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79、同行

　　“他的过敏源查出来了吗？”

　　听到说话声，段雅桐将视线从医院窗外的景象转移到来人身上，淡淡地扫了一眼之后，又对着远处进进出出的行人思索什么。

　　“确切的说，他并不是过敏。”她淡淡地说道。

　　“不是过敏，那会是什么？”

　　“你冷静一下，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她无奈地转向叶沉舟，“你一只手臂都被压到截肢了，还有多余的心情关心别人？”

　　“那不是别人！”叶沉舟急得想上前理论，可是当他下意识伸手时，才恍然想起来自己的右臂被整个截掉了。

　　酒吧的倒塌过于意外，他们每一个在场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受了伤。

　　段雅桐默默地叹了口气，即使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上城区的技术也让她保持着最完美最年轻的状态，严厉起来时看上去还有几分像齐紫兰，只是私下里，她又多了些独属于母亲的温柔。

　　“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谢落的身体并不是对大多数食物过敏，而是对肉/体过敏，乃至是排异。那些夹杂在食物中的肉类，包括他自己的身体，全都是过敏源。”

　　叶沉舟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肉/体居然也可以成为过敏源。

　　这样看来，下城区全都是包含着肉/体的人，只要和人接触，谢落岂不是永远在接触过敏源？

　　“下城的环境基本无时不刻不暴露在烟尘废气之中，再加之下城区的人基本或多或少地有肉/体组织，他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下，本就是在慢性自杀。那天你们吃的食物里正好有类似的仿制肉类，所以……”

　　“可是上城不是什么都可以治好吗？为什么不能治疗？”叶沉舟实在是难以理解。

　　段雅桐瞥了一眼面前这位年轻又显得有些冒失的后辈，心里却无论如何都没法生气。

　　“你应该听到了安东尼提到的机械核心相关的问题吧。当时那家伙自毁的时候，酒吧整体倒塌，所有酒液都蔓延出来，我们能把你们活着救出来已不是易事。谢落的核心本就受损，现在被酒液全身浸泡过后，他的情况只会更加严重。以我们目前的技术也只能拼接身体，几乎不可能修复核心，而且……”

　　她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而且据我们估计，他的寿命可能已经不足一周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叶沉舟简直如遭雷劈，整个人竟然呆立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很久没有这么不冷静过了。

　　段雅桐沉默片刻，不免有些感同身受：“希望你可以节哀，但我也会尽量找寻更好的医疗资源，或许以后会……”

　　“不用找了。”

　　“什么？！”

　　“没有这个必要。”叶沉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神里充满了坚决，“一周内必须解决所有的事情。”

　　“你是……认真的？”

　　“当然。”

　　段雅桐不觉笑出声，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其实早就死了，对吧？”

　　叶沉舟张了张口，没想到话题转变得这么快，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回答。

　　在谢落和季之韵出事以后，杜向谦当即联系了早就准备好的段雅桐。他们几人虽然从未见过一面，合作起来却像是多年熟悉的战友，不出一会儿便控制住酒吧外围的所有可疑人员，顺利地围堵住造反的安东尼。

　　一切都是如此自然，乃至于一心只有救人的他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

　　段雅桐发现自己儿子的家庭教师突然拥有那么好的身手，怎么可能不会起疑心。

　　可谁能料想，兜兜转转下来，最后怀疑的对象还是落倒了段雅桐本人身上。

　　再加上他刚才如此斩钉截铁的判断……

　　“让我猜一下，我现在所处的世界都是假的，实际上只有你们是真实存在的，过来只是为了完成某项任务，而我们不过是你们途中遇到的过客？”

　　“您……是怎么猜到的？”
　　叶沉舟心里莫名有些发毛，不止是因为眼前人气场上的威慑，还有一种始终被自己注视的幻想人物主动意识到自身是假的的错觉。

　　段雅桐说到这里，忽然伤感起来：“我现在对过去的记忆十分模糊，我印象里应该是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已经离了婚的丈夫的，但是中途为什么离婚，我又是怎样到达现在这个地位的，个中事项我都有点记不清了。”

　　“这就好像是我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感觉一样，明明在按照既定的生活规律行动，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呀，只是没想到我居然又以这样的方式活过来了。我唯一清晰的记忆大概就是在死前的最后一瞬间吧，那种记忆总是刻骨铭心的。”

