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80、修整

　　“去检查地下实验室的人回来了，不过结果好像不太……”

　　“你进去啊，堵在门口做什么？”
　　杜向谦一脸不耐烦地从季之韵和门框之间的缝隙里钻进来，刚想说什么，却在看到房间内景象的那一瞬间陷入沉默。

　　“要不我们还是……先离开？”季之韵有些结巴地说道。

　　“你们不是很着急吗？不来商量一下对策？”段雅桐没有在意两人的尴尬情况，直接踏入门内，恰好看到了坐在椅子边不敢直视众人的叶沉舟，以及靠在胶囊舱边缘的谢落。

　　“你怎么不好好躺着，我现在还能勉强让你活动，说不定几天以后你就完全动不了了。”她一脸严肃地走到胶囊舱边上，作势就要把人按回去。

　　“不，不用了！”叶沉舟赶紧拦住她的动作，“我们心里有数，真的没必要再麻烦您了。”

　　“你们真是……”段雅桐颇为无奈，最终还是放弃劝说这俩年轻人，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不知名的图形，身下随即出现一个高度正好合适的座椅，“算了，还是先说明下调查的情况吧，你们都进来坐。”

　　看到在身后不停眨眼暗示的叶沉舟，季之韵最终还是选择无视刚才看到的场景，和杜向谦一起乖乖坐好，像是等待老师讲课的好学生一般。

　　他原本好不容易调解好杜向谦和段雅桐两人，恰好收到了游乐园那里的消息，正一身轻地回来准备商量下一步对策，谁知道自己一进来就看到两个人在亲密搂抱，刚平复下来的血压都升高了。

　　这两个人都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也早就知晓他们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现在谢落和叶沉舟终于彼此坦白，他该为此感到高兴才对，可他的心里却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哀伤，总有种睹物思人的错觉。

　　这样值得庆祝的场景本该翻倍的才对。

　　然而时间紧迫，容不得季之韵再去缅怀过去，段雅桐已然进入正题。

　　“话题回到刚才提到的地下实验室，我之前在你们修养的时候就派人过去调查了，不过结果很可惜，那里已经被清空，只剩下一片空地，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连多余的暗道密室也没有搜索到。”

　　“怎么会这样？周围的监控也没有拍到他们转移的动作吗？”叶沉舟转过身面对围坐在一起的几人，后背恰好靠在胶囊舱的外侧。

　　“我们尝试过自动检索、人工观察，还有询问附近路过的行人，各种方式都没有作用。”杜向谦接话，“那里就是凭空消失了，这完全不符合我们现有的认知，除非他们发现了更加前沿的科技。”

　　“但是你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没错，有一个变量是这个世界没有的。”

　　“这里是假的，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副本的伪装，只有我们玩家才是真正存在于世上的生物。如果我们真的把周围的事物当成世界的一部分，那么绝对会认为那些人全都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可是实际上，我们仍旧处在一个不合正常逻辑的副本之中，我们是在过副本。”

　　“所以我们这些NPC去调查NPC自然不会有结果？”段雅桐有些失语，“那你们岂不是还得再去一趟实验室调查？”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叶沉舟没有想到对方能够这么快接受自己的身份，甚至开始替他们考虑起来，恐怕换作其他人，早就因为自己的身份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调查实验室的事情恐怕还急不得，马戏团明天就要正式表演，我们还需要把身体重新修整一遍。”杜向谦将马戏团的海报投射在众人面前，“分头行动很可能会出现危险，实验室和马戏团背后的人或许也会因为害怕早早逃跑，让我们失去线索。而且不论是城市的监控，还是我暗地里布置的监控，都捕捉不到他们的身影，大概只能靠我们人肉去现场搜寻。”

