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66、失踪

　　“开门！”

　　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叶沉舟几乎在第一时间便听出这是谷阳平和季之韵的声音。

　　担心是其他玩家假扮故意引诱他离开住所的，他小心翼翼地放缓脚步来到进门的玄关处，想要确认来者的身份，却在下一刻听见意想不到的话语。

　　“杜华梦和齐紫兰都失踪了！你还在吗！”
　　季之韵在门口急得直跺脚，目光早就锁定在脆弱的门板处，琢磨着直接踹门找人。

　　情况紧急，眼看季之韵就要违规闯入住宅，叶沉舟来不及再去纠结真假，直接将大门推开，对上门外焦急的两人……

　　不对，是三个人。

　　“她们真的都不见了，我用能力找遍了驻地周围，都搜索不到一点踪迹。”杜向谦在后方埋着吃力地步子赶来，边说话边弯着腰大喘气，让人不禁怀疑他下一秒会不会一口气岔过去了。

　　“你们先进来。”叶沉舟探头左右扫视一圈房屋周围的环境，见没人注意到这里后，赶紧让开位置放人先躲进房间里。

　　不可能有玩家在假扮三人的同时，还能够使用他们的能力，这三人显然就是本人。

　　“都坐椅子上冷静下。”他拉开餐桌边的椅子，恍然间再次注意到上方未洗干净的碗碟，“慢慢说发生了什么。”

　　他刚准备顺手把碗拿去水池清洗，整个人便猝不及防地被季之韵熊抱住，怎么拉扯都拽不走。

　　无奈之下，他只好拍了拍季之韵结实的后背，轻声安慰：“你别担心，我活得好好的呢，谢落也是，我们都很好。”

　　那头有些掉色的红黑头发冲着他的颈侧疯狂拱了几下，确定他还活着以后，这位和他一样高的魁梧男士松开手，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放心地坐到长椅上。

　　叶沉舟在心中叹了口气，季之韵就算表面看起来再坚强，也无法忍受接连失去同伴的苦痛，刚才的举动恐怕已经是容忍到极限才做出的。
　　只是事到如今，再多的解释都是多余的，他们早已堵上了性命，没有回头路可言。

　　“没事就好……”季之韵缓了一会儿小声说道，之后又没了声响。

　　谷阳平见季之韵没有解释的心情，一旁的杜向谦又对着显示屏专注于找人，干脆率先开口：“当时我们发现齐紫兰失踪之后，虽然可以瞒过大部分组织成员，但还是被杜向谦发现了。我们昨天晚上本来是聚在一起商量对策的，转眼又看到你进副本，可是当时气氛本就很紧张，我们也没有办法让你直接出来，最后大家不欢而散……”

　　“那人又是怎么不见的？”回归正题，叶沉舟主动问道。

　　“后面大家各自休息去了，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我们本来应该一起吃饭的，可是等了很久，平时最守时的杜华梦一直没有出现。后面就是我们去找人，结果根本找不到，就算动用了杜向谦的能力也没用。”

　　“那她和齐紫兰的物品和状态……”

　　“东西都还在，说明人没有出事，可是名字后面的状态栏显示的通通都是马赛克，她们一前一后失踪，但是既不在桃花源，也没有独自进副本，这太奇怪了。”

　　叶沉舟顺手将脏碗放进水池中，他心中隐约有种预感，齐紫兰和杜华梦就像是去到了只有NPC才会去的地方，就如同他现在看到谢落的状态一样，都是难以触及的马赛克。
　　可她们不可能是主动离开的，一定有谁在背后强行把人带走，营造出人失踪的假象。

