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92、凝聚

　　不像周坤那样单纯把将所有人都压倒般的控制力，而是实实在在地让时间停止在此刻，令所有人都凝滞在半空中的高级权限。

　　谢落几乎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个人，他就是所有NPC真正的顶头上司——史垣离。

　　最开始的疑问终于有了解答，周坤最后失去权柄并不是因为他被简简单单地诅咒，而是背后的史垣离回收了他的权限，让他无法复制操控他人的能力，当场放弃了这个口风不严的棋子。

　　“幸好我来得及时，不然让你们跑了的话，可是会让我感到很棘手的。”史垣离连正眼都没有给这几个人，悠闲地理了理衣袖，“最大的威胁都在这里，我不会给你们留下遗言的时间，只能和你们说永别了。”

　　话音落下，他公事公办地抬起那只手臂，就要送所有人最后一程。

　　一切混沌之中的努力抗争都在中道崩殂，没有人会记得他们一路以来的所作所为，乃至于他们本身的存在。

　　谢落感受到力量在史垣离的手中凝聚，那是NPC实施自己权力前的征兆。

　　他在现实世界里死得毫无用处，在桃花源中孤身一人逼着自己成长，抱着唯一的信念好不容易找到了漏洞，才最终得以和叶沉舟相见……

　　过程中，他失望过，迷茫过，痛哭过。

　　他把自己反复剖开又缝合回去，一次又一次学着叶沉舟从前那样为自己戴上面具，塑造出一个能够和陌生人正常交流的假人，麻木地闯过一道道关卡，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自己是为何存在的。

　　只有当他回望体内那颗还在缓缓跳动的心脏时，才终于确定，他尚未真的心死过去。

　　他很贪心，他们明明才刚刚宣誓过，他以为自己的心愿已了，再也不会畏惧死亡，可是到头来，他还是不想就这样为自己的人生彻底画上句号。

　　不，绝对不可以……

　　“住手！”
　　冲破那层无形的禁锢，他歇斯底里地大喊，诉斥出内心所有的不甘。

　　“你竟然……”史垣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难得将视线分了一块给谢落，“可以冲破我的力量？”

　　谢落几乎将牙根都咬碎，但是刚才用力过度的他现在只能摔倒在地，连转动眼睛的力气都没有。那一瞬间的他几乎将内里的精神力催生到极致，无意识的爆发足以让他抵消史垣离随手布下的控制。

　　现在被他吓住的史垣离正向自己这里走来，他到底该怎么做？

　　“啊，原来是你。”
　　史垣离若有所思地看着谢落，在他的眼中，谢落周身围绕着淡粉色且逐步消散的光点。

　　那是精神力外显的表现，只有精神力充沛到一定程度才能显现出来。

　　“我记得你，你是那个业绩永远不达标的人。”他接着说道，“也是那个打破了桃花源记录率先通过一百次中级副本的玩家。”

　　“本来主神挺看重你们的，可惜站错队了，我可真要后继无人了……”

　　叶沉舟没有办法移动分毫，但是那里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在通关一百次低级副本的时候，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厉害，可当时论坛上讨论的并不是他的成就，而是另一个传说中宛若退隐江湖不再出现的玩家。
　　众说纷纭，他只当那是在他进入桃花源之前发生的事情，谁知道那名玩家根本没有在副本里被淘汰，竟然远超常识地成为了更上一层的NPC。

　　一个中级副本就已凶险万分，更何况是一百次，而且既然谢落能够引起主神的注意，进一步通过主神成为NPC，绝不可能只通关一百次中级副本这么简单，更多的高级副本也一定包含在其中……

　　原来谢落当时说的机缘巧合成为NPC都是在骗他的，那个人付出的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他到底错过了多少，又怎么能继续被动地停在原地止步不前？

　　心底仿佛涌过一股热流，朦胧间他好像听见无数絮絮的低语声萦绕在耳边，给予他无限的力量。

　　“叶哥，什么时候再带着大伙一起复习……”

　　“图书馆早就建好了，你还有空再过来看吗？”

　　“等那小子病好了，再去游乐园玩玩啊……”

　　这是现实中廖皓思和基地里和他亲近的伙伴们对他的呼喊，只是他们都已经离去。

　　“记得活着回来，宿舍永远会给你留一个位置。”

