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84、仿生

　　“再往下走，就是维秩者没有探测出来的地点。”

　　耳机里杜向谦指挥的声音传来，叶沉舟沿着实验室平整的合金地面走了许久之后，终于来到目的地。

　　“其他人都吱一声。”忽的停下脚步，他向众人确认情况。

　　“喵。”

　　“我和谷阳平就在正上方，有突发情况我们会立刻下来。”季之韵按住谷阳平不安分的爪子。

　　在两人周围，一众维秩者正时刻探测附近的区域，只要地下出现一点波动，他们就可以即刻汇报情况，以防有人逃出或是闯入。

　　“很好，剩下两个呢。”

　　“我们都在密室，你放心，没有我的同意谢落不可能擅自跑出去的。”杜向谦瞥了一眼远坐在沙发另一头的谢落，又看回实时转播叶沉舟视野的大屏幕，“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就算来帮忙也是帮倒忙。”

　　“我知道。”谢落把下巴埋进膝盖中，说话间都带着一丝哀怨，“万事小心。”

　　“放心，现在所有的装备都在我的身上，就算发生意外，我也可以直接逃出来。就像我们之前计划的那样，行动吧。”
　　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叶沉舟站在那扇巨大的合金门前，看到了上方用于扫描核心类似于摄像头的设备。

　　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来到这里只能看到封闭的墙体，只有作为玩家的他过来时，大门才会显现出它最真实的模样。

　　这意味着门后一定有他们逃出世界的关键。

　　脱下臃肿西装换了一套全新战术装备的他行动起来更加方便，没再犹豫，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块小小的黑匣子，将它对准扫描仪器。

　　扫描仪来回转动，几乎在瞬间锁定了面前的黑匣子，幽幽的黑色镜头对准叶沉舟，像是悬在每个人头顶上的审判之剑。

　　成败在此一举，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所幸下一秒，大门自动打开，露出了后方巨大的地下实验室。

　　黑匣子完美地复刻了独属于安东尼的频率，骗过单纯的扫描仪。

　　加强信号后的设备让所有人都可以共享叶沉舟的视野，而不用像最开始被绑架时那样，在地下只能听见微弱的杂音。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本来被安放在密封舱内的实验体居然都还好好地放在其中，宛若保存千年的琥珀一般，既没有被销毁，也没有出现一丝腐坏的迹象。

　　叶沉舟顺着一排排密封舱向内部探索，清脆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实验室间，折返回来的回音时而让他怀疑，这是背后有人跟踪发出的动静。那些在舱内沉眠的躯体仿佛随时都会苏醒过来，围堵住孤身一人的他。

　　可当他猛地回头看去时，那些冰冷到泛白的躯体仍旧好好地固定在密封舱内，只是缺少了必要的身体部位，就像遗漏了几块的人体拼图而已。

　　“能检查出他们主人的身份吗？”他调整挂在耳边的战术单片镜，边走边问道。

　　“只有躯干的话很难判断，很多上城人在改造身体的时候宁愿舍弃本来完好的肉/体，也要把自己改造成长生不死的人造机械体。”

　　停在某个只有半条大腿的胶囊舱前，叶沉舟顺着舱体检查了一整圈，在侧面找到了开启舱门的扫描锁。
　　“要用那个黑匣子打开看看吗？”

　　地下实验室目前的状态很诡异，它的主人明明早已丧生，它也应该由此被彻底废弃，但是里面所有的设备仍旧工作完好，就像是在依靠备用电源，按照固定程序运行一般，即使失去了主人也依旧能够自我运行。

　　这种情况下，他很难保证用暴力强行破开舱门会不会触发什么警报，只能暂且用最普通的方式破译。

　　“可以一试，但是安东尼不像是会把所有密码都设置成同一个的人。”

　　“反正这里只有半条腿，我的装备足够抵挡爆炸冲击，它就算活过来也没有太大的威胁。”
　　叶沉舟凑近门侧，刚打算用黑匣子尝试一下，下一秒便听见远处传来极其微妙的声音。

　　“哔，哔哔……”

　　宛若电子仪器工作时的提示音规律地在拐角处响动，并且动静越来越大，像是警告又像是威胁。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叶沉舟当即侧身躲到两个胶囊舱之间的空隙之中，屏息等待对方离开这里。

