《条件现实》亭灯

200、真相

　　根据往常的经验来看，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认为自杀并没有那么简单，再加上时间变化的提示，他们会自然而然地以为，是有人从另一条时间线穿越过来，从而杀死原来时间线上的房主，接替了他的生活。

　　一切推断看上去无比合理，可是他们唯独无法找到能够证实穿越设想和多条时间线存在的关键线索，也没有任何提示告诉他们穿越的假设是成立的，那么只有最后剩下来的那个看似最不可能的设想。

　　房主的自杀并不是暗指不同时间线上的自己互相厮杀，而是字面意义上，最简单不过的含义——房主自己举起菜刀，然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何铭瑄显然觉得叶沉舟的说法过于理想，“他自杀了以后，又是谁来完成房间里一系列的工作？难道他还能复活吗？可是你也没有表明他复活的证据。”

　　“你别着急，首先是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为什么18点的锅里没有多少血水。”叶沉舟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冷静解释，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我们在之前都不约而同地认为12点和18点都是饭点，所以锅内才会有代表食物的血水，但是它只能代表这一点吗？”

　　“我们处理尸体的时候，无论怎样分割它，血水都不会增加分毫，那是因为它在单纯地暗示我们，尸体被处理成食物了。那么同样的道理，18点时书柜和灶台上的血迹代表的并不只是食物，还是房主自杀后，溅射在房间内留下来的真正血迹。”

　　“18点的确是饭点，但是房主根本就没有吃到渴望的晚饭。而自杀的理由也正是如此，想要吃饭却苦于找不到食材的房主，最后只能将自己处理掉，以求得食材，只不过这时候他已经死去，再也无法制作食物。”

　　“你的意思是房主在18点的时候自杀，一直维持尸体的模样直到第二天早上11点，也就是你们房间里存在尸体的情况？”一番长篇大论下来，杜向谦似懂非懂，紧接着质问，“那么12点又是谁来做饭……”

　　他刚问出口，便猛地想到了那个可能性，不过叶沉舟已然开口解释。

　　“所以说，这个房间始终处于一种无限循环的混沌状态。第二天11点的时候尸体还在，但是此时的房主已经以一副全新的姿态再次复活，在12点时处理掉前一天自己的尸体，接着完成一天的事情，直到下一个饭点到来，他又一次自杀，如此往复下去。他既在杀死昨天的自己，又在了断今天的自己，这就是自杀。”

　　“等下，这也是你的猜测吧？18点的时候明明没有尸体，而且哪里有线索可以表明房主复活了，你这不是比穿越时间还要离谱吗？”谷阳平终于忍不住插话。

　　“不对，18点的时候确实没有尸体，因为尸体永远都只在18点之后到第二天11点的时间段内存在。”季之韵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圆形的床铺之上，“我好像明白叶哥的意思了，他们所在的房间是11点，既是所有循环的开端，也是循环的终止。”

　　“没错，不愧是你。”叶沉舟不假思索地赞叹，“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没有论证的猜想，房主到底是怎样复活的。”

　　季之韵被这一句脱口而出的评价说得有一瞬间晃神，当他回过神来时，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回答他们的问题。

　　那张白皙的床单上渐渐映出如冻结的冰棱一般的红色印痕，原本留在房间内的血液全部汇聚到这里，像是不断生长扩张的藻类在上方蔓延，逐步蚕食着床单，而后不再满足于表面，竟然脱离平面在上空凝聚成一根根快速流动的血管，仿佛利用血管钩编，最终穿插构造成一个人型血块，不断在表面流动又维持着基本的形状。

　　“这就是在复活……”他被惊到失语，只敢默默地和谷阳平一同远离床铺的位置，可是再向后就是有着尖锐边缘的灶台，他们退无可退。

　　“喂，房间有新的变化不应该意味着我们的猜想正确吗？”何铭瑄同样带着程骋向角落里躲藏，却不忘大声质问，“为什么你全部还原出来了，副本还没有结束！”

　　然而叶沉舟此刻根本顾及不上其他人的话语，他的房间变化得远比其他人的更加剧烈。

　　那一架高大的衣柜居然在瞬间自己打开了柜门，露出了内里悬挂整齐的衣服。

　　那些衣服早已不再是最开始清一色干净的白色，处理尸体时飞溅的血液全部沾染在衣服上方。一件件血衣紧挨在一起，数量之多像是在表明房间循环的次数，又像是在暗示房主始终无法逃离的命运。

　　永远被自己杀害，逃不掉自我了解的结局，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复活，被困在永无止境的卧室内，陷入循环之中，无间断地重复每一天的生活。

