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99、错乱

　　“床头的菜刀？”季之韵将头探向吊柜之中，“我这里是空的，刚才大家都没有提到这一点，我还以为没什么特别的。”

　　“等下，听你们这么一说，我才发现灶台上有菜刀了。”谷阳平转身走到灶台前，只见大锅中本来平静的血水中突兀出现了一根银白色的刀柄和半截刀面，正在蓝色的窗帘下闪烁着寒光，“哟呵，还挺锋利的。”

　　“它前面是平的，而且没有刀锋，怎么可能像匕首一样直接插/在尸体头部？”季之韵来到附近，端详着被拿起来的菜刀，脸上充满疑惑，“这能作杀人凶器？”

　　“既然是后来才出现的线索，应该和真相的关系密切吧？”等到菜刀上的血液流回锅内，谷阳平把它平放在灶台上，“这倒是可以说明，有人真的在用菜刀做菜，不管是目前存疑的凶手还是房主。其他人那里还有吗？”

　　“我们这里有！”程骋也喊道，“是不是只有饭点的时候才有菜刀出现？”

　　“很有可能，因为我们先前推测出饭点和做饭的关系。”杜向谦紧接着解释，“不过这能说明什么？难道说，锅里的血象征死者，房主吃的真的是尸体？”

　　“如果把问题简单化，血迹全部都来自一个人，也就是死者的话，的确所有线索都在指向这一可能。”叶沉舟同谢落一起重新蹲在尸体身边，观察其上的致命伤口，“按照目前的时间顺序来看，凶手先是杀死了这个人，然后又把他的尸体分解下锅。那么凶手其实就是房主？”

　　“可是尸体的衣服为什么又会和衣柜里的一样？”谢落忽然伸手抓住尸体的表面，“你看这些衣服，它们无法脱掉，是和尸体浑然一体的。”

　　“无法脱掉？”杜向谦略感惊讶，“房间内有很多东西都只是象征性的标志。锅里的血水代表被分解的尸体；书柜里的白色书本意味里面有很多藏书，实际上的书只有那一本有具体的内容；衣柜里的衣服有很多，但是我们无法一一查看，唯一可知的只有那件血衣。那么尸体的外貌是否在暗示死者本就是这样的？”

　　“所以说尸体的衣服就是他自己该穿的，再加上衣柜里现成的衣服……”叶沉舟想到了那个看似不可能却又最有可能的答案。

　　“死者的身份是房主，是大学生，同时也是杀害他自己的凶手，是分/尸将尸体碎块下锅的变/态杀/人狂，他就是自杀的。”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尸体，明明上面没有任何五官却让他莫名后怕，仿佛下一刻尸体就会自己苏醒过来，把菜刀拔下自己主动切割自己，再无比讲究地生火开锅，吃起自己来。

　　杜向谦叹了口气：“现在看来，这种矛盾的猜想反而是最有可能的，它虽然不合常理，但是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一点。别忘了，这个游戏最初的背景就不是合乎常规的。”

　　“我认同谦谦的观点。根据我的经验来看，副本本就不能用通常的眼光看待，更何况你们的推测都是基于已知的线索的。”杜华梦也难得开口。

　　“你们说的好像没有问题，衣柜现在可以打开了！”程骋本来还在研究灶台边的菜刀，转头便发现衣柜自己敞开了，“里面的衣服和你们描述的一模一样，不过最边缘没有那件血衣。”

　　“小心一点。”叶沉舟把恰好靠在衣柜前的谢落拉起来，站到另一边。

　　随后衣柜的柜门不再抵着谢落的身体，大大方方地敞开在两人面前。

　　“我们这里也没有血衣，所有的衣服都还是干净的白色。”他和其他人汇报，“这样以来，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以这个为前提整理出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了？”季之韵连忙惊喜地问道。

　　“确实能够先整合一个可能的真相出来。”叶沉舟看着衣柜里整整齐齐的衣物，总觉得这里似乎还缺少什么。

　　不过其他不身在此处的玩家并没有什么感觉，杜向谦再一次将所有的房间和线索重新打乱整理，而后开口总结。

　　“抛开所有常理，只以副本为准，假设所有房间都各自代表一个时间点的话，最开始是11点的房间B，房主从床头的收纳架上拿走菜刀，然后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将自己杀死。”