　　然而那不知名的东西仍然在向这里靠近，不仅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甚至已经从右边的密封舱那里露出了半个头，就要彻底露出它的本来面目，来到他的面前。

　　“别，别杀我！”

　　“……”
　　叶沉舟端着新掏出的手枪，对着面前的景象陷入沉默，硬是忍住没有开枪。

　　小机器人说话的声音他简直再熟悉不过，他第一次被绑架过来时，就在铁皮箱里听见过完全相同的声音。

　　那是安东尼训斥小机器人时发出的。

　　按理来说，上城是禁止以任何形式存在的机器人的，尤其是这样被赋予自我意识的机器人，可转念想来，这样一个秘密实验室里有违禁物品似乎也很正常……？

　　但是现在又是闹得哪一出？！

　　眼前的小机器人看起来有点类似一个方方正正的蘑菇，它利用下半部分细短的支撑杆连接上面的头部方块还有下方的履带轮，让它可以一边原地转圈一边向前行进。

　　面对手持致命武器的人类，它被吓得发出漏电似的“哔哔”声，上下剧烈颤抖看起来就像是只小弹簧似的。

　　“它是很老式的设备，身上没有任何攻击型装备，判断暂时没有威胁，但是不排除装弱故意接近自爆的可能性。”

　　有了杜向谦的分析，叶沉舟即使略微放下心来，表面上还是没有任何松懈的意思，依然凶狠地用枪口对准机器人。

　　“你最好老实交代清楚，我没有多少耐心。”

　　“我……”
　　小机器人刚开口说一个字，下一秒便激动得原地弹起，结果一不小心撞到身后的密封舱，硬是被其中掉出来的玻璃碎渣和肢体盖了满身，进而疯了似的不断弹跳，企图抖落身上瘆人的玩意。

　　不知怎么的，叶沉舟忽然感觉本来紧张严肃的氛围被削减了不少。他越过一地碎渣，强行按住机器人的头，正对上正中央那只圆溜溜的镜头。
　　“我不伤害你，你给我好好说话。”

　　那片闪烁着红点的镜头左右转动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小机器人这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我，我是被迫的，没有恶意，我其实是……人类。”

　　叶沉舟哪里能想到上来就是这么劲爆的消息，惊讶得“啊”了一声。

　　“那家伙绑架了好多人，他剖开我们的身体，把核心装进机器人的身体中，改造成了这样。”带有电音的话语听起来竟然有几分楚楚可怜，“他命令我们做看守，每天巡逻。”

　　“那你现在背叛了不怕出事？”

　　“我们能感觉到他已经死掉，但是他没了以后，我们的电量早晚会耗尽，我们不想死。”

　　“所以你们发现我正好过来了，就派你当代表过来求助？”

　　方块脑袋点了点：“我记得你，上次我看到你跑了，但是没有告诉他。”

　　“你这是挟恩图报？”

　　“不是不是，我们都恨那个人，想必杀了他的肯定就是你，我们感谢你都来不及。”

　　叶沉舟没再回话，而是上下打量着他，给机器人都要盯得浑身发毛了。

　　他不清楚安东尼到底是怎样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类改造成机器人的，但既然那人的目标是创造出仿生人，那么能够做到这些也不足为奇。
　　倘若他把小机器人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看，而且机器人没有说谎的话，正常人理所当然会憎恨改造自己且对自己不友好的人。

　　总之，既然对方已经表现出善意，他确实没有必要再去和弱者纠结，只是刚才掉出来的肢体……

　　他蹲下身做出检查肢体的模样，实际上却在让杜向谦从后台检验这半个身体的情况。

　　“这并不是纯肉/体，里面的成分混杂了金属，和上城人常用的仿生肢体有点类似，但是更接近于你们正常时候的身体。”

　　“那这应该是安东尼实验出来的成果。”

　　“什么？！”小机器人听见叶沉舟不明不白的话语，立刻又紧张起来。

　　“没事没事。”叶沉舟边搪塞他边伸手摸向身体的手臂部位。

　　掉落在地的手臂构造极其精细，上面的皮肤光滑却富有纹理，甚至有淡青色的血管隐隐分布在下方，好像随时就要动起来一般富有生机。更重要的是，它的触感异常柔软，嫩得仿佛可以掐出淤青，这是和上城人常用的仿生肢体完全不同的一点。