　　主神想要杀他，尚且都要通过副本和规则，难道有什么存在的权限居然比主神还要高，甚至能够让两名玩家无声无息地消失，还不会违规？

　　“钻空子……”他莫名想到谢落在副本里不经意提到的话。

　　如果有人可以越过规则的监视，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

　　“你想到什么了吗？”谷阳平听见叶沉舟的嘀咕，立刻抓住机会追问。

　　“很可能有人把她们带走了，不过目前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至少是站在桃花源对立面的，她们应该暂时没事。”
　　叶沉舟其实并没有那么肯定，但是望向突然抬起头来的季之韵和杜向谦，他怎么也没法对着那两双充满希望和期待的眼睛说出太过残忍的话语。

　　“大家都别着急。”他沉稳地坐在椅子上，展现出一个领队该有的冷静模样，“我们先好好想一下，怎么去找她们。”

　　“对，你说的没错。”季之韵说话间都带着激动的颤音，“一定还有转机，她们还等着我们去拯救，我不能被这些事情打击到。”

　　“我相信你可以的。”叶沉舟笑了笑，“她们或许是去了新型的副本也说不定，只是我们暂时不知道罢了。”

　　他说完便打开自己的通讯器，想要从论坛上看看其他玩家是否也离奇失踪，然而一条醒目的帖子鹤立其中，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重磅消息：敖鲲首领死亡，下一任新首领竟然闻所未闻……」

　　“裘狮凯居然死了？”谷阳平同样也在自己的光屏上看到了这条消息，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

　　季之韵显然很震惊：“他不是首领吗？我们都还没有和他直接对抗过，而且这里面说是在副本里集体淘汰……”

　　叶沉舟心虚地清了一下嗓子：“这就是我去的副本，是我亲手把他们杀死的。”

　　“你把他们都杀掉了？”谷阳平瞪大双眼错愕地看着他，“你……”

　　“对，就是我。副本最后只能活一个人，我没有办法，要是不杀掉他们，我根本不可能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和你们说话。”

　　“我……”

　　“你担心他们死掉了，没人可以解除威胁你的手段了？”叶沉舟挑眉看向谷阳平，“不管怎样，你现在至少是没事的。”

　　“你原来早就知道了？”谷阳平无奈一笑，“也是，我当时跑过来求助的行为怎么看都像是有鬼。”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相信你，所以就没有直接点明，齐紫兰他们自然也是如此，大家不是见死不救的人。”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那么他们到底是怎么威胁你的？”

　　“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一点吗？敖鲲内部似乎有一个人，可以追踪所有组员的动向，因为害怕而逃跑的组员永远无法躲过他们的监控，还会在不经意间被处理掉。我就是被那人标记过方位了，只要我没有说出你们有关的情报，我就会当场毒发生亡。”

　　叶沉舟猜测周坤或许和陶墨钰有关，所以才可以完美地摸清猎犬的工作规律，然后肆无忌惮地在桃花源里横行霸道，但是据他所知，没有一个人的能力是涉及到追踪的。

　　“对方藏得很深，而且你不是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吗？”他追问道。

　　“我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是追踪的标记的的确确打在我的身上，只要他们愿意，我会随时当场暴毙而亡。”谷阳平面露难色，“实话告诉你们，我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感到一阵心绞痛，那就是他们在暗暗威慑我。”

　　“他们的要求是什么？就是让你在葬花卧底，然后传递情报？”

　　“差不多吧，不过他们让我时刻注意你的动向，反倒是不在乎整个组织怎么样。”

　　叶沉舟不禁感到有些无语，所有的人都在针对他，就好像他真的掌握了什么可以一举摧毁桃花源的关键线索一样，可是他本人却完全不知道。

　　“你有告诉他们什么线索吗？”

　　谷阳平摇了摇头：“我来这里没几天，他们现在都没机会听我扯淡了不是？而且我最多也就是告诉他们，你们又去哪里吃饭了呗，更何况通讯器上和那些人的联系方式早就被杜向谦彻底删除了。”

　　叶沉舟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杜向谦，他仍旧固执地对着屏幕搜索相关信息，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厚重的镜片几乎贴在了屏幕之上。

　　“裘狮凯死了之后，你的身体还会出现异常吗？”