　　是啊，所有的谜团都已经揭晓，可是他们为什么还没有完成游戏？眼前发生的一切又意味着什么新的真相碎片？

　　“从第一天早上的11点开始，房主复活并且完美地发现了自己的尸体，到12点时房主饿了把尸体分解下锅，然后是14点房主吃完饭并且更换了带血的衣服，最后到18点他完成报告却发现房间内已经没有可供自己取用的食材，所以不得不自杀找寻新的食物……”

　　叶沉舟飞快地描述目前推断出的真相，同时在脑海内思考到底还差什么。

　　“18点以后，房主在床铺上重塑身体，一直到第二天早上11点，新的一天开始，他正式复活，同时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尸体，进而一直循环下去。”

　　身后的窗帘忽然急速抖动，窗户明明锁死没有任何风吹进来，可是它就是如同有了生命似的在原地不停拍打，而且随着床铺上尸体的完善逐渐变回蓝色。

　　红色窗帘褪色，这就意味着前一天彻底结束，原本处于末尾的房间即将进入到下一个循环，第一天的11点终于还是来到第二天的11点，房主即将真正复活。

　　“少废话，时间开始流动了！”他的话音未落，杜向谦猝不及防地大喊，几乎在刹那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电脑上的时间也在变化！”

　　“床上的尸体也越来越大了！它像个黑洞一样在吸我们啊，我是玩家可不是什么房主，我不要进去啊！”
　　谷阳平几乎抓不住灶台的边缘，干脆依靠身体更加强壮的季之韵，扯着对方的手臂控制自己的身体。

　　“你们那里的时间在变吗！我这里的报告也开始自动刷新出新的内容。”
　　杜向谦仍旧顶着巨大的吸力站在电脑前，他主动将椅子放倒，好把身体被禁锢在椅子与书桌之间，狭小的空间恰好形成了一道安全带似的枷锁，让他不至于被吸走。

　　“我们不可能像你一样一直在电脑面前啊，我和季之韵都在灶台边上，根本坚持不住啊。”谷阳平闭着眼睛大吼，“你们快想想漏了什么！”

　　叶沉舟和谢落一起缩在最角落的灶台处，硬是靠着臂力扒住那口始终不会移动的锅才保持平衡。

　　几乎不需要他们再去确定，房间的变化已然在说明时间重新流动。本来不会移动的家具都在这一时刻颤动起来，房间内的血腥味愈发浓重，飘飞的血点几乎把空气都染红，让整个房间都被淡红色包裹，宛若人间地狱。

　　与此同时，那张床单居然也开始浮动，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努力地抬起边角，竟是想要包饺子似的将躯体包裹起来。

　　只要外皮重新安上，那个套着衣服的房主就要真正复活，迎接第二天的11点……

　　“床单其实就是衣柜里的衣服，尸体的血液在被重复利用，两者一同重塑房主的肉/身，这是复活的真相？”何铭瑄眼看着面前的景象，脱口而出道。

　　“不对，还是不对。”程骋的脸上难得出现忧愁的表情，“吸力只是减小了，但是根本没有停止。”

　　“杜向谦！”

　　“怎么了？”杜向谦乍然听见季之韵的呼喊，奇怪地问道。
　　他明白对方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叫他。

　　“报告还在往下写吗？”

　　“没错！”

　　“我知道我们忘记什么了！”季之韵兴奋地高呼，“那本日记啊！”

　　杜向谦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都没有想过，为什么房主饿了会采用自杀的方法充饥。大家都觉得这个房间很怪异，所以理所当然地把房主的行为也不正常化了，但是一个人真的会毫不犹豫地自杀吗？真实原因就在那本日记里。”

　　“掌控时空无所不知的万能智慧之神……”何铭瑄说起当时仅能够窥视一角的日记，“这个神不是普通的神，祂在蛊惑人的心智，让房主能够毫不犹豫地自杀，操控一切令他陷入永无止境的循环中。”

　　“这就是整个事件最后的真相！”床上莫名的吸力终于消失，季之韵惊叹道，“这真的是主神为了杀我们创造出的副本吗？这位神的一系列操作明显更加……”

　　“别说了。”谷阳平忽然松开他的手臂，强行打断他的话语，“你一个普通人，别随便信什么东西。”

　　“嗯？”季之韵奇怪地转过头去，对上谷阳平那双晦暗不明的蓝色眼睛，有些不明所以。

　　“没什么，你就当我随口一说。”谷阳平摇了摇头，“你看游戏规则已经重新跳出来了。”