　　可想而知，如果安东尼还没有死掉，真正意义上的仿生人极有可能被他创造出来，那将是一个全新的生命体，一个摆脱了机械躯体重新回归肉/体的存在。

　　但是又有什么东西值得安东尼付出这样巨大的代价也要造出仿生人呢？

　　叶沉舟直觉谜底就在实验室之中，只要他们再向前探索。

　　“那你，您，我说说您愿意救我们出去吗？我的同伴就在附近的密室里，不用费很大功夫就可以……”小机器人见叶沉舟起身要走，连忙急匆匆地跟了上去，吵闹的电音听得他一阵头疼。

　　“好了我知道了。”他轻轻拍了一下机器人的脑袋，跨过玻璃碎渣向前走去，“带路吧。”

　　“好好好。”那条履带当即掉了一个头，带动小机器人哼哧哼哧地走动。

　　实验室的场景不断重复，片刻后，叶沉舟终于来到边缘地带，穿过一条条蛇形蜿蜒的道路，最终停在一小块空地前。

　　这里是远超他们设想的地方，他必须万分小心。

　　小机器人走到空地最里面的墙体前，转过身来用镜头静静地盯着他。

　　意思很明显，他的同伴都被关在墙壁之后，只等着他开门救人。

　　叶沉舟再次拿出黑匣子，刚准备对准墙壁试验一下，结果刚才还反射着亮光的墙壁竟然主动扫描到黑匣子散发出的频率，直接在他的面前消失不见，露出了隐藏在后方的秘密空间。

　　小机器人激动得无视履带直接蹦跳着冲了进去，叶沉舟警惕地跟在其后，在不经意间见到了让他头皮发麻的场景。

　　昏黑的房间里，成堆的机械设备密不透风地缠绕在一起。几乎是在他现身的那一刹那，那些设备表面顿时亮起密集的红点，齐刷刷地将红色激光投射在他的身上。
　　此刻误入其中的他就好像被千万把狙击枪瞄准，又像是被巢穴中的无数蜘蛛盯上，只感觉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理智让他忍住逃跑的冲动，他明白这群小机器人只是在因为能够逃出去这暗无天日的监狱而激动罢了。

　　也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本来还挨个串联在一起手连手腿穿插腿的机器人们忽然排着大阵仗朝他涌来。堆在一起的机器山骤然倒塌，其中的小人们宛若小鸡仔似的围着他这只母鸡叽叽喳喳地叫着。

　　“它们都是随手改造的，粗糙程度大概可以比作玩具小车。”杜向谦置身事外，分析得格外冷静，“我已经吩咐人去门口接应，你让它们自己出来就可以了。”

　　相比之下，叶沉舟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想要直接把顺着自己腿向上爬的小玩意踹开，却又担心把这些人伤到，只能把他们一个个轻拿轻放，弯下身子耐心解释，等待他们冷静下来自己离开。

　　这些机器人的制造方式远比最开始的小蘑菇要粗糙很多，他们像极了各种昆虫和动物身体的组合，只用几个马达和附肢便形成了一个全新的个体，乍看上去本就诡异极了，要是还往身上爬的话，是谁都难以忍受。

　　也不知过了多久，围绕着他转圈的感谢仪式结束，这群幼儿园小朋友似的机器人们用喇叭和引擎吹奏出欢快又难听的乐曲，终于和他告别再见。

　　然而当他们离开时，却不得不注意到排列在外部犹如蚕茧般的密封舱。

　　成功逃出的喜悦瞬间被囚禁改造的痛苦淹没，一切都超出了控制。

　　所有大大小小的机器人几乎在同一时刻爆发，犹如蝗虫过境，疯狂地用脆弱的身体撞击破坏密封舱，将长时间关押于此的愤怒爆发式宣泄而出。

　　玻璃噼里啪啦地震碎在地，远比一个人的生命还要脆弱，光滑的碎片中倒映的是他们不成人形的可悲模样，更是无关于肉/体、坚强不屈的灵魂。

　　而后哀鸣声渐起，他们在一片废墟中簇拥着从密封舱内掉出的肢体，不再动作也不再言语，只有间断闪烁的红点诉说着他们的心情。

　　就好像他们真的做到掀起一场变革，成功把肆意改造自己的人杀死，重新夺回了自己的身体一般。

　　可是现实告诉他们，他们也同样是失败者，就连发泄式的报复也只能针对凶手的遗物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潮水般的异形机器人情绪恢复，一个个退去以后，留下来的只有那只小蘑菇。

