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89、离别

　　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过突然，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变回原样之后便可以逃离这个世界之时，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不仅停留在原地，而且还要直面如此庞大的威胁。

　　蜂巢自空中瓦解破碎，哪怕是一点点细小的分解残骸，在空中下坠到足够的距离以后也会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破坏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漫天的火星飞溅，叶沉舟刚恢复身体，脑子已然反应过来，规划好伸手揽过距离自己最近谢落和杜向谦、顺势扑倒在另一侧的画面，可是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他明明已经抓住谢落的手，下方的腿却在一阵阵发麻难以动弹。

　　上方的残骸渐渐迫近，再不离开这里，他们就是活生生的靶心。

　　下一秒，叶沉舟忽然感到自己的手同样也被拉拽着向前，整个人竟然被强行带起，拖往另一边。

　　在他们的身后，碎块彻底砸进地面，浓烈炽热的火焰顿时爆开，冲天的热浪席卷而来，世界陷入一片静默。

　　叶沉舟忍着灼烧的背部，强撑着地面站起身，紧张地转过头检查谢落的状态。
　　谢落正捂着嘴大口喘息，又担心吸入过多的烟尘，只能尽可能放缓呼吸的频率。像是察觉到叶沉舟探寻的目光，他小幅度摇了摇头，眼睛仍旧锁定在远处的废墟之上。

　　刚才那一瞬间叶沉舟脚软了，但是谢落并没有，他可以顺势把本就牵着自己手的叶沉舟拉走，可是这样以来，在最远处的杜向谦便陷入未知的情况。

　　他们的身体恢复，所有人的健康状态即刻倒转，除了杜向谦以外的人都可以顺利避开碎块坠落的余波。

　　谷阳平和季之韵已经躲到了马路对面空置的店铺之中，反而是本来锦衣玉食拥有着完美身体的杜向谦立刻变回了桃花源里那个四体不勤的青年人，根本不可能轻易逃开。

　　他们早已失去一个朋友，不能再失去下一个了……

　　然而正如这个重新开启的世界，一切就像是在因果循环。

　　当所有人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想要冲过去救人时，那块堪比几层楼高的巨石猝不及防地当场崩裂开。等待扬起的烟尘消散，他们看到了一架由杜和志亲自操纵的机甲，还有把杜向谦扑倒在地用肉身保护自己孩子的段雅桐。

　　“这一次，我把你救回来了……”

　　杜向谦难以置信地看向奋不顾身保护自己的母亲，曾几何时，也是在一场类似的暴乱之中，高空的建筑几乎以相同的方式砸下，枪火轰鸣，万事万物都在崩塌，他们仿佛都回到了过去。

　　可是那个时候的他还只是个孩子，面对突如其来的灾祸，他手足无措，连带着前来营救自己的母亲也一并淹没在尘埃之中。

　　回到现在，他的父亲没有葬身在未知的远方，甚至与自己的母亲重归于好，毁掉那块压死自己妻儿的巨石，而他的母亲也顺利地从死神手上将他救下。

　　当年未完成的夙愿在此刻达成，他们维护了上城的秩序，拯救了心爱的家人，最终给过去自私的自己一个交代。

　　“赶紧起来，地上太冷了。”杜和志从机甲上下来，看似暴力地将两人从地面拽起。

　　“爸，妈……”
　　杜向谦再难抑制眼底的泪水，他一向自以为自己理性冷漠，可那只是他用来伪装自己的保护壳，他怎么可能不渴望父母的关爱，不想得到他们一丝微不足道的注意力。

　　“哭什么，我都没有哭。”杜和志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却弯腰避开了他看过来的视线，用手作势擦汗似的抹了一把脸。

　　段雅桐不禁笑了起来，此时恢复身体的杜向谦已然和杜和志一般高，身体也健硕了许多。她伸出手抚向杜向谦柔软的脸庞，那里的触感已经不再是仿生皮肤的僵硬。
　　“原来你长大以后是这个样子，我能看到真好……”

　　“妈，妈妈，别走！”杜向谦反手握住段雅桐的手腕，可是无论他喊得再大声再撕心裂肺，都阻挡不住对方渐渐变得透明的身影。

　　“这个世界快要维持不住了，所有人都会消失。”段雅桐朝他浅笑，将他的手温柔地移开，转头看向杜和志，“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真的不想抱抱他吗？”

　　杜和志扫了一眼杜向谦的新朋友们，又看了看哭成泪人的杜向谦，最后还是上前紧紧搂住他，然后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再次放手。

　　“别哭了，把这个拿上。”杜和志把一个小黑匣塞到了他的手中，重新与段雅桐并肩站在一起。

　　所有的纷扰战争还有矛盾化作云烟，随着世界的消散逐步飘远。

　　“这个是……”
　　杜向谦一边抽泣一边看向两人，心中纵有再多的不舍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是你房间密室的另一把钥匙，可以用它直接进去。”杜和志说话间，那架机甲竟然化作一辆悬空的跑车，“这个世界是由外向内一步步消失的，密室距离边缘很远，你们一起坐上它，可以暂时躲避危险。”

