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91、选择

　　剧烈的疼痛让周坤几乎说不出任何话语，他清楚地知晓自己的下肢全废，迟早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

　　“不，你不能杀死我，我可是你的亲弟弟！”
　　他愤怒而又悲哀地呐喊，爆炸式喷发的血液粘连在那副扭曲的面孔之上，好像在替他诉说着内心的不平。

　　叶沉舟丝毫没有接话的想法，他憎恶面前的这个人。

　　对于他来说，周坤除了狂妄自大到给他们透露出从前不知道的情报外，没有任何作用。归根结底，周坤不过是陶墨钰手下一条自以为是的狗罢了。所谓的爱意和追求不过是他们为自己找的借口，一切的越界行为都在表明他们眼里其实只有自己。

　　“还提你哥呢！”谷阳平更加用力地掰过周坤的手臂，气得牙痒，“有本事你再控制我们啊，没有别人帮忙你还不是废物一个，你这智商有你哥一半高吗？”

　　周坤一听猛地奋起又想挣扎，硬是被他们两人压制住，本想试图用权限再一次操控他们，可无论怎样，这一次他都失去了自己强占来的权柄。

　　“不，不可能，我明明已经有权限了，他们亲自交给我的……”

　　“陶墨钰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叶沉舟逼问。

　　谁知周坤只是露出一副荒谬的神情，看上去简直就不像是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反倒更像是还留有意识的活死人。这人卡壳似的转动自己乌黑的眼珠，让视线宛若尖刺般死死钉在他的脸上，如痴如醉地望着他。

　　“你求我我就说。”

　　“这家伙！”谷阳平气得又想给他一拳，要不是叶沉舟伸手拦住他，估计周坤就要提前被他们送走了。

　　然而就在几人僵持不下的时候，谢落竟然从远处缓缓走过来，说出了众人意料之外的话语。

　　“我原本还以为你会是什么厉害的人物，想不到也不过如此。”他装作不经意侧着身子从叶沉舟面前走过，蹲下身对上周坤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的视线，“你早就和NPC打成一片了，怎么不在阿晨进入桃花源的第一天就去找他，偏偏要拐这么多弯，然后告诉自己，是因为有我挡在你面前呢？怎么？是因为你只能依靠陶墨钰掩护，但是陶墨钰又让你不敢直接对我下手吗？”

　　“谁准你这么叫他！”周坤刚想要反驳，结果只能吐出一汩汩鲜血，把所有的脏话都憋回腹中。

　　“陶墨钰都敢见缝插针地过来找我，但你就不一样了，你其实根本就不敢直面他吧？你喜欢的是那个人，还是他身上展现出的强大？建立敖鲲的初衷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还是因为爱？你不过在用这些理由彰显自己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优势罢了。有了NPC的帮助，换谁都可以坐享其成，成为组织的首领。当然可惜的是，你在现实不如他，现在同样也配不上，你永远只配当别人手下的一条狗。”谢落轻笑一声，这一声里充满了讥讽，“就连路边区区一个抢劫的土匪都可以和叶沉舟说上话，被顺利地引荐到葬花生活，你好像不太行？”

　　“那有什么？你真以为我蠢到那个地步？”周坤用带血的嗓子嘶哑地反驳，“你猜我为什么敢放肆地说出所有事实？”

　　谢落一愣。

　　“我成功了你们都会被重洗记忆，失败了大家都会死，我们内斗得再狠都不过是祂的玩物罢了。无论如何，你们都不可能战胜祂，我从很早以前就确认过这一点……”周坤再一次转向叶沉舟，嘴角忽然不正常地咧开，露出口中斑驳的牙齿，“你以为逃出去就结束了吗？”

　　“……”

　　“祂要来了，祂要来了，你们躲不掉，谁也逃不掉……”

　　牙齿上下撕扯磨合，崩裂开又被重新咀嚼咬碎，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噪声，一股又一股的黑色液体断断续续从他的眼眶鼻孔乃至是耳朵中喷射而出，残留的液体铺开粘连在地面之上，期间竟然留下两颗未被沾染的圆形孔洞，看上去就像是注视着所有人的眼睛。

　　“喂！”叶沉舟察觉不妙，然而他根本来不及动作，周坤竟然在众人的面前两眼一翻。

　　就这么死掉了。

　　“我去……”谷阳平倒吸一口冷气，僵硬地从周坤身上站起来，“这，这这，这真的，死了？”