　　“谢谢你，我们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垫底的小机器人还不忘回过身来大声感谢，又像他们最开始见面时那样，上下来回蹦跶，看样子高兴极了。

　　叶沉舟笑着向他们招了招手做送别，没有做过多的表示，内心却不由得为之一振。

　　从来都是单打独斗的他，再一次见识到了众人的力量，甚至差点心软想要帮助他们重塑身体。

　　但是他明白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即使所有的东西都是有血有肉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人物。他们的缘分只能到此为止，当玩家离开之后，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会一并消散，他绝不能投入过多的感情。

　　“这个房间后面还有一个隐藏的空间，就是……”
　　震惊之余，杜向谦仍不忘检查新空间内的一切。

　　“就是什么？”
　　叶沉舟轻触眼镜，随后眼镜尾部连接到耳朵的耳机装置凭空亮起，投射出一道微弱的光线，照亮空旷的房间。

　　“我能探测到类似于深沟的地形，但再往下的内容位于信号范围之外，我们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房屋内部堆积的小机器人早就离开，空荡荡的只剩下遍地油污表明这里曾经存在过什么。

　　叶沉舟将光线的亮度调高，一路走到最深处另一块的墙壁前。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在后方指挥的杜向谦简直冒了一身冷汗，可当他转头看向谢落时，对方却好像完全不顾及自己爱人安危，只是翻了个身，然后动了几下自己的屏幕，不做任何声响。

　　“好吧，我会随时注意。”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相信叶沉舟，看着屏幕里渐渐被灯光照亮的景象。

　　墙壁顺势消失，随着探索的深入，叶沉舟再次见到与外部实验室几乎相同的胶囊舱，然而这一次舱内封闭的并不是残缺的肢体，而是一个个完整的人类。

　　他们的身体没有任何机械结构，全部都是肉/体，甚至可以从关节的相连处看到明显的肤色差异。

　　这些都是实验成功的个体，安东尼的实验远超他们想象。

　　黑暗之中，耳边的手电筒几乎照亮了一整个房间，他可以透过镜片清晰地看见舱内的人们。

　　这些人并不是他预料中的成年人，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是年纪不大的孩子，仿佛睡着了一般面带微笑静静地躺在其中，看起来安详而又舒适。

　　虽然他们远不如谷阳平的身体那样自然，但明显已经达到了一种新的阶段，割舍了从前拖拉着肮脏废弃零件生活的躯体，如果他们都还活着的话。

　　可这些孩子又怎么可能还活着，脖子上不容忽视的巨大针孔足以说明，他们曾经被改造成功而且顺利活了下来，或许还可以活很久，却在某个瞬间失去活力被强行淘汰掉，成为胶囊舱内众多美丽标本中的一员。

　　叶沉舟继续向前走着，心底总有一种在探寻古代遗迹时见到无数曾经鲜活的人化为尘埃的悲伤感，然而他哪里有过多的心情再去感叹，只能接着向内部前行，企图发现新的特殊点。

　　而就在他路过一个又一个完全相同的景象时，竟然在下一个胶囊舱内看到了一个熟人。

　　从那张熟悉的脸面还能够依稀辨别出，这是他的一名学生，对方曾经给他发过某个整容院的宣传广告，就在他刚刚进入副本的时候。

　　原本对方只靠一颗头颅和上半身强行支撑，现在却真的获得了一具完好的身体，达成自己长久以来的夙愿，平静地躺在舱内，一言不发。

　　叶沉舟心头一震，久久地凝视面前的孩子，没再向前迈步。

　　他明明清楚地记得，自己身为老师时，还想着要去整容院亲自探查一番，只是当他恢复记忆时，他早已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满脑子只有仿生人，还有如何逃出去。

　　不难推断，这孩子天真地认为自己的身体有可能被彻底治好，便孤身一人偷偷跑到整容院里，一厢情愿地觉得天下真的有免费的午餐，哪晓得前方是早已设下的陷阱。

　　如果，如果说他没有忘记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挽救这一条生命，是不是早就可以发现这里的实验室，避免更多的悲剧……