　　“先不计较他后来究竟是复活了还是怎么了，到12点的房间D时，房主可能是感觉饿了，开始剖解尸体，然后把尸体下锅。在此期间，处理尸体的血液会喷溅到衣物之上，所以血液是沾染在衣服下方的，但是房主还没有来得及清洗更换衣服。”

　　“随后来到14点的房间C。吃完饭后的房主换了一身衣服，所以衣柜中出现了血衣，锅内的血水消失，菜刀因为做饭顺手留在灶台上。这个时间点电脑可以直接打开，报告却还没有写完。”

　　“最后是18点的房间A。房主将所有报告完成，中途可能会利用书柜中的书本打发时间，还会不小心在上方留下未处理干净的血液。同时此刻再一次到饭点，因而锅内出现了新的血……”

　　“一切看起来都顺利成章，但是其中还存在很多问题。”说到这里杜向谦停顿住，似乎在思考背后的原因。

　　“首先，根据衣柜自动打开的事可以确定，我们关于房主身份的判断没有错误，人是自杀的没有问题，但是既然人已经死去，到底是谁在处理尸体？”叶沉舟在后面补充道，“其次，14点的时候房间内没有尸体，那也就是说明12点的时候尸体已经被当作食物全部吃完，那么18点的食物是从哪里来的？”

　　“会不会这就是日记和书本里在暗示的东西？”季之韵走到书桌前，再次将唯一一本沾染血迹的书拿下来，“掌控时空的神明……”

　　“是哦，电脑里同样也在暗示时间，是不是意味着真相和时间循环有关？”谷阳平灵机一动，“位于第一条时间线的房主被其他时间线穿越而来的人杀死，然后由新的人接替完成了剩下的所有事情，这不就合理了？”

　　“那根据这条逻辑思考下去，后面没有食物的时候又该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有一个人穿越过来，把上一个人杀死？”何铭瑄也在后方提议，“那么剩下来的问题就只有那一个——房主是如何穿越的。”

　　几人沉默了片刻都没有说话，同时在脑海中思考这一问题，还有整件事情的真相。

　　“你也觉得是有人穿越了吗？”

　　叶沉舟正在房间内随意扫荡，闻言转向谢落：“我无法确定，我的直觉告诉我，要是事实如此的话，房间内应该会出现新的线索才对，但是并没有出现理想的结果。可是那一整套推断下来，我也不知道存在什么难以自洽的地方。”

　　“……通常情况下，不同时间线穿越的可能性确实会更高。”谢落再次走到尸体边，撇着嘴连脸颊都微微鼓起，看上去无比纠结，“上一次你们不就是在不同空间来回穿越，才能重新找到队友的吗？”

　　“那次沿着道路反向行走是触发穿越的关键，这一次又是什么？”叶沉舟也凑了过去，“会是吃尸体，还是……分解尸体？”

　　就在他说完的那一刻，谢落忽然握住菜刀刀柄，猛地抽出整把菜刀。

　　最先看到尸体的时候，他们没敢破坏现场，可是现在情形发生改变，他们完全可以在唯一存在的尸体上亲自上手找寻更多的线索。

　　菜刀被轻而易举地拔出，与此同时，尸体果真发生了变化。

　　原来被白布掩盖看起来已经僵硬的尸体竟然在瞬间变得如果冻般吹弹可破，摸上去还有一种黏腻光滑异常的触感，更像是被砍下的章鱼触手。
　　而在本就是致命伤口的太阳穴那里，喷泉似的涌出一小股血液，泼洒在地面，也溅了一小截在谢落的脸上。

　　这至少表明，血衣上的血的确是处理尸体的时候弄上的。

　　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下一秒，谢落手持菜刀径直砍向尸体的脖子。

　　过程来得远比他们设想的还要轻易，那只纯白像是足球一样的脑袋与身体分离，滚落在地，而后在两人的亲眼目睹下，消失不见，只留下剖面清晰完整的半截身体。

　　“尸体不见了？”谢落蹲在原地，防备地紧盯尸体。

　　“不，他回到了锅里。”叶沉舟不可思议地望着那滩渐渐浮现的血水，“我们是在……做饭？”

