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77、潜入

　　“啊，谢谢。”季之韵接过小狗机器人端来的饮料，继续疲惫地坐在地面，与其他人一起交换彼此得到的情报。

　　“往好处想，我们这次虽然差一点就要出事了，但好歹都活了过来，而且还知道了不少新线索。”叶沉舟把一边装着清水的瓶子递给坐在自己身边的谢落，自己随便拿了一瓶饮料喝起来，“总的来说，最后关键的线索还是停留在那一点上。”

　　“仿生人。”
　　杜向谦边说边把一直往自己身上乱拱的小车机器人推开，他从来没有发现这机器人竟然这么粘人。

　　“结合你们的世界背景，我实在是想不通那些人制造仿生人的理由。”
　　叶沉舟看着那两只被驱赶后在原地追逐打闹的小机器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还是把心思放在了讨论上。

　　“我查遍了所有的资料，也没有找到一个把普通人全部转换为肉/体的好处。”杜向谦眉头紧锁，摘下了眼镜的他此时看上去比在桃花源里时更加年幼，整个人却透出一股少年老成的气势，“机械体可以无限组装，寿命接近于无穷，按照古话来说就是飞升成仙。不过综合来看，其实还有唯一一个可能。”

　　“资源消耗殆尽？”

　　“是这样的。你也看到了，下城区的资源早晚有一天会彻底枯竭，到那个时候上城区无处找寻剥夺对象，为了维护原本的身体，上城人会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像现在这样绑架下城人，再熔炼他们的身体给自己组成新的肉身，这种程度估计都是轻的。”

　　“我可不想进个副本还要被卷入什么政治斗争。”叶沉舟苦笑，“而且我也不觉得理由会这么简单。”

　　几人沉默片刻，季之韵忽然开口：“是不是身体好一点的人会被抓走做成只有肉/体的仿生人，然后像我这样差一点的，就先做成动物当实验品？”

　　“单纯就改造人体这件事来说，确实很有可能。”杜向谦回道，“看样子，我们还是得从酒吧的那些主管入手，然后再回去那间实验室和马戏团找寻线索。”

　　“其实……有一点我挺在意的。”

　　“什么事情？”

　　“我在离开马戏团之前无意间看到兽笼里有一只狮子，它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季之韵琢磨了一下用词，“就好像是一个真人？”

　　“这会不会就是他们改造成功的实例？”叶沉舟也拿不准其中的关联，“还有三天，马戏团就要正式开业了。”

　　“我们得抓紧时间，谷阳平也不知所踪，我总觉得他凶多吉少。”季之韵叹了口气，“要不明晚再去酒吧看看？”

　　“我同意。这次我们的目标只有安东尼和塔娜，我们必须逼他们说出实情，光凭推测根本无济于事。至于谷阳平的话，我们真的只能碰运气了，他没遇到我们，八成也不会恢复记忆。”

　　“大家先休息吧，我会随时监视酒吧附近的动静。”杜向谦随手招呼了一下，那两只小机器人立刻拖着柔软的大床走来，“明天大家乔装一下，顺便带点新的装备走，这次我加强了信号应该不会有问题。”

　　计划再次确定，长夜漫漫，密室的灯光暗下，所有人都陷入沉睡……

　　“段长官，前日马戏团附近出现大规模断电事件，要不是您出手维持秩序，带着大家积极排除故障，恐怕那片区域至今还处于混乱中吧。”

　　“这件事并不严重，对于类似事件，我们早已演练过无数次。当然通过这次断电事故，我们发觉城市线路的铺设应该多加改进，上城人不能一味地活在前人留下的世界里。”

　　“啊……呵呵，不愧是段长官，说话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听说您最近也在严查仿生人的事，对吗？”

　　“没错，我们坚决抵制任何形式的人体改造试验，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们都希望这个世界能够稳固发展……”

　　“好的好的，本台记者将为大家持续报道实时新闻，让我们把镜头切到下一幕。近日娱乐场所又喜添新的一员，全景式度假村将在……”

　　“你在看什么？新闻？”

　　杜向谦被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硬是被季之韵拉住才没有出事。

　　“就是一些普通的电视节目罢了。”他继续抱紧双膝蜷缩在沙发椅上，默默地将视线转回到光屏上。

　　昏暗的环境下，唯一透出亮光的屏幕显得有些刺眼，刻意调低的音量在空旷的密室里回荡，听上去有些催眠。

　　“怎么不睡觉？”季之韵轻手轻脚地搬来另一把椅子，坐到他的身边，也围观着新世界与众不同的节目。

　　“你不是也没有睡觉？”

　　“是呀，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他瞥了一眼另一边睡死过去几乎贴在一起的叶沉舟和谢落，摇了摇头，“你说以你们世界的技术，可不可以复制出一个完全相同的人出来？”

　　杜向谦控制不住嗤笑一声，他哪里不知道季之韵在想什么。
　　“当然可以，但是你会去这么做吗？”

　　季之韵想了想也是，仰头靠在沙发后背上：“或许我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真的走出来吧。”