　　思维在一瞬间陷入停滞，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因为他的鲁莽而害死所有队友的一天。

　　他以为自己早就走出了阴霾，可现在又算什么？

　　当触发到关键节点时，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件事，原来的释然或许只是因为他将注意力转到谢落身上，暂时被喜悦冲昏头脑罢了。

　　事实告诉他，他救不了所有人。

　　“你在发什么呆？”

　　这声音是……

　　“看样子那家伙还是失算了，想要杀你可太容易了，只需要把基地里死掉的人都给你重现一遍，你就死定了。”

　　叶沉舟猛地清醒过来，听见谢落不留分毫情面的嘲讽。

　　“我……抱歉，我不应该去想这些的，让你们看笑话了。”

　　“大家根本就没有怪过你，每个人都会有失误，这再正常不过。我们只会怀念曾经一起相处的时光，然后在某个晴天去祭奠你们……”
　　季之韵不禁想起他们几乎全军覆没的那一天，现在想来，他好像还从来没有和叶沉舟好好聊聊过去的事情。

　　“现在不是谈论过去的时候，前面还有未探索过的地方。”谢落继续提醒，“你把视线转到旁边的那个密封舱。”

　　作为目前唯二还在室内的两人，杜向谦不免对谢落的举动感到惊讶。
　　在他印象里，很多事情都是叶沉舟在明面上行动，而谢落则永远躲在暗处，就好像什么都不懂只会跟随大部队行动的机器，他还一度怀疑过叶沉舟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

　　根据现在的情况，或许真正深藏不露的反而是他身边的这个人。

　　不，那两个没有一个是正常人。

　　“周围的人都已经失去生命迹象，也没有特殊的情况，你要看什么？”
　　杜向谦忍不住发问，得到的却是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结论。

　　“这个人好像长得有点不一样？”叶沉舟抛开无谓的琐事，听话地看过去，“他的皮肤比其他人黑一点，有一头……弯曲的头发？”

　　紧接着，耳机里传来谢落长叹气的声音。
　　“……他是不是叫道尔夫？”

　　叶沉舟看向舱门口的记录栏，上面条理分明地写着孩子们改造后每一天每一时刻的状态，同时也包括了他们最初的名字。

　　“道尔夫？”

　　“他是NPC。”

　　谢落短短几个字却令在听的几人不由得震惊。

　　“你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个人。”叶沉舟端详着面前的人，他一直以为谢落比较相熟的NPC只有程骋和何铭瑄。

　　“他和程骋更熟悉，人也比较害羞，我曾经和他一起吃过饭，但是不太熟。我只是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看到他，原来他也来自这个世界。”
　　谢落还记得那次令他焦虑的饭局之中，道尔夫和程骋是如何交流的，而尤艾欣又是怎样在背后观察全局的。

　　明明没有过去多长时间，一切却恍若隔世。

　　“这至少可以说明，NPC也是从不同世界穿越过来的人，而不是在桃花源里凭空出现的。在这里他已经死掉了，你不用想太多。”叶沉舟转过头，把视线从道尔夫身上移开。

　　“我明白，所有的玩家和NPC迟早都会回忆起丢失的记忆，主神已经处在失控的边缘。”

　　“是啊，我们的希望很大。”他无奈地轻笑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无力，还有违心的话语。

　　没再去打扰在此地安息的人，他转身走向最深处一道紧闭的大门。

　　大门自动检测到他随身携带的黑匣子，还以为是自己的主人过来了，十分自觉地大敞着放任外来者进入。

　　在此之后，是一台横放在房间正中央的胶囊舱。

　　相比于先前的几个实验室，这里的空间明显狭窄闭塞许多，唯一可以经过寥寥几人的道路都是围绕着胶囊舱分布的，道路上方堆积着各种已经发黑发臭的腐肉还有干涸的血水，数不清的机械零件以及手术用的刀具夹杂在其中，仿佛一场盛大的血腥蛋糕派对，而蛋糕就是躺在胶囊舱中的人类。

　　可最令他惊讶的并不是这些早就在下城习以为常的事物，而是四周仍在散发出微弱光线的屏幕。

　　所有的墙壁不再是普通的墙，它们是一块块水晶般透亮的屏幕，同时显示出这个房间内所有的监控景象，宛若一面面用于监视他人的镜子，时刻告诉身处其中的人，你正在被做什么，哪一块肉/体被剖开，又有什么新的肉块被接上。