　　「尊敬的玩家：
　　恭喜各位成功找到了游戏的真相，现在即将脱离。倒计时五分钟开始……」

　　房间重新陷入安静，其他人显然都松了一口气，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复盘整个游戏。

　　“想不到最后竟然是季之韵想到的关键点，或许在他的心里，房主也是可以被拯救的那一个，不该就这样轻易地放弃自己的性命。”叶沉舟不免一阵感慨，靠在灶台上偷瞄身侧的谢落，“不过我们似乎恰好都没有这么想过。”

　　“你不重视自己的性命，那我也是跟你学的。”谢落能感到头顶打量的视线，不过他仍旧没有抬头，说话间颇有种故意置气的感觉。

　　“你经历的生离死别应该比我还多吧，从玩家再到NPC……”

　　“嗯。”谢落这才抬起头看向他，那截显眼的红绳被他甩到脑后，消失在视线中，“作NPC的时候还处死过很多玩家。”

　　叶沉舟微睁双眼，明显愣了一下。

　　“怎么了？不符合你想要拯救所有人的理想了？”

　　“当然不是。”叶沉舟蓦地勾起嘴角，精致的桃花眼难得露出深处不易察觉的笑意，“我说过，我想要保护的只有你一个。”

　　“那你推翻周家是为了……”谢落说着说着忽然打住，好像想到了什么。

　　叶沉舟在他的注视下一步步俯身凑近，明明就快要贴上去，却故意留了一小截距离，然后他慢慢开口：“因为那个家族困住了我，也对你下过手，所以更加坚定了我反叛的信念。世界上有那么多好人坏人，我没有精力去一一审判，我所做的一切微不足道，不过是为了你，还有我自己。”

　　这次反倒是轮到谢落笑了，他伸出手指按住叶沉舟的半边脸，稍一使力便把那张俊俏的脸推开到正常的距离。
　　对着那只暗红色的左眼，他缓缓说道：“但是如果有机会救人的话，你不会袖手旁观的，不是吗？”

　　“……是。”叶沉舟终于还是无法故作冷漠，“前提是那个人值得被救，我也有能力去救。”

　　就像上一个副本中，他随手放出那些小机器人一样，他不仅没有那么冷血，有时甚至还会因为救不到人而自责愧疚，很多表层的东西不过是他用来粉饰自己的面具罢了。

　　“那你不觉得这个游戏还少了什么吗？”谢落转而看向那具躺在地上被自己切的只剩下半边身子的尸体。

　　“少了些什么？”

　　“房间里的每一个家具都包含了一个线索，甚至连那张床单都在象征房主所穿的衣服，但是偏偏有一个特殊点我们没有用上。”

　　距离休息时间还有最后一分钟，叶沉舟快速扫视房间内所有的景象，突然灵光一闪。

　　“当时谷阳平提到了家具有方有圆的，很不吉利……”他的嘴里念念有词，“我也把它们当成是这个游戏里的神为了影响房主而做出来的事。”

　　“完了，我一直在想游戏的真相，早就把这个神的存在抛在脑后了。”他惊讶地看向谢落，“为什么会多出一个新的神？家具又为什么游离于真相之外？还有我们没有发现的真相……”

　　“我们其实还有一件事可以做。”
　　像是知道叶沉舟已经想到了什么，谢落踩着倒计时的节点走向那具平躺的尸体，在他的身侧，床上重塑的躯体已然恢复成另一具完好尸体的模样，正由白布包裹着。

　　十、九……

　　他蹲下身拿起那把被自己放在地面的菜刀。

　　八、七……

　　菜刀被举起，他瞬间剁下尸体的上半胸腔。

　　房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被他切下的躯体消失不见。

　　六、五、四……

　　一刀又一刀，他终于切到尸体的足部，也就是最末尾的地方。

　　三……

　　所有尸体消失，房间内留下的只有那具躺在床上的完整人形。

　　为什么房间会陷入循环，那是因为房主在死后会被那个存在强制复活，然后看到自己的尸体，从而在日复一日相同的景象中渐渐迷失自我，麻木地接受每天都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房主在自杀以后，房间内的一切没有外力催动或是改变，永远都会保持原样，直到第二天才会刷新重置，可要是外来的玩家主动改变房间里的构造呢？

　　循环不就会由此打破，房主进而从循环中解脱吗？

　　放眼看去，房间里有什么事物是他们可以改变的？

　　只剩下叶沉舟和谢落两人房间内的尸体了。

　　二、一。

　　倒计时停在最后一秒。

　　在其他玩家的惊呼和疑问之中，另一道新的声音自所有人耳中响起，瞬间让他们噤声。

　　“游戏暂停，吾改变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