　　“我认为我们先去马戏团比较好。”季之韵忽然开口说话，“我们休整好身体后，马戏团正好开始表演。上次从那里逃走以后，我总觉得那些动物很可疑，再加上谷阳平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我怀疑他说不定就藏身在那里。至于地下试验室，那些人早就逃跑了，我们早去晚去都一样，更何况还有维秩者在附近看守。”

　　叶沉舟点头表示赞同：“的确如此。这次我们最好一起行动，只是那个核心的事情……”

　　“核心是没法轻易改变的，如果让你好理解一点的话，就相当于直接置换一颗心脏，或是大脑。”段雅桐适时说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们提供阻隔频率的装置，只要戴在身上就可以抵御一点发射器的干扰。”

　　“你有那些装置？”

　　“怎么了？”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转向她，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问题所在，笑着摇了摇头。

　　“没错，维秩者早就配备了相应的抗干扰设备，不过数量稀少，只有我们高层能用。”她坦然解释，“高层的领导早就知道核心相关的秘密，只不过一直没有宣布而已。”

　　“那些人能通过酒吧门口的安检门认出我们，那么上下城的安检门呢？。”叶沉舟简直无法想象这样权利如此集中的世界，“所以它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对外宣称的身份，而是核心？”

　　段雅桐叹了口气：“就是这样。这些都是以安东尼为首的科学家发现的，他们曾经要求政府公布这件事，并且对所有上城人的安危作出保证。当然结果可想而知，政府决定把这个秘密永远藏起来，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勒令他们必须制造出可以随时控制核心的机器，以备不时之需。各中的缘由我也不清楚，或许最后安东尼选择改造仿生人也有其中的原因。”

　　叶沉舟冷笑一声，那些人已然是上城人中的最顶层，却永远也无法满足自身不断膨胀的野心，居然还妄图直接控制其他人。而安东尼的愤然逃离到底是因为不满上层的决策，还是因为想要自己单独研究出更好的控制器，这些都是未知的。

　　归根结底，安东尼又为什么要改造仿生人，难道说仿生人可以不受控制？

　　不受控制的本质，岂不就是没有核心？！

　　政府下达捉拿仿生人的命令，是想要找到控制之外的存在，但是他们却对此丝毫不着急，就好像在明说，仿生人并没有被真正创造出来，根本动摇不了他们的根基。

　　突然被自己的推测吓住，他连忙问道：“仿生人的身体真的能够做到全是肉/体吗，那么改造后的核心还会存在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毕竟谁也没有见到真正的仿生人。”段雅桐大致能猜出这位外来的玩家在想什么，不过她还是决定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出来，“说来惭愧，在本来的世界里我记得我们已经找到了一点线索，可是现在我的记忆真的很模糊，虽然这也正说明这个世界不是真的。”

　　叶沉舟一脸凝重：“我们可以由此推断，仿生人或许真的可以摆脱控制，而且除此之外，一定还有诱人到足以让他们冒命涉险的好处。”

　　“大概就是这样，关键就在看明晚你们的调查结果了。”她长舒了一口气，“重塑你们身体的设备已经准备好，到时候我会尽量给你们一个不需要通过安检门就可以混进去的路线，谦谦也会在后方指挥，大家一切小心。”

　　“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事情的话，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
　　她最后转向众人，却没有料到杜向谦竟然会在最后一刻开口质问。

　　“你知道核心的事情，但你还是在为那群人卖命？你在默认他们的所作所为，你其实也和那老东西一样，只会剥削下城人？”

　　段雅桐一愣，说话突然没了刚才的从容：“我没有办法，光是维持上城的秩序就已经很难了，想要推翻统治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办到的……”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杜向谦已然埋头离开房间，似乎是直接回家去了。

　　“这孩子……”段雅桐只能尽量保持着礼貌的笑容，“抱歉，我可能实在是不会带孩子，上城这些年几乎没有新增人口，连该有的教书育儿的教程都没有。”

　　“但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不是定式不是吗？”季之韵安慰道，“杜向谦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他只是看上去一心研究罢了，实际上比谁都重感情。他知道你有苦说不出口，可能怪的不只是你，还有他自己。”