　　“我的……密室？你们居然知道……”

　　段雅桐逐步向后退去，温婉的笑容始终不变。
　　“我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呢？我们其实早就发现了你的密室，还在背后偷偷资助过你的实验。我们平时太忙，没有时间照顾你，但至少不能干涉你的兴趣，这是我们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怕你这傻孩子做出危险的事情，我们早就给那里安装了这个世界最顶级的保护设施，只要有这个黑匣子，你们就可以从另一处地点直接打开通往密室的通道，不需要再通过你那破旧的电梯了。”杜和志也跟着解释。

　　“希望你可以原谅我们的冒犯，快点上车吧，我们会在遥远的未来注视着你。”

　　“不，不要……”
　　杜向谦拼命地摇头，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叛逆原来是如此幼稚，他以为不爱自己的父母早已在暗中为他做出了尽可能多的事。

　　只不过碍于环境，碍于那个没有人情的社会，还有他们性格的倔强，他们从来没有相互倾诉过，也没有好好坐下来谈过哪怕一次。要不是这次的副本，他们恐怕还维持着离异家庭的关系，彼此看不顺眼，再也没有机会和好。

　　“走吧，再犹豫下去，所有人都得消失。”两人再次催促。

　　杜向谦还想说什么，可是叶沉舟已然毫不费力地把他拽上跑车，其他的同伴也早就坐在车上。

　　他不能再耽误一分一秒，就让这次虚假的和解永远停留在记忆之中吧。

　　跑车渐行渐远，布满泪水的视线中，段雅桐和杜和志的身形几乎透明到看不见，可是他仍旧听见了他们最后的告别。

　　“再见，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

　　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发话，一直到他们到达密室正上方的地面附近。

　　面前是和雅公司额外购置的矮房，灰蓝色的矮房四周密不透风，没有窗户也没有大门，看起来就像是被废弃已久的空房。要不是有跑车的自动驾驶功能，他们怎么也不可能注意到这和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房子。

　　显然为了保障密室的安全性，杜向谦的父母做了十足的准备。

　　几人没时间再去为久违的亲情感慨，他们快速从车上跳下，来到房屋面前。紧接着，黑匣子在杜向谦的手中剧烈颤动，竟然直接脱离他的手掌心，飞到房屋面前。

　　像是产生了某种共鸣，房屋也跟着一同震动，而后一道蓝色的激光在墙壁上画出一块矩形图案，墙壁被割裂开，露出其后狭隘如电梯轿厢般的黑色空间。

　　他们抓紧时间迈入电梯之内，又一阵熟悉的失重感后，众人脚下一空，直直从密室的房顶掉下，重新回到了这片熟悉的空间。

　　头顶的洞口彻底闭死，杜向谦当即跑到自己的终端前，调度出所有目前可用的功能。

　　前方立体的投影前，密室真正的模样显现其中。

　　原先的密室好比一个蛋黄，相较于上城普遍的建筑而言，它制造得稚嫩而又简陋，因为这里是由杜向谦一个人独立造出的。而此刻的密室外围就像是裹上了真正的蛋壳，既可以保护内部脆弱的蛋黄，又可以隔绝外部的损害。

　　从前的杜向谦只顾着沾沾自喜自己的成就，哪里能够料到自己的家人会趁自己不注意偷偷建造了这样一个堪称无敌的保护所，凭借上城的科技，几分钟内建造一栋全新的大楼根本不在话下。

　　他默默地深吸一口气，再次抬头时已然换上冷静自持的表情。
　　“这里哪怕再安全，也不可能抵过世界崩塌的力量，我们现在必须尽快想出新的方法。”

　　“道理我都懂，可是又该怎么办呢？”季之韵疲惫地坐在自己之前常坐的沙发之上，“既然安东尼之前暗示过找到核心就可以离开副本，我们努力的方向应该没有错误，所以按道理来说，还会有其他核心？”

　　“上城很快就要彻底消失，我们不可能再去外面找核心，除非想办法停止那个趋势。”叶沉舟也和谢落一并坐下，“那个核心消失之前的图案会不会在暗示什么……”

　　“一朵花和一艘船？这都有什么用啊，副本明显就不想让我们通关。工厂那里至少还有通关的正常流程，这里可是什么都没有，我们完全就是在抓瞎。”谷阳平不停地在原地走来走去，一边适应重新拿回来的四肢，一边控制不住地抱怨。

　　副本剩余的时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他们现在就算正确推断出另一块核心的位置，也无法赶过去，更没有办法保证会不会还有需要收集的核心，除了那一种无比幸运的可能。