　　“一路顺风！我还指望你回来教训那群不听指挥的小王八蛋……”

　　这是他的恩师李成齐和康鸿耀对他即将去卧底前的祝福。

　　“阿晨哥哥，我喜欢你……”

　　这是尚且年幼的谢落无意间喊出的话语。

　　如梦初醒般醒来，叶沉舟感觉一股莫名的能量此刻在他的手中汇聚，无论是逝去还是尚存的好友们全都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他们，最终化为眼下这把银色的手枪。

　　「亡灵的序曲」

　　或者说……

　　「生命的赞歌」

　　原本开枪时会响起哀鸣，那是因为所有的声音都来自于那场爆炸中的受害者，源于所有他曾经听过的、临死之人的哀嚎。

　　那些苦痛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里，时间的流逝没有冲刷掉它们，反而让它们愈发深刻，提醒着他的无能，令他陷入永无止境的自责之中，所以才会化为他精神上难以愈合的伤疤，形成这把犹如诅咒般的道具。

　　他曾经执拗地以为，这代表他人对自己的怨恨，即使他死掉那些灵魂也永远不会放过他。

　　可而今他终于明白，所有的悲痛懊恼不过是他自己加筑在身上的枷锁，没有人会去责怪他，大家从始至终永远都是最好的同伴。

　　枷锁解开，他臆想中的指责彻底消失，转而化为最真实的羁绊。

　　那些哀嚎不复存在，现在奏响的是最为恢宏的交响乐！

　　下一刻，金黄的火焰自他左眼闪耀，宛若太阳初升的光芒盖过暗红色的眼眸，连同手枪上的花纹也一并变为最亮眼的金色。

　　积聚已久的精神力在此刻爆发，叶沉舟打响决定性的一枪，如望远镜般清晰的视野之中，史垣离的头部被子弹贯穿。

　　“咚——”

　　穿着西装的男人倒下，炸开的脑袋零落在地面，再也看不到生命的迹象。

　　都……结束了？

　　叶沉舟张了张口却没有一点力气再出声，爆发而出的精神力还有骤然放松的情绪让他彻底虚脱到趴倒在地，硬是靠仅存的一点意志硬抗着才没有昏迷过去。

　　但是他和谢落所做的一切并没有白费，时间重新开始流动，所有人成功获救。

　　谷阳平不再悬停在半途，控制解除后的他有了充足的反应时间，刻意扭了一下身体，没有撞到何铭瑄，当即远远地跑开。

　　“你不要命了，刚才为什么不躲开！”程骋停留在在谢落身边，对着何铭瑄大喊，明明还是机器人的模样，声音竟然带着明显的哭腔，“还有边上这个傻子，手都快废了还要逞强。”

　　何铭瑄没有回话，一言不发地全盘接受程骋的指责，谢落也没有力气再吐出一个字来。

　　“哥，你还能坐起来吗？”季之韵凑到叶沉舟耳边小声问道，得到的只有叶沉舟勉强的摇头还有略微抬头指向谢落的动作。

　　“好，我先去看他，你好好休息。”
　　交代好后，他赶紧跑到远处和程骋一起检查谢落的情况。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没由来地希望他们的身体还是原来的机械体，那样的话，再大的伤口都可以被轻松医治，而他们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伤口不知所措。

　　“我们再想不出办法，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程骋看着昏迷在地的两个人，自顾自干着急。

　　“我们……”何铭瑄也同谷阳平一起来到这里，没有医学背景的他更是不知道该怎样做。

　　“我不会允许你再拿出核心！”程骋毫不留情地反驳，“我警告你，我也有一个。”

　　没有可以两全其美的方法，他们就像是在超重的热气球之上，想要活命必须牺牲一个人，否则所有人都将自高空坠落。

　　“各位，其实我……”杜向谦终于从远处走来，只是看上去犹豫不决，说话间还带着一丝歉意。

　　“对啊，用这个娃娃不行吗？它就是个东西，为什么一定要瑄哥牺牲？”程骋情绪激动，直白而尖锐地挑明其中利害关系。

　　何铭瑄走到他的身边，将他圈在自己身前，摇头否认。
　　“不，你不明白，这个娃娃不是……”

　　“她是我姐姐，杜华梦。”