　　这一瞬间，他们好像在还原房主所做的事情。

　　也是头一次，他们可以对房间内部的物体进行操作。

　　“玩家其实就是房主？是玩家自己杀死了自己？”叶沉舟越想越觉得细思极恐，“跳出思维定势，这种可能也不是不可能存在……”

　　“不对。”谢落当即否定，“我们没有穿越的手段，外貌也和房间主人完全不一样，而且我们都还好好的活着，不存在互相厮杀的情况。”

　　叶沉舟冷静下来细想片刻，果断放弃了那个偏题过多的想法。

　　比起参与进副本世界，他们此刻更应该是来自另一维度的旁观者，需要分析出这一狭小房间内发生的真相，而不是真正代入进去，感受其中发生的一切。

　　“我再试试看。”
　　谢落重新举起菜刀，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大刀阔斧地直接砍下一整个部位，而是如片牛肉般，顺着尸体脖颈处的剖面切下一片薄薄的肉。

　　“锅里的血水没有任何变化？”叶沉舟同时在灶台前观察情况，“多切一点试试看。”

　　而后尸体上方一整块肩膀都被削去，血液喷洒出少许在地面之上，可奇怪的是，锅内的血水没有一点增多，仍旧和刚才一样。

　　它就好像在提醒他们，尸体确实被当作食物了，但是他们所处的时间点并不是饭点，所以没有办法找到更多的食材。

　　“没有用。”谢落放下菜刀没再去切割尸体，转而站起身说道，“去问问其他房间的情况吧。”

　　然而叶沉舟似乎完全不着急，仅仅迈出一步便来到他的身前，和他面对面站着。

　　“有什么问题吗？”他皱眉问道。

　　叶沉舟没有回答，于是他亲眼注视着对方探出右手接近自己的面孔，然后缓缓用大拇指擦去，或者说是抹开，他刚刚动手时在脸颊上方溅到的血迹。

　　淡淡的红痕与他眼角下的印记重合，扭头活动时随之转动的细长红绳自脑后盘在他的颈侧，会让他在不经意流露出易碎感，乍看上去像是被杀人魔缠上的无辜少年，只能手足无措地寻找求助对象，这个时候仿佛谁来都能成为他心目中唯一的就行。

　　可是除了叶沉舟外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个任由人拿捏的少年就在前几秒，毫不犹豫地熟练处理尸体，面色如常到这些事情仿佛都是家常便饭。

　　纯良的外表之下，掩藏的是果决的狠戾。

　　至少在叶沉舟看来，这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当然，谢落在面对他时的反应也会更加有趣。

　　往常总是主动出击、甚至还能主动诱/惑其他NPC的谢落，只要有一瞬间落入被动，便会在轻易的挑/拨下暴露出内里害羞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本质，然后像现在这样，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以抑制地泛红，整个人除了向后撤退扭头躲避视线外别无他法。

　　“抱歉，我只是忽然犯洁癖了。”叶沉舟的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我就不该告诉你这里是个游戏，让你放肆成这个样子。”谢落深吸一口气，立刻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回来，像只奶猫似的毫无威慑力地龇牙低吼。

　　叶沉舟没再接话，他十分清楚这只小猫的底线到底在哪里，虽然心里依旧很想继续逗他，但是表面上已然恢复正经，同时重新连接回公共频道，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知众人。

　　“听你这么一说，我们先前的确没有注意到血量的多少……”谷阳平这时才感觉一阵头皮发麻，“我还想着血不多才顺手放进去检查的。”

　　“到现在为止，即使我们交流了这么久，我们也无法保证房间内的每一处细节都相互比对过，一定还有很多看似寻常却被我们忽略的差异点存在。”何铭瑄听闻也感到头大，“我和程骋的房间代表12点，恰好是吃饭的时候，所以锅内的血才是最多的，几乎已经要溢出。”

　　“可为什么18点的食物却很少？之前我们就在怀疑这里的食材从哪里来的了。”季之韵一脸凝重地看向占据了半口锅的血水，“而且11点时的血为什么不会增加，这说明了什么，不会只因为这是副本机制吧？穿越的说法也很难真正立住……”