　　——核心就在密室之中，而且还是最后一颗。

　　“失踪的齐紫兰和姐姐，还有作为NPC的程骋和何铭瑄都没有踪迹。”杜向谦飞快地操控着面前的屏幕，那些本来明亮的监控画面在他的注视下一一黑掉，这意味着对应地点正在消失。

　　所有人都可以看到这些画面，绝望的氛围愈演愈盛。

　　“我们可能真的走到头了……”他用极其冷静的语气说道，可谁都知道平静表面下暗藏的是失去希望的麻木。

　　“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只能止步于此了吗……”谷阳平同样忧心忡忡。

　　“我们这次是不是可以死在一起了？”众人抱怨中，叶沉舟故作轻松地和谢落说道。

　　他心底十分清楚只要有自己在场，谢落是不可能主动提出什么建议的，只会在人群里默默地当一个隐形人，他得抓住最后的机会多说几句。

　　谢落抬头斜睨了他一眼：“你根本就没有这么觉得。”

　　叶沉舟的视野中，谢落本来腐坏的半边脸终于恢复正常，那块眼角下花瓣似的粉红印记重新出现，衬得整个人更加灵动，也顺眼了不少。
　　“我想我们的运气不可能那么好，但是主神一定不可能顾及到方方面面，否则也不会到最后才出手，绝对有祂遗漏的地方。”

　　“我们不能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行事，要跳脱出副本。”谢落分析道，“我们的最终目的其实根本不是通关副本，而是如何从这里逃出去。”

　　“既然主神想要我们死，我们必不可能如祂所愿。”

　　“就像我最开始突破束缚埋下漏洞那样，只要我们有更强大的精神力，就可以出去。”

　　两人对视间，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唯一解。

　　“借助核心的力量，放大所有人的精神力……”他们异口同声。

　　话音落下，叶沉舟忽然感觉自己的胸口开始不断发烫发热，那颗融于他的核心在隐隐作用。

　　原先本就属于他们的力量逐渐涌现，而后他的手中重现出那把银色的手枪，他们的能力再次恢复。

　　两颗核心分别恢复了他们的身体和能力，就差最后一颗可以带他们逃离的核心。

　　其他人显然也发觉了这一点，惊讶地朝他们这里看来。

　　“至少我们还有一点希望啊。”谷阳平不由得感慨，“不过大家都没有找寻另一颗核心的思路。”

　　而就在这个时候，原先在密室中的那两只小机器人居然毫无征兆地跑到众人面前，不停发出混乱的电流音，还在原地手舞足蹈，没由来地打破了这里严肃的氛围。

　　“他们这是……”杜向谦惊讶地转头看向密室另一边。

　　现在整个世界都像是被一道圆形的边界吞没，一步步彻底隐匿在虚空之中，原本安置小机器人的房间自然也不例外。
　　在大厅的另一侧，房间从侧面剖开消散，那扇锁死的大门恰好有一半带锁的部分消失不见，所以它们才能卡住这个空隙，趁机推开大门，从那里逃出，跑过来向他们发出求救信号。

　　此时的密室已经不再是一个房间，而是自黑暗中被圈出的一块净土，方圆之间唯独剩下他们聚集的房间尚且幸存。

　　“这不是你以前造出来的小机器人吗？”谷阳平倒是看得很开，还走过去逗了逗机器人，“这小狗还有小车倒是挺有意思的。”

　　“等一下！”

　　莫名被杜向谦吼了一声，谷阳平的动作一滞。

　　“我想起来了！”
　　还不等其他人询问原因，杜向谦径直冲向房间消失的边缘处，看上去就像是在自投罗网。

　　但是他并不是绝望到想要直接自杀，他停在杂物堆前，那里有被他废弃的桌子。

　　桌子里有他父母送给他的洋娃娃。

　　几乎是在与时间赛跑，杜向谦在桌子即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拉开抽屉，从中拿出那只放置许久的布娃娃，而后一个飞扑回到暂时安全的地点。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不得不从原来的位置起身，回到中间的空地，躲避不断紧缩的范围。

　　“只要把娃娃上面的核心拿下来！”杜向谦根本顾不上站起身，伸手便要将娃娃的眼睛抠下。

　　谁也没有想到，这只被段雅桐随手找来的布娃娃竟然藏着最后一颗核心。

　　在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以前，娃娃的眼睛还只是随手缝上去的纽扣，可现在它的左眼是深黑色如玻璃球一般的核心，并且正在散发出引人注目的能量光环。

　　看上去不起眼的布娃娃实际上包含了父母对杜向谦永恒不变的爱意，也给予困境之中的人们生的希望，这何尝不是一种精神力的凝聚。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然而就在杜向谦将要触碰到核心的那一瞬间，他的手竟然不听使唤地停留在原地，再也无法碰到这仅有一步之遥的核心。

　　在这一刻，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全部趴倒在地面，房间内的重力好像陡然加强，死死地压住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人。

　　“幸好我来得及时，要不然真给你们逃走了，我可没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