　　“研究表明，人在夜晚容易反复咀嚼过去经历的事情，从而产生一种悲伤的情绪。这至少说明，你还没有被这个世界彻底同化成只有本能的废物。”

　　“你还真是不留情面啊。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会在看新闻？”

　　“我……”对着花花绿绿的屏幕，杜向谦斟酌了一下才说道，“刚才出现的人是我母亲，她在这里还活着。”

　　“抱歉，我不知道这些，你……”

　　“没什么，我也只是怀念一下而已，不可能因为这个就不想离开这里了，你不用担心。”他毫不在意地说道，“能重新见到他们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哪怕他们都是用来迷惑视线的NPC。”

　　季之韵没有接话，他清楚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在酒吧中，他也差点以为自己真的看到了方淑瑶。

　　“抛开其他事不谈，我包括我的父母在这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或许我们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与此同时，前方的画面切换到了一个长相俊朗、和杜向谦有着八分相似的男人。

　　“杜总，您对最近上下城的商业交易往来有什么看法吗？”

　　“看法？哎呀，现在生意很不景气啊，很多资源都要挖空了，当前的金属冶炼技术也该更新一下了。”

　　“作为新一代化学科技的引领人，兼和雅贸易公司的总裁，您也会对现状感到忧虑吗？”

　　“说不忧虑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相信，在各方人士的引导下，我们一定能开采出全新的能源，带领上下城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男人还在说着假大空而且虚伪的话语，下一秒屏幕被关闭，室内又恢复死一般的安静，也失去了唯一的光源。

　　“这人就是这样，总是装出一副大圣人的样子，实际上眼里只有钱。”杜向谦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所以我母亲才会和他离婚，两个极端的人根本不适合在一起。”

　　“想不到你看上去过得挺体面，居然也没好到哪去。”

　　“上城人都是这样，他们身体是好的，但是脑子早就坏到不知道什么程度了。”

　　“那要是，我是说如果，我们能从桃花源离开的话，你还会想回到这里吗？”

　　“……这很难说。”杜向谦在一片黑暗中发声，“首先，能不能真的逃出桃花源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其次，这个世界我们也没有把握可以完全通关，然后……”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季之韵听着这分段式的描述就头疼，“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我们最后真的拥有了穿越时间空间的能力呢。”

　　“不早了，赶紧休息吧。”杜向谦没有接话，“明天还要靠你们去抓那酒吧老板呢。”

　　季之韵也不再推脱，重新躺回床上休息去了。

　　黑暗之中，低声的谈话终于消失，只有偶尔传出的呼吸音隐隐作响。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叶沉舟侧过身偷偷伸出手环住缩成勺子状的谢落，伪装得像是因为睡着没有知觉而乱动的样子，心里却无比清楚他这是在自欺欺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谢落竟然向他怀里靠近几分，然后无比自然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胸口，仍旧保持着沉睡的状态。

　　……

　　上城的时间过得飞快，几人还没有休息多久，距离酒吧开业的时间又近了不少。

　　他们再一次换了一套全新的服装，甚至在脸上添了一些仿生的肉块改变脸型，一般情况下，旁人根本不可能认出他们。

　　“可是我们得用什么理由去酒吧？”季之韵望着乔装打扮的几个人，不免有些顾虑，“上次一个是当老师头疼，两个是失恋来发泄，这次呢？”

　　“自然是在少爷的资助下，亲自去调查绑架我们的人。”叶沉舟走到密室的出口，“检查一下耳机还有各自的装备，准备出发吧。”

　　然而就在几个人准备正式出发时，杜向谦却猛地叫住他们。

　　“叶沉舟得留下来，他走不了！”

　　“为什么？”叶沉舟转头疑惑地看向他。

　　“你忘记了，你是我的家庭教师。”杜向谦明显也忘记了这一茬，“今天我们本来应该补课的，而且我父亲刚刚才发来消息。”

　　“啊？”

　　“他说……他说要来亲自监督。”

　　“那就说我请一天假？”叶沉舟根本没想到还有这件事，恢复了记忆的他早就忘记自己还需要应付某个领导了。

　　“不行。”杜向谦叹了口气，“上一次我救你的时候，逼不得已用的是公司里功能更加全面的飞行器，那里面留下了记录。那架飞行器是他送给我在公子圈里充面子的，只要使用了就会在第一时间把记录发给他。我记得删除城市监控录像，反倒是忘记了我父亲的存在。”

　　“毕竟我们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那都是原主强加上来的记忆，我们不记得也很正常。不过现在看来，我只能留下来假装辅导你了？”

　　“差不多是这样，我父亲现在对你有些说辞，所以才想临时突袭检查。如果把你开除了，我以后只能偷偷带你们进来。”

　　“你留在这里吧，我和阿韵一起没事。”犹豫间，谢落忽然开口。

　　“是啊，你别看不起我们了。”季之韵也接话。

　　“而且我认为我们也可以通过我父亲了解到其他消息，NPC在这里一定有他的作用。”杜向谦让两只小机器人回到房间另一个侧的实验室，自己也跟着走过来，“就这么说定了。你赶紧把伪装去除，马上就到补课的时间，我父亲大概还有十五分钟过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好！”