　　长时间生长在淤泥里的人能够明白淤泥不是好物已然很困难，想要摆脱它们并且将所有淤泥一并去除，更是难上加难，段雅桐能保持本心本就很不容易，根本上的改变恐怕还需要很久很久。

　　“我……真的很感谢你们。”段雅桐站起身，郑重地向在场的三人鞠躬，“我和杜和志都不是什么好父母，若非生离死别，我们根本不可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谦谦从小就不喜欢和人交流，能遇到你们这些好朋友，我真的很开心。哪怕我此刻可能只是一个拥有段雅桐意识的NPC，在你们离开后，又会死掉。”

　　季之韵赶紧把人扶起来，他转头看了一眼叶沉舟，在得到默许的同意后，最终还是犹豫地说道：“其实杜向谦还认识了很多朋友，他们人也都很好，而且还有一个把他当作亲弟弟看待的人，大家一起生活了很久……”

　　“这样啊，太好了太好了……”一向威严的段雅桐在身为母亲时，也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露出自身柔软的一面，“那老家伙听到之后也一定会很开心，谢谢你们……”

　　上城人都是机械体，几乎不可能流眼泪，除非感情深到一定程度。

　　此时此刻的段雅桐根本不像是土生土长的上城人，她不再冷漠，眼里不只有金钱和权利，反而多了更多正常人类该有的感情，更接近一个普通人类。

　　或许这才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模样，原来的反倒更加虚假。

　　“您不用这样，这都是我们该做的。”季之韵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抱歉，是我太激动了，我这是有多久没哭过了。”段雅桐再次朝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转身离开房间，“我已经安排好手术了，你们好好休息，只要等医生来喊你们就好。”

　　“就这么走了啊……”季之韵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免也有些伤感，“也不知道我们走了之后，我的家人怎么样，会不会有什么补助。”

　　叶沉舟从背后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咧着嘴看上去有些不怀好意：“现在是休息时间，与其想那些事情，不如思考一下怎么通关。”

　　季之韵只感觉自己空荡荡的胸腔振动片刻，瞬间忘了伤心，生气地坐到叶沉舟身边，指着躺在胶囊舱里面毫无知觉的谢落，不平地抱怨：“那你们两个还有闲心在这里谈情说爱？别以为我没有看见！”

　　“看见就看见，说实话，你早就知道了吧？”

　　“这不是一回事！”

　　“你说不是就不是了？”

　　“你！”

　　……

　　第二天夜晚。

　　混迹在维秩者之中的叶沉舟和季之韵堂而皇之地越过安检门，趁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换成了上城人最常见的西装革履，顺利坐到马戏团边缘成排的座椅之上。

　　作为曾经被绑架过来的居民，为了抓住绑架犯，他们受邀成为维秩者特聘的志愿者，主动成为诱饵来到马戏团，而其余的人则在明面上继续维持现场的秩序。这样以来，他们既不会违反人物的行为逻辑，又能够完美地潜入马戏团。

　　“后场休息的兽笼目前还没有什么动静，那些人在帐篷里没有表现出异样。”
　　耳机里传来杜向谦的声音，他在后方时刻监视全场。

　　马戏团打着复古的名号，不光是用于表演的大型帐篷，就连入口以及没有外人经过的后台都采用了最古朴的设计。

　　这之中没有集装箱似的候场室用于关押动物，也没有自动输送客人的传送带，更没有会在空中排列组合的省空间座椅，有的只有绵软的仿真泥土地面，还有梯形排列而上的座椅，不仅不方便看客在座椅间走动，更是占据了巨大的空间，把观看人数限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整个场地呈现出半包围的结构，叶沉舟和季之韵则坐在最侧面却极其贴近舞台的地方，以便随时观察情况，在合适的时机偷溜进后台调查。