　　“死前？”叶沉舟猛地想到自己也是如此。

　　他在恢复记忆以前，印象最深的也是死前的景象，那种散不去的悔恨感一直徘徊在他的心里，才让他发疯一般拼命过副本。

　　“是为了救我的孩子。”段雅桐毫不避讳地讲述起来，好像那些都与她无关似的，“那时上下城的矛盾大爆发，我忙于维护秩序，而我的孩子还小，遇到危险心里只会下意识找寻自己的爸爸妈妈，完全不顾自己安危地从家里偷跑出来。”

　　她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已过去：“那是一架多么大的飞行器啊，就这样落在他的身边。而我上一秒才亲眼看见自己前夫的飞行器被击毁，下一秒又目睹了亲生孩子的死亡……”

　　叶沉舟始终在一旁沉默着，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位已经逝去的前辈。

　　“在我印象里，谦谦离开时手上还抱着我亲手送给他的布娃娃，那只布娃娃正好被撞飞到我的面前，对我露出一个丑陋的微笑。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突然醒悟，我对自己的孩子有多么疏忽，竟然想出那种敷衍的方法代替自己关心孩子。不过可惜的是，我发现得实在是太晚，飞行器不听使唤，地震也在持续发生，我甚至还来不及跑到谦谦面前，就被有针对性地砸中了……”

　　段雅桐说完后停顿很久，仿佛又回到了暴动发生的那一天，原本还完好的一家人就这样彻底与世间告别，甚至还未彼此好好倾诉告别过。

　　然而，她还没有回忆多久，杜向谦猝不及防地自病房内走出，沿着纯白的走廊来到她的面前。

　　“你说的娃娃，是怎么回事？”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样……”段雅桐嘴上埋怨着，嘴角却忍不住勾起，“那是我以前在你过生日的时候送给你的。不过说来可笑，那个时候我和杜和志已经离婚很久，我们也有好长时间没有见面，我忙着工作为了应付你才随手找了一个娃娃派手下送给你的。以前的你真的很粘人，可我们谁都没空理你。”

　　杜向谦听了之后果然露出一丝意外的表情，但他已然长大，自然明白那些都是为了应付尚且是小孩子的他做出的敷衍事。

　　他现在的关注点根本不在家庭亲情之上。

　　“那个娃娃，要不是你提到，我根本记不起来。”他的神色严肃许多，“明明之前我们都觉得自己完全恢复记忆了。”

　　“那你还记得把它放在哪里了吗？”叶沉舟立刻追问。

　　“嗯……应该是在密室里，我得回去看看。”杜向谦说完转头就要跑走，一点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段雅桐留。

　　“等等，你真的没有话想对我说吗？大家现在都在住院，你就算找到了娃娃又有什么作用？”段雅桐一开始说话还习惯性地保持工作时的严厉，后面的语气才逐渐缓和下来，有了身为母亲的温柔，“给妈妈一个机会，好吗？”

　　一片沉默之中，杜向谦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转身直面自己这位许久不见的母亲。

　　“我……”
　　他低下头，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活着的时候一家人充满了隔阂与矛盾，却在阴阳两隔之时放下了彼此之间所有的芥蒂，然后假惺惺地开始后悔倾诉自己的感情，装出一副大家都很熟络的样子。

　　明明没有了这层亲情关系，他们就是陌生人，现在开始惋惜曾经的漠视又有什么用？

　　“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段雅桐笑得很开心，眉头却紧紧地皱着，想要哭却哭不出来，“要不要过来好好聊一聊，以前是我忙于工作，疏忽了很多，此刻我只希望你不要恨我……”

　　见杜向谦还在闹别扭，叶沉舟故意推了他一把，在他身后低声提醒：“珍惜现在吧，等之后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虽然这很残忍，但是他们注定要离开这里，没有时间再去给他们慢慢解除矛盾重归于好。更何况杜向谦和段雅桐本就互相记挂，只差一个契机让两人好好谈谈。