　　话音落下，该离开去酒吧的坐着杜向谦的私人飞行器离开，其余两人则留在原先高楼中的卧室，继续假装补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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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吧之中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谢落和季之韵找了一个距离酒吧后门比较远的位置，遥遥地观察那里的情况。他们所在的地方虽然远，但是直达目的地的道路却畅通无阻，要是有意外发生，他们可以在第一时间赶过去。

　　耳机里传来叶沉舟和杜向谦应付杜父的客套声音，谢落百无聊赖地望着面前的酒杯，等待猎物主动送上门。

　　“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情况有点像我们以前一起出任务的时候？”季之韵忽然开口，“那个时候你就经常这样潜伏到目标的老巢里，然后我们里应外合，一起把对面的人都制服。”

　　“那确实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谢落摇了摇头，看上去像是喝醉了，“抱歉，我在桃花源里待了太久，它们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我……”

　　“因为你作为玩家的时候经历了更多副本是吗？”

　　“嗯……”

　　“我们好像也很久没有像这样单独聊过天了。”季之韵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颇有感慨，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叶沉舟离开以后，你还经常会对着我自言自语，虽然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我以为这样会让你好受一些，谁知道你跟那混蛋一样跑了，然后什么好的不学净学坏的，只留一条死讯给我们。”

　　谢落握紧了面前的酒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想去找他……”

　　在叶沉舟牺牲以后，他原本的生活节奏全部被打乱，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找不到。浑浑噩噩的他只能临时辍学回到基地，然后就和从前的叶沉舟一样，满眼除了复仇没有任何东西。

　　现在想来，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式……

　　更重要的是，他们三个人又重聚在一起了。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些的。”季之韵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打断了两人莫名的联想，“来想一点开心的事情？比如我们来打赌什么时候能看到目标？”

　　谢落勉强露出难得的微笑：“那你赌几分钟？我……就猜五分钟？”

　　“那我猜十分钟？会不会太短了？”

　　“好像……也不算短？”

　　他的话还未说完，只见酒吧前方的安检门那里再次出现熟悉的身影

　　众人环绕间，安东尼径直向后门走去。

　　谢落飞快地和季之韵对视一眼，当即从座位上离开，偷偷跟了上去，而季之韵则继续留在原地准备随时接应，同时寻找剩下的塔娜。

　　酒吧后台一个隐蔽的楼道里，安东尼似乎被几个不速之客拦在半路中，争吵的声音连躲在角落里的谢落都能听见。

　　“我说了，你们送给马戏团的货物有问题，那些人的肉有多劣质你还不知道吗？怎么可能改造成正常的动物，连当个食材都不配！”为首的人大声声讨着，激动得连仿生的脸面都红起来。

　　而这人正是先前还和安东尼交好的塔娜。

　　“那是你们的问题，和我有什么关系？”男人丝毫没有乱了阵脚。

　　“那些好的都被你们拿去做实验了，是不是？！”

　　“我可不知道。”

　　“你们还刻意劫走送来的货物，别以为我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我……”塔娜急得动手打人，“我不可能和你们再合作了！”

　　“别说了。”安东尼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直接伸手抓住那只扇来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它，“我们本来做的事就容易落人把柄，你要是执意来找茬的话，我也只好来一出贼喊捉贼了。”

　　那张优雅的脸上此刻竟然透露出几分妖异，碧绿的双眸倒映出女人难以自持的面孔。来者的气势瞬间弱了不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那就慢走不送，欢迎以后继续合作。”
　　安东尼脸上仍旧挂着不留一丝破绽的笑容，他顺势把手松开，横放在身侧做出送客的动作。

　　一旁的下属毫不留情地把人带走，就像是丢掉碍眼的垃圾一般。

　　“他们新抓的那个人也跑了？”一直在边缘围观的女人忽然开口，她的着装暴露，明显也是在酒吧里工作的下人。

　　“看样子我们这一次是碰到硬茬了。”安东尼似乎打开了什么屏幕，“但是他们的身体真的很不错，我们必须得得到手，哪怕是总统的儿子来了我们也不能放过。”

　　“那么现在紧急事件处理好了，也该去会会那两只胆敢屡次偷米的小老鼠了。”女人露出美艳的笑容，故意贴到他的身边，“让我来好好看看那两个人现在在哪里，是……嗯？！”

　　男人勾起嘴角，摇了摇头露出一副惋惜的模样。

　　谢落下意识预感不妙，刚想要迈步离开，却在下一秒感到眼前的视野晃了一瞬，就像是隔空被人重击脑袋一般，最终彻底陷入昏迷。

　　季之韵一直留意着他这里的动静，同样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可是当他试图救人时，体内竟然再次涌现出上次在酒吧中失去意识前的感觉。

　　明明这一次周围没有任何人靠近，他怎么还会被暗算？

　　在倒下的最后一刻，他这样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