　　叶沉舟把周坤的脸翻过来，入目的只有七窍流血的惨状。

　　这人显然不可能再活过来，除非还有人在背后强行控制他，就像当时的林星辉和孙文石那样。

　　“没救了，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他表情严肃，又转向一边的谢落，“你的手怎么样了？”

　　谢落瞥了一眼他之后立刻心虚地偏过头，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把受伤的右臂往身后藏了藏。

　　无声地叹了口气，叶沉舟没舍得再说什么担心的话语，毕竟如果不是他的无能还有大意，谢落也不可能被他的亲弟弟伤成这样，即便罪魁祸首已经惨死暴毙。

　　“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离开副本，那样我们所有人受的伤才可以恢复。”他没有强行要求谢落展示伤口，转而说道，“你先在这里看着尸体，防止突然诈尸，我们重新去看看那个核心。”

　　“等一下，这个核心……好像不止一个？”

　　他寻声看过去，只见那两只小机器人竟然还好好的活着，甚至在季之韵的面前来回绕圈，看到他来了以后又冲到他的面前，不停地作出各种吸引他的动作，头顶上的指示灯也在疯狂闪烁，就好像是中了什么病毒似的。

　　而季之韵之所以说核心不止一个，很明显是因为这两只机器人的躯体之上同样也有两颗闪烁着异样光芒的球状核心。大红色和黑色交织在一起，一时间让他们都举棋不定起来。

　　“洋娃娃身上的核心也没有消失，难道我们要把这三个核心都取走？还是说，只有一个是正确的？”杜向谦一手抱着娃娃一手撑着沙发后背走来，几人面面相觑，谁都拿不准主意。

　　“它们从刚才就跟着你吗？”叶沉舟问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周坤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不过还是眼下的事情比较重要。”季之韵咳了几声，有些支撑不住地坐在地面，“先前他在控制住我们的时候，机器人也在装死，周坤死了以后，它们才突然行动起来，一直在边上围着我打转，还挺会见机行事。”

　　“那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他打量着机器人，它们看上去没有任何威胁，只是不停地在附近舞来舞去，“我是跟你们有仇吗，转得我都头疼。”

　　“等一下，它们头上的指示灯，好像有点不对劲。”杜向谦跑来按住那只恨不得飞到自己脸上的小车，“我当时装的指示灯只是用来表明它们工作情况的，线路安排得比较简陋，其实是很容易坏的。”

　　“但是现在它们好像没有坏，而且在自发地表示某种特殊的信号。”杜向谦仔细观察灯光闪烁的频率，结果却越想越迷惑。

　　“这是摩斯电码？”叶沉舟也跟在后面看着。

　　“那是什么？”

　　“你们这里没有吗？”

　　“……没有。”

　　“这个灯光说不定在指向某个线索，它的闪烁是有规律的。”他的视线在那只小狗头顶上闪烁的指示灯和身体中心的核心来回移动，“我们现在承担不起找错的后果。”

　　杜向谦扫了一眼在场受伤的几人，蓦地瞥到房间边缘的杂物堆。

　　那里是他丢弃废品的地方，里面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还没有来得及清理。现在独属于他的密室被恢复，那么按照理论推断，他原先放在那里的工具应该也都回来了。

　　他当即站起身想要赶过去，下一秒又因为腹部的疼痛不得不弯下腰缓解，刚才的正常交流几乎已经到达他能忍耐的极限，现在身体不再是机械体的他本就羸弱无力，周坤对他的重击更是雪上加霜。

　　然而就在他满眼无助的时候，季之韵竟然果断站出，像是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似的跌跌撞撞地跑到杂物堆前。

　　片刻后，他眼看着季之韵带回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这就是语言模块吧，我记得你之前和我提到过。”季之韵急匆匆地跑过来，将两块迷你的小黑匣子展现在他的面前，“要安装到哪个地方？”

　　杜向谦眼前一亮，伸手指向两只机器人，它们也十分配合地转过身，露出身侧的安装接口。紧接着，季之韵在他的注视下将黑匣子直接导入接口，一起静静等待改造的结果。

　　下一刻，指示灯熄灭数秒，又在同一时间全部亮起，所有人终于迎来了小机器人开口讲述的第一句话。

　　“我是……”犬类机器人刚用僵硬没有情感的电子音吐出两个字转眼便，硬生生被另一只小车机器人打断。

　　“啊啊啊，我真的要憋死了！”小车上下乱跳着，“我早就认出你们了，你们几个傻子还什么都不知道！”