　　叶沉舟回头给了段雅桐一个眼神示意，而后离开走廊，迈步走到另一间病房前，侧着身子用仅剩的左手开门进去。

　　“已经醒了？”他惊讶地看向睁着一只大眼睛面朝天的谢落，顺势走到床边，和季之韵并排坐着。

　　“醒了，而且听到了你们在外面的对话。”季之韵苦笑着回答，“谢落也想听你们在说什么，可别怪我把房间自带的隔音装置关了。”

　　叶沉舟没有回话，他心里清楚即使谢落没有醒过来，季之韵和杜向谦也会主动去听他和段雅桐的对话，杜向谦的冒然出现恐怕也是因为这个。

　　而此时谢落确实从昏迷中被抢救回来了，尽管还躺在床上靠各种仪器和管子维持生命体征。

　　这里的世界确实很高级，有了钱之后，连住院的设备都与传统的床铺不一样。

　　这张床就像是一个小型的胶囊仓或者全自动的修理厂，只要人躺进去便可以随时扫描检查全身，然后通过其中纳米级的管道设备同时进行维修工作。

　　只不过代价是，身在其中的人无法自由行动，只能一直躺到身体彻底恢复，或者说是，把身体的零件全部换新一遍。

　　“那个……”季之韵忽然在沉默中开口，“我们真的只有一周时间了吗？”

　　叶沉舟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周之内我们必须找到逃离这个副本的方法，没有任何选择余地。”

　　“安东尼早就自毁死掉，我们目前知晓的也就只有他当时主动说出来的那些，地下的实验室已经有人去调查了，但是不知道这里的NPC能不能找出什么信息。”季之韵在边上说道，实际上他的小腿也被截掉，自己同样走不了路只能坐着，“明天晚上马戏团就开业了，我们也得去看看。”

　　“……”

　　“你怎么不说话？”

　　叶沉舟靠在符合人体工学的座椅上，斟酌了一会还是决定坦白开口：“那个时候也真是辛苦你了，要不是你一直拖延时间，我们恐怕对此还是一无所知，而且谢落受的伤说不定会更重……”

　　“那是我应该做的，我也想出一份力，希望大家永远都能好好的。”季之韵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疲惫，他却还是打起劲来继续说道，“再说了，要不是有杜向谦的那层关系，我们也不会获救，那个主神恐怕根本就没有料到这一点。”

　　“你……现在真的比以前成熟很多，如果她看到的话，一定会很开心。”

　　“谢谢。”他勉强笑了一下，“我们现在的处境实在是有点困难，如果逃出去之后还是被主神发现，我们说不定又会重新进入无穷无尽的副本里，然后一次次反复失忆。或许就连我们进入桃花源以来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副本，我们只是不断地从一个套娃来到另一个套娃里。”

　　“但事实证明，主神并不能做到那么多的事情。”叶沉舟正色道，“不要自己吓自己。”

　　季之韵刚想回话，门外忽然响起激烈的争吵声，杜向谦愤然离开的身影从病房的窗口处掠过，被两人一一看在眼里。

　　“你说的没错。”他驱动起身下的座椅，看了看叶沉舟又示意了一下始终躺着休息的谢落，“我去看看他们，你留下来照顾好谢落。”

　　随后本来还定在原地的椅子在他的操控下变成了一把全新的轮椅，笔直的凳子腿流畅地转换成两只轮胎，带动着季之韵离开病房。

　　大门关闭，房间内又只剩下仪器工作的嗡鸣声。

　　从叶沉舟的视角里，他只能看见一个个细小的针管在谢落右半边脸上工作，像是绣花般缝补着那些大面积的疮口。如果运气好的话，谢落能够得到堪比上城人全身整容般的医治，至少会让他的行动恢复大半，但这一切都是没有考虑核心磨损的情况。

　　他们并不清楚核心到底是什么，说是心脏，可是这个世界的人就连心脏都可以随意更换，那指的明显并不是真正生物学上的心脏。

　　所以他们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除非找到核心的真正意义。

　　叶沉舟清楚地知道谢落醒着并且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自然明白话语背后的含义，只是因为躺在胶囊舱里不方便开口，才必须继续保持原本的姿势不动。