　　“你有没有感觉到这里怪怪的？”季之韵坐在涂着木头花纹却有着金属质地的板凳上，激烈跳动的背景音乐下，左右来往的人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帅哥靓女，只有极少数的孩童来到这里。

　　因为是慈善试演，马戏团没有门票设置，观众们随意落座，谈笑间似乎对这复古的装修感到新奇，本来安静的帐篷内部越发吵闹起来。

　　“是有一点。”叶沉舟的视线从观众席上移开，转而落到舞台之上，“抛开本来就不是正常人的观众，这里的马戏团简直干净得可怕。”

　　按照马戏团宣传的说法，所有的动物都应该由肉/体构成，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动物。可是动物哪里有不会排泄的，他们设想中的马戏团应该是布满了灰尘、充斥着刺鼻臭味的地方，而不是这样一个刻意被营造出来的完美马戏团。

　　“而且所有的东西都好假啊，这也就骗骗他们没见过的人……”季之韵还想说什么，偏头便发现有人坐在了他的身边，而且看上去尤为激动。

　　他们明显是下城人。

　　“哎，这不是伊桑先生？！”身材娇小、穿着简陋的男孩忽然指着人惊喜地喊道，与他同行的男人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这里看来。

　　“什么？”季之韵下意识还以为他是在说自己，转眼才想起来他是在和自己身后的叶沉舟说话。

　　叶沉舟犹豫片刻，没敢立即上去认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他们现在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如果临时牵扯到普通人，谁都没法保证会不会发生意外，让他们的努力功亏一篑。

　　“先生，我这几天都没有看到您，原来您在上城？您的状态看上去好了不少！”

　　眼看小布鲁斯已经认出他，他也无法装作认错人，只好扶着礼帽半露出自己的脸倾身示意：“我在上城的学生请我来看表演，对了，你们又是怎么来上城的？”

　　两人中间隔着季之韵，小布鲁斯也不觉得这样说话麻烦，侧过身体露出身边坐着的男人：“我爸爸之前一直在上城打工，前几天他公司的老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发善心允许员工带家人上来探望，我想都没想就过来了。谁知道这里正好有免费的表演，我和爸爸就打算一起来看看。”

　　男人的衣服略显破旧，却仍不失体面，但是从皮肤中不经意间露出的铁皮还是可以一眼看出他是来到上城打工的下城人，和这里的所有人都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壁。

　　男人看到叶沉舟之后，明显被刚修正过身体的叶沉舟吓了一跳，还以为这是某位高不可攀的大人物，要不是自己的儿子主动打招呼，可能下一秒就要被吓得连滚带爬地逃走。

　　“你父亲工作很不容易，记得带他多休息休息。”叶沉舟看了一眼老布鲁斯，又对他的儿子温柔说道，“在上城要多注意安全，你的母亲也会担心你。”

　　“嗯嗯，我会的！”年少老成的小布鲁斯显得非常开心，转头又和自己的父亲聊起天来，即使他只能收到一些木讷的回应。

　　“好像有很多下城人来这里？”季之韵见两人谈话结束，偷偷和叶沉舟说道，“我刚才看了一圈，人数几乎和上城人对半开，这不会也是在……”

　　叶沉舟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坐正身体面向舞台：“小声点说话，表演就要正式开始了。”

　　季之韵明白他的意思，当即也作出一副期待的模样，准备观看接下来的表演。

　　酒吧门口的安检门会在检测核心的同时判定每一个人的体质，从而筛选出适合做实验的人选。现在看来，马戏团的入口也是如此。

　　身体大部分是肉/体的下城人被放进来绝不是偶然，或许大公司的放假也是有意为之。

　　而容不得他们再去揣测马戏团背后的目的，所有观众已然到位，偌大的帐篷内光线突然变暗，唯有舞台上方的巨型探照灯在瞬间打亮，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中心覆盖着幕布的兽笼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