　　叶沉舟看着小车，心底突然有了一个看似不可能但又不得不承认的唯一答案。

　　“程骋，现在情况紧急，别说废话浪费时间了。”小狗用一只脚按住小车，或者说是，失踪已久的程骋。

　　暂时忽视程骋的抱怨，叶沉舟略感不可思议地说道：“你们就是那个小机器人？！我们之前相处了那么久，居然都没有发现你们的异常。”

　　“你们没发现是正常的。我和程骋都是在你们回来的时候才真正拿回记忆的，之前我也只是在心底有点预感。”何铭瑄冷静解释，“毕竟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们会变成机器人这种事情。”

　　“你们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长话短说，自从上一次和你们交流之后，我就在有意放走玩家，想尽可能地让他们在副本里活下去，同时也在偷偷调查通关率背后的影响。过程中我一直在独自行动，不想把程骋牵扯进来，不过不幸的是，我正好在上一次的会议检查中被发现和你们有染，计划败露，上层直接决定实施惩罚。但我根本没有想到程骋居然偷偷跟着我，结果就是，我们正好一并被惩罚了。”何铭瑄说完烦躁地跺了跺脚，还看了一眼在远处绕着谢落转圈的小车。

　　“所以说，要是最开始没有恢复记忆，我们会按照本来的角色一直生活下去，直到上下城矛盾激发，我们全部死在暴乱之中。但即使恢复记忆，倘若没有发现核心的事情，同时顺利躲过安东尼的暗杀，还有一系列纷争，最后回到密室，我们不可能找齐所有可以逃出去的核心，你们也会以机器人的身份永远消失在这里。”

　　“而且即使走到最后，也会有NPC出来强行违反规则杀死我们。”

　　“主神根本就没想让我们活下去，这个副本表面看上去是在和平地走剧情，实际上处处是陷阱。”叶沉舟纠结地看着那颗异常明显的核心，“所以最后的这三颗核心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核心相当于一个人的灵魂，拿走它们是否意味着你们会就此死去？”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他们没法草率地决定这件事，也不可能让一个长久以来的同伴就这样在他们的手下消失。

　　“不对啊，我们不拿你俩的核心，用那个洋娃娃的不就好了？”谷阳平转而指向杜向谦，惊讶地发现对方居然抱着那只娃娃退到众人之外，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动向。

　　“喂，杜向谦，你怎么不说话？”他大喊一声把人从走神中拽回。

　　杜向谦浑身抖和了一下，如梦初醒般看向众人，然后在他们的注视下默默把娃娃藏到了身后。

　　“我，我已经把语言模块给你们了，不能……”他颤抖地摇头，嘴里语无伦次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谷阳平明显有些不解，越过何铭瑄就要过来探明情况。

　　“她是……”杜向谦面露惊恐，一步步向后退去。

　　“那个洋娃娃，难道说……”
　　谷阳平猛地想通其中的关联，可是当他想要再次开口时，那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再一次发生。

　　他也凭空绊住自己的脚，就这样向前方倒去。

　　一般情况下，他这样的摔倒完全没有大碍，然而他这次倒去的方向是挡在他身侧的何铭瑄，并且直指对方身上主体部位的那颗核心。

　　只要触碰到那颗核心，他便会直接将核心夺走，顺利突破世界的阻碍。

　　相对的，核心的失去意味着灵魂丧失，何铭瑄也会就此死亡。

　　这就是“掐指一算”。

　　谷阳平的能力可以随机诅咒一个人，所以在能力恢复、周坤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当场动用能力，同时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等能力发作的那一刻上去反制周坤。

　　但同样的，这一能力会在不经意间反噬到他的身上，厄运即刻降临。

　　“快闪开！”

　　电光火石之间，谷阳平已然来不及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只能大喊着让何铭瑄赶紧离开这里，距离最近的叶沉舟也试图上前把何铭瑄推开。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何铭瑄顺势避开了叶沉舟的手，主动靠上前去，完全不顾及丢掉核心的后果。

　　他要主动牺牲自己！

　　时间在这一刻停滞。

　　谷阳平的身体前倾看似就要摔倒。

　　叶沉舟的双手距离何铭瑄还有半步之遥。

　　程骋在远处悲痛地张开嘴，根本来不及阻止发声。

　　谢落瞪大双眼惊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因为失血过多反应慢了半拍。

　　杜向谦维持着向后退去的动作，难以置信地面对这里的突发情况……

　　一扇白色的传送门自房间内平白无故地出现，身着华贵西装的男人从中现身，一一蔑视着房间内还在试图挣扎的蝼蚁，无论是犹豫不决的，还是妄图自我牺牲的，乃至是只剩下一具尸体的。

　　“我找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