　　这几天经历了无数大起大落，纵使心底有无数话语他也不知如何开口，便呆呆地对着那些精密仪器想着心事，乞求接下来可以一切顺利。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无意间发现谢落轻轻敲击着胶囊舱上方的玻璃窗，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下意识以为出现了什么特殊情况，他连忙按下舱边的按钮打开舱门。

　　站起身，他对上另一半带笑的眼睛。

　　“你……”
　　发现自己是被耍了，叶沉舟又好气又好笑，刚准备把门关上让人继续接受治疗，又被谢落喊住。

　　“别关了，就这么开着吧。”说话人的语气轻快，完全听不出命将休矣的感觉。

　　“你知不知道开着门意味着什么？”叶沉舟想骂又不忍心说得太难听，“治疗停止之后你可是会真死掉的。”

　　“反正没有多久我们就走了，躺在这里反而浪费时间。”
　　说完谢落便挣扎着坐起来，吓得叶沉舟又赶紧用唯一的左手臂扶着人靠在胶囊舱边缘，而那些仪器同样智能地只在下半身缝缝补补。

　　“但是你……”

　　他欲言又止，谢落不像他们那样可以简单地截肢再重新安装新的义体便可以治疗好，对肉/体的过敏让谢落不得不将所有身体部件全部推翻，然后装上最简单的机械零件以供驱使，连一点仿生的肢体都无法安装回去。如果想要彻底恢复，恐怕还要经历很长时间的试验重组，他们绝对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我没有事情，到时候让他们给我随便弄一个差一点的义肢就好了，反正有衣服可以遮挡，能出去才是关键。”谢落转向他，失去了双臂的上半身还扭了扭，暗示他凑近一点，“对了……”

　　叶沉舟条件反射般靠过去，本以为谢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谁知下一秒，谢落竟然直接靠在了他的胸口前，让他瞬间僵在原地，把所有想要说的话都憋了回去。

　　“虽然你现在靠上去硬硬的，没有平时正常身体的时候舒服，不过也不错。”谢落说完还转头蹭了几下，随后便闭上眼睛不做声了。

　　叶沉舟哪里想到还能有这出，可现在调查副本的事情因为各自的身体原因临时中断，他们两个人又在独处，这样完好的时机下，他也有些情难自禁，干脆任由谢落靠在自己身上。

　　就这样抓紧短暂的时间好好休息，然后待大家修整好后，再一起去调查吧。

　　别奢望太多。

　　不过他的被动并没有影响谢落的主动，他精心架设的平衡脆弱不堪，被粉碎得彻彻底底。

　　“阿晨……”

　　“嗯？”眼下那颗光秃秃的脑袋又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欸？”
　　叶沉舟赶紧调整身位，让谢落好好地侧过身体靠在胶囊舱的一边，整个人背对着他好像是躺在浴缸里似的。

　　“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说的吗？”谢落仰头将后脑勺抵在边缘，自下而上地睁着一只大眼睛看着他。

　　不知怎么的，叶沉舟仿佛透过那只阴阳脸谱般的脸又看到了从前谢落还小的模样。

　　然而有一点变化的是，眼前的人显然比那时候更加有灵气，甚至比他们第一次在桃花源相识时，还要开朗。

　　只是对于这一没由来的问题，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比如说你在我和季之韵同时被抓走的时候，没有去救他，反而来救我了？”他有点捉摸不透谢落到底在想什么，“这样会不会对季之韵不太好？”

　　他说完之后，谢落的嘴角立刻撇了下来。

　　“当时你的位置更加危险，信号也不好。阿韵在马戏团，无论是从距离还是安全性来说，都可以自己逃出来。不过现在至少能确定我们当时的推测没有错，他们在做改造仿生人的实验，还衍生出了很多共同的旁支。”

　　“这样啊……”叶沉舟陷入沉思，“难怪那个人在最后的时候才会说，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把他们都清除。但是我们还是不明白安东尼制造仿生人、政府又在捉拿仿生人的理由，会跟那个频率发射器有什么关系……”

　　于是半句话还未说完，他的下巴硬生生地吃了一记头槌。

　　那里在酒吧倒塌的时候本就被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再受了一击更是让所剩不多的肉/体雪上加霜。

　　叶沉舟倒吸一口气，人却没有远离半步：“你这死孩子真是……”

　　“你以前总是这么说我的。”