　　“确实没有感觉了，这至少能说明那人不是假死。”谷阳平叹了口气，难得觉得叶沉舟整洁的房屋竟然有点不顺眼，“但是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突然暴毙了也不一定，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就在他说完的那一刻，他面前的光屏上突然弹出一条新的消息。

　　“新首领是……”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组织内部的官方消息，“周寻野？”

　　谷阳平根本没有听过这一号人物，可是叶沉舟的脸色却在瞬间沉了下来。

　　“我在论坛上搜索了所有的相关信息，这个人几乎没有在大众前露过面，除了这一次。”杜向谦自然而然地接上两人对话，顺势把自己的屏幕投射在众人面前。

　　“这是世界副本中，我们被敖鲲突袭时的画面。”

　　录播的画面不断放大聚焦，最终汇集到裘狮凯身边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身上。

　　“我们被集体淘汰后，可以用上帝视角观看副本里发生的一切。”杜向谦解释道，“这是我当时顺手录下来的，据我分析，这个人的长相和论坛上流传的周寻野的样子完全一致。”

　　“你确定就是他？”叶沉舟表情凝重，没有再去调侃杜向谦一直听他们对话的功夫，因为他发现自己刚刚见过所谓的周寻野，就在逃亡副本中。

　　“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杜向谦展示出一系列条理清晰的分析画面，框图式的对比说明全都在验证这一观点。

　　思索片刻，叶沉舟最终还是决定开口说出自己推理出的一切。
　　“他就是钟潜，是我和季之韵在副本里认识的玩家，也是上一个副本里差一点要我命的亲弟弟。”

　　“我们认识他，还有亲弟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意料之中的，季之韵在同一时刻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可是反应却没有以往那样大，明显成熟冷静了许多。

　　叶沉舟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而是简单复述了一遍自己单独在副本中的经历。当然，他没有提到遇见谢落的事情，毕竟这里可是随时可能会被监视的桃花源。

　　“……我最后被精神控制的时候，亲眼看见他变成了两副模样。一个是我弟弟，也就是周坤的样子，另一个则是周寻野的。他变换容貌可能需要一定过渡的过程，才会让我恰好看到这个。”

　　“那也就是说，敖鲲的首领其实一直都是这个周寻野，世界副本的时候，裘狮凯也只是在听他指令行动罢了，那人不过是他利用的棋子。明面上所有玩家的仇恨都在裘狮凯身上，谁能想到幕后的指使者竟然是这个不起眼的人。”谷阳平咬牙切齿道，“而且你还提到他的能力……”

　　叶沉舟想要解释，季之韵却提前开口：“当时落落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但是裘狮凯使用了一个巨大化的匕首，他根本打不过只能逃跑。现在看来，就是裘狮凯用了复制能力之后，周坤在背后强化了他的能力。”

　　“是这样没错。周坤的背景绝对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复杂，那易容的能力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但是八成和NPC脱不了干系。”叶沉舟不禁有些讶异地看向季之韵，“可是他们明摆着是冲我来的，和失踪事件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们还是没有解决最开始的那个问题。”季之韵烦躁地摸了一下自己头发，眼下的黑圆圈和下巴上的胡茬透露出掩盖不住的疲惫，“事情实在是太复杂了。”

　　“也不要太担心了，她们又不是手无寸铁的人，或许我们还没来得及找到解决方法，她们自己就回来了。”叶沉舟走向门口，他从离开副本到现在几乎还没有休息过，“说了这么久，都快到宵禁的时间了，要不我先送你们回去吧，后面再来想办法。”

　　眼看天色黑下来，季之韵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离开，杜向谦也没有任何异议，跟着几人一道出门。