　　一句话落下，程骋瞬间呆住。
　　“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不怪你，是我动了私心，我不想要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姐姐又离我而去，我的爸爸妈妈已经在我面前走了……”杜向谦抱着那只戴着蝴蝶结的娃娃，没敢抬头直面众人，“但是她现在只是一个娃娃，根本不会活动，她不像你们这样，装了语言模块后还可以说话，有恢复记忆的可能，她或许早就已经……”

　　“等等，这到底怎么回事？”季之韵从沙发边跑来，他刚把无法行动的谢落和叶沉舟安置在上方，就听见了不得了的事情。

　　何铭瑄叹了口气：“失踪的NPC正好有三个人，对应的核心有三个，而且都不是正常人类的形态，再加上那个标志性的蝴蝶，答案基本已经确定。”

　　季之韵当场语塞，举着手想要表达什么，最后只能烦躁地挠了挠脑袋，暗骂一声后背过身去照顾谢落和叶沉舟去了。

　　沉默之中，只有洋娃娃身上那颗漆黑的核心还在闪烁，好像没有任何感情和生命。

　　“你……认识姐姐？”杜向谦忽然问道。

　　“呵，除了谢落那浑水摸鱼的臭小子，没有NPC会不认识杜华梦。”何铭瑄听上去明显很不爽，“她和史垣离一样，都不过是仗着自己三幻神的身份在NPC中间横行霸道而已，其他的NPC被洗脑惯了，还会听他们使唤，我可不会。”

　　“姐姐真的是一直潜伏在我们中间的卧底……”杜向谦死死地咬着下嘴唇，几乎渗出血点。

　　“对，就是这样。那你愿意牺牲这个欺骗你们所有人的NPC吗？”

　　他看着这只洋娃娃，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他其实有一点没有和其他人说过，那些语言模块不只是给小机器人的，更是给那只洋娃娃的。
　　曾经的他试图借助洋娃娃的身体创造出一个有独立智慧的机器人，那样以来，在他孤单的时候，洋娃娃可以像一个真人一样陪伴他，充当他的亲人……

　　此时此刻，他好像在桃花源里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以往的感情寄托化为实体，杜华梦的到来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在桃花源的生活中弥补他缺失的所有亲情，一如被父母送过来充当童年玩伴的洋娃娃。

　　可是现在事实却告诉他，所谓的亲情是假的，他们的行为始终被杜华梦监视，连同推断出的所有情报和线索都可能被她汇报给主神，哪怕他们每一次谈话都刻意躲到了主神察觉不到的地方。

　　杜华梦是叛徒，他也是……吗？

　　脑海里蓦地闪现出自己与父母告别时的景象，他其实是幸运的，上城区有那么多的人淹没在历史的洪流里，唯独他被选中，可以来到桃花源里获得二次新生，他的至亲更是除了接受自己死亡的结果外别无选择，只希望他可以好好活下去。

　　那么换作是他这个只有表面关系的姐姐，会这样期望吗？

　　还是说，更想他可以去死……？

　　明明在副本的时候杜华梦根本就没有害过他们一分一毫，甚至还会动用能力帮助他们，平日里也会在组织处理后勤事务，那一幅又一幅画面历历在目，这叫他怎么可能相信杜华梦真的在背叛他们。

　　那假如杜华梦也是在逢场作戏呢？

　　差一点就要陷入思维陷阱，杜向谦感觉嘴唇上渗出的血液已经顺着牙齿回流进口腔中，淡淡的血腥味让他清醒过来，告诉他不能再自顾自地把心中那杆天平偏向杜华梦了。

　　杜华梦所有的好对于他而言或许是真的，但那都是基于他的私心之上的。

　　谢落作为NPC的时候都曾经淘汰过人，更何况是权限极高的杜华梦，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更何况他手中的布娃娃早已失去生机，到底该用谁的核心简直一目了然……

　　“你能告诉我三幻神都有谁，他们有做过什么事吗？”
　　虚假的情感和真实的同伴之间，他最终做出选择，只是他仍就没有忘记何铭瑄提到的那一个关键词。

　　何铭瑄见杜向谦终于不再执拗，缓了口气解释道：“他们位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拥有主宰所有NPC和玩家的权力，几乎可以称之为主神的代行者。他们分别是……”

　　“你说得太多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插//入，如寂静幽夜中忽远忽近的鬼魅声，又似深林空洞中狂风吹过的破空撕扯声，打断了所有人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