　　“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这么说了。”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又脱口而出谢落不喜欢的话了。

　　“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叶沉舟也急得捏了一下谢落的脸。

　　“你……”

　　“你什么？”

　　“你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明明早就在桃花源里碰面了，可是一起过了好几个副本以后我们才能进入回忆过去的副本吗？”谢落终于忍不住开口，偏头躲过叶沉舟在他脸上乱戳的手指。

　　“难道不是因为你当时设置的漏洞还没有彻底完善吗？所以要等到桃树彻底长大才行？等等……”叶沉舟猛然察觉到问题所在，“那中间的桃树为什么会长大？”

　　“桃树代表着bug的进展程度，也意味着我们两人关系的远近。我们只有相处过一段时间之后，漏洞才会真正准备就绪，情感才能契合，精神力进而达到最强，足以给正常的副本来一手狸猫换太子。”

　　叶沉舟沉默片刻，收起刚才打闹的心情，一脸严肃地低头看向谢落，对方却把头撇到了另一侧。

　　他总觉得之后要发生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情，可是心中的疑惑让他忍不住开口询问。

　　“为什么……偏偏是我触发bug？”

　　谢落猛地把头转回来，嘴角控制不住地勾起。

　　“因为你，也只有你，是我最深的羁绊。”

　　周身的空气仿佛凝滞，两人对视间，时间渐渐变缓而后暂停。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他们最初相遇的时候，回到了漫天火海之中，两人遥遥相望的时刻，回到了漆黑深夜之下，叶沉舟第一次掀开兜帽直视谢落的时刻。

　　只是现如今，他们一个四肢尽失，一个少了一条手臂，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抒情的好时机。

　　“可我还是想说。”谢落不禁笑出声来，“因为不管我身处何地，年岁几何，我就是喜欢你，亘古不变。”

　　“落落，我……”
　　叶沉舟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这样语无伦次的一天，明明他无比清楚自己的内心，却总是在纠结犹豫，甚至还逃避，不敢触及心底深处最真实的想法，直到谢落主动提出。

　　“你怎么了？难道又想搬出那套所谓的雏鸟情结，然后否定我的所有吗？”

　　“不是这样的，我们两个……”

　　“我已经长大了，说不定我现在度过的时光已经超过你了。”谢落忽然起身，转而面对面看向叶沉舟，“别忘了，在你走后我的时间还没有停止，而且我比你先来到桃花源。”

　　叶沉舟注意到被谢落挣脱的针管，紧张地想要先上前按住人，哪里能料到谢落蓦地直接扑在他的怀里，根本不顾那些微不足道的伤口。

　　“你不用再遮掩了，不用担心我的问题，不用顾及复仇的事情。现在，你可以毫无负担地喜欢我。”

　　一连串早就构思许久的话语在他的耳边响起，叶沉舟闭上眼睛，终于用颤抖的左手搂住面前的人，与谢落紧紧相拥。

　　这一刻他们都等了太久太久，叶沉舟心里始终迈不过去的隔阂就此消失。

　　副本的出现，还有谢落不断证明自己的行为，都在告诉他，这一切是谢落主动选择的，他并没有引导对方的感情，没有逼迫对方，所有的顾虑不过是他忧思过多罢了。

　　从前的雏鸟也从未把他当作亲鸟看待，而是另一个完完整整有独立人格的人。

　　在谢落独自生活的所有岁月里，他认识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情，或有所收获或失去什么，然而在浩如烟海的人群里，谢落最终还是选择了最开始认识的那个人，永远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

　　“对不起，你已经承担了太多，这些不该再由你来说。”叶沉舟缓缓松开手臂，矮下身隔着几尺距离看向谢落，说话时不自觉带上颤音，“我也喜欢你，我爱你……”

　　然后，他轻轻地吻上谢落，即使唇齿之间满是金属腐蚀的铁锈味，重得就像是被鲜血浸透一般，却远比过去的第一吻更加郑重。

　　他曾经以为自己对谢落的感情只是单纯的亲情而已，他用年龄的差距、用经验的区别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他没有产生多余的感情。可时过境迁，他们愈发成熟，亲情与爱情的界限哪里能够真的分得如此清晰。

　　也许早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们早已爱上彼此，不分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