　　不过可惜的是，大部分屏幕上都出现了极其明显的裂痕，镜面被尖锐物品撞击之后四分五裂，只能显现出部分画面，另一半都是黑色。

　　叶沉舟简单扫视一圈整体后，终于还是越过地面零落破碎的残骸，来到胶囊舱边。

　　它似乎是所有胶囊舱的集大成者，除了表面的透明舱门被暴力破坏，只留下一点残留在上方的玻璃碎块外，内部有着肉眼可见的机械手臂还有章鱼触手似的管道，上方还粘连了不少说不上名称的液体和血液，与先前看到仅用来储存的密封舱不尽相同。

　　“这应该就是安东尼进行最终实验的地方，太不可思议了，所有的手术都是由机器人自主完成的，他只需要一声令下，所有的精密仪器都会自己加工，躺在里面的人甚至可以通过墙壁看到自己的身体是怎样被切割开的。”杜向谦对着扫描仪的结果不断惊叹，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完全冷静得和那些上城人一样，“那些机器人会主动识别需要手术的部位，然后将身体剖开，依次连接上血管、肌肉纤维，皮肤组织……”

　　“可是你们这个世界的科技不是早就可以随便改造人了？”叶沉舟望着许多被强行扯断的透明导管，心中总有种奇怪的预感。

　　就好像实验被中途打断，其中的实验体早就强行突破束缚离开这里了一样。

　　“不，这不一样，我们平时改造的都是仿生肢体，本质上的精度比人类本身要低很多，最终的结果也只是无限接近真实肉/体罢了。里面的各种微小金属虽然会延长我们的寿命，彻底让身体进化，但实际上只相当于义肢。而这里的实验设备，足以打造出一个完全只有肉/体的躯体，只需要把人类本来就有的肉/体和机械部分分离就可以。”

　　“这就是安东尼在做的事？他岂不是还差一步就成功了？”季之韵也忍不住发问。

　　“至少现在是这样的，这也太离谱了，他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杜向谦的双眼紧紧锁定投射出来的景象，“我即使查遍所有资料，都得不出一点相关的信息，更何况这件事还和机器人一样，是被上城人明令禁止的。”

　　“所以总的来说，我们这次又没有发现新的线索？”叶沉舟打断了他的感叹，这里的环境实在是脏得令他发指，“我们知道实验真的有用吗？难道让你再复刻一个完全相同的设备出来，把我们都改造了好离开这里？”

　　耳机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大家明显也没有任何头绪。

　　他们就像是在一条莫比乌斯环上追逐着逃离副本的目标，每次都以为自己离真相更近一步，实际上却又回到了起点，继续反复不断地围绕着仿生人这一唯一的线索打转。

　　许久之后，杜向谦低声开口：“算了，这次就先回来吧，现在线索彻底断了，我们必须从头整理思绪。”

　　然而，他等了许久也没有得到叶沉舟的回话。

　　“喂，你想做什么，前面可是信号隔断区！”他激动地直接站起，可是他根本就不在现场，又怎么可能阻止叶沉舟的行动。

　　“可是不试试的话，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在墙壁包裹之间，其实还有一个隐藏在其中的暗门，它几乎和屏幕融为一体，连打开的缝隙都像是裂痕，以至于完美地隐藏住自身，只有凑近时才能看清。

　　“你要做什么，你不要命了，我还在外面呢？！”季之韵预感不妙，当即大喊。

　　可是事已至此，叶沉舟又怎么愿意轻易放弃。

　　暗门顺势打开，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有些变形的电梯轿厢。

　　“当然是直接下去。”他无比平静地说道，“你能找到我的吧，就像我找到你一样。”

　　“你疯了！”杜向谦拼了命喊出从未有过的音量，刚想要强行电击阻止叶沉舟，一道身影飞速从他面前掠过，“哎，谢落！你又要去哪里！”

　　信号消失的最后一刻，叶沉舟听见谢落匆匆离开的动静，没有感到任何担忧，有的只是心底莫名燃起的躁动，就像他们从前无数次合作心意相通时的心情一样。

　　在队友们的惊呼中，他义无反顾地踏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