　　叶沉舟缀在两人身后，一起穿行在匆忙向住所赶去的人群中间。

　　其实有一点他没有和季之韵他们提到，那就是“周寻野”这一别有用心的名字。

　　寻野，寻叶，找寻叶沉舟……

　　周坤几乎摆明了态度，似乎不追到他不会善罢甘休。

　　叶沉舟实在是想不通自己是什么时候惹上这个偏执狂的，也思考不出可以劝对方回心转意的话术。那种狂热到极致扭曲的爱意并不会让他开心，只会令他感叹原生家族的残酷，更加痛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而且从周坤的角度来看，对方一旦捉住他，他们两个是真的可以在NPC的庇护下，永远生活在桃花源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一如那理想中的完美世界。

　　这是许多玩家愿意留在这里而不寻找出路的理由，也是主神欺骗他们的手段之一。

　　“桃花源啊桃花源，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用来满足私欲的虚假之物……”
　　望着漆黑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他不觉感叹道。

　　“前面就到了，哥你也回去吧，不用一直送我们的。”季之韵停在中央广场边的灌木丛边，回过头来对叶沉舟说道。

　　叶沉舟愣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点。他们左前方确实就是葬花的驻地没错，可是只要拐两个弯再走几步路，就可以到达敖鲲的驻地。

　　只要他们过去，说不定就可以见到传说中的新首领，然后再动用一点小手段，进而打架威慑什么的……

　　“你真的只是回去而已？”他开口质问。

　　季之韵的脸色果然变了一瞬，想要解释却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最后只能原地理了理衣领，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我警告你可别做傻事。”

　　“我知道……”

　　“我看着你们回去，不然我……”一片花瓣从眼前滑落，叶沉舟将要说的话语停滞在嘴边。

　　“想我的话，就老地方见……”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响起谢落的声音，他猛地想起自己还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是在桃树下被动进入过去回忆的，也是在这棵树下找到了从前迷路到桃花源的谢落，那时他们一起在树枝上躲避猎犬，空中的月亮也如此刻般明亮。

　　所谓的老地方，会不会指的就是这棵树？

　　来不及解释原因，他立刻掉头跑进迷宫之中，在无数次拐弯试错以后，终于来到桃树下。

　　仿佛是命中注定般，他听见树叶攒动的声音，抬起头来从一片粉红之中看到自高空坠落的黑色身影。

　　几乎是下意识反应，叶沉舟伸出双臂，稳稳接住从天而降的谢落。

　　漫天桃花飞舞而下，左右飘荡间就像是在为他的心跳计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花瓣轻轻点在那只眼睛上，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戛然而止，他的心也随之漏了一拍。
　　摄人心魄的眼睛微眨一下，花瓣顺着脸颊滑下，转而由淡红的印记替代，一时间其他美景花前月下都显得那样逊色。

　　“你没事吧，怎么突然跑了！”

　　被远处季之韵的声音拉回神智，叶沉舟立刻反应过来想要把人放下，可是谢落竟然就着他的双臂搂住他的脖子轻轻一拽，直接让两人从公主抱的状态变为树袋熊似的拥抱。

　　“你……”肢体接触的感觉打得叶沉舟猝不及防，他想要立刻松手避嫌，可是又怕谢落摔下去，只好搂住他的腰部，默默地忍受紧贴颈侧吐露出的温热气息。

　　还是和印象里一样细，摸上去还有点硌手，瘦得像是几周没吃饭似的。

　　“别动。”谢落在他耳边留恋般地蹭了蹭，“还是这个味道好闻……”

　　“什么……”叶沉舟正疑惑，转眼又被来人打断了难得的旖旎氛围。

　　“你这是在……”季之韵赶到两人身边，瞬间看清了抱住叶沉舟的人到底是谁，“落落回来了！太好了，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叶沉舟来回看了一眼还紧紧抓着自己不放的谢落以及匆忙前来的季之韵，忽然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虚，谢落却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行为，甚至带着点警告意味地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不觉倒吸一口凉气，他感觉浑身上下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整个人都仿佛回到了那个他们分开前的夜晚。

　　“叶沉舟，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伤到了……”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难处，