　　所有的疑问又回到最初的灶台边，他们明明已经推测出了大致发生的事情，然而中间起承转合的原因却始终无法确定，距离彻底查明真相就只差那么一步之遥。

　　希望总是在一瞬间燃起，又在下一刻破灭，可所有人都知晓这只是一个看上去再简单不过的密室游戏罢了。

　　他们到底错过了什么？

　　难道要从现在开始重新核对房间里的每一处细节吗？

　　一片静默之中，谷阳平终于忍受不了骤然严肃的氛围，靠在灶台边试图说些话活跃气氛。
　　“我说一个普普通通的卧室，不就是在利用信息差增加难度吗？到底能有什么特别的？能让我们八个人都想不出真相来？就算这里风水再差，也不至于还有什么可以降智的布局吧？”

　　“什么风水？！”
　　仿佛突然抓住某个关键节点，叶沉舟和何铭瑄几乎在同一时间问道。

　　“就，就是这里的家具啊……”谷阳平被吓了一跳，转瞬间又反应过来，开口好好解释，“我正好对风水学有些涉猎，叶沉舟和我一起过过副本，他应该是知道的。话说回来，你们难道不觉得在这间卧室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吗？”

　　“不只是空间太小难以移动的憋屈，还有每一个家具不配套的设计。”他继续说道，“就比如说我们最开始醒来的床是圆形的，这本身就挺不常见的了。然后是圆形的大门，方形的灶台和书桌，这种矛盾的设计在建筑中是需要避讳的。你们回想一下自己家中的构造就能想明白了，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方一个圆，一个亮色一个暗色全都塞进一个空间内的。”

　　“还有这个大门和窗户，也是不能正对的，好像是会漏财来着……”他边说边扫视过每一件早就让他忍耐许久的奇怪家具，想着想着忽然转过身直面灶台，“啊对了，还有我刚才背对的窗户，也是圆的，平时来看就好像被一只眼睛监视，都是不吉利的。”

　　“我还以为你们都不了解这些，所以觉得它们应该和副本的关系不大，现在是有什么思路……”话尚未说完，谷阳平自己也顿住，他发现他们都忘记了一个标志性的家具。

　　“你们的窗帘是什么样子的？”叶沉舟感觉浑身寒毛倒竖，此时窗口那里好像真的有一只眼睛看着自己，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他，还有所有玩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一点。

　　“蓝色的。”

　　这是除了他和谢落以外的人共同的回答。

　　“只有我这里是红色……”他倒吸一口凉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没那么恐慌，“也只有我这里有一具尸体。”

　　红色到底意味着什么？和锅里的血液有关吗？

　　“我们这里的房间会不会比较特殊？”
　　谢落又走到他的面前，咧嘴露出了一个十分僵硬的笑容，好像完全不计前嫌似的，但他明白对方的忧虑不比他少。

　　叶沉舟差点被逗笑，小声开口：“又换你来安慰我了。”

　　“红色肯定会暗示什么吧？”谢落对着所有人说话，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我能联想到的大概是血月之类的特殊场景，对比看的话，蓝色不是更像白天看到的天空？”

　　“是时间！”杜向谦蓦地大喊，“我们一直被电脑上面的时间误导了！”

　　“11点可以指今天的时间，同样也可以是第二天早上的11点，最先出事的其实是第一天的中午12点。”杜华梦立刻理解了杜向谦的意思，“所以房主是在第二天早上11点死的？那么先前推断出的另一个房主穿越过来杀死他的结论不就不成立了？”

　　“不对啊，那第一天白天的食物又是哪里来的？事情肯定还没有那么简单。”季之韵越听越迷糊，“穿越的时间线本来就分不清了……”

　　“那要是不是穿越，而是单纯的循环呢？！”叶沉舟猛地想到这一点，“第一天早上11点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的11点，这才是房间内发生一切的真正时间段。”

　　“那你要怎样解释第二天出现的尸体？”杜向谦明显有些疑惑，“房主在第一天的早上11点被杀害做成食物吃掉，之后的事我没有异议，可是18点的时候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锅里的血明显少很多，而且书本上也沾有血迹，难道又有一个人穿越过来杀死了前一个凶手？”

　　“不，你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我们有一个推断被证实过。”

　　叶沉舟看向尸体，至此所有的真相都浮出水面。

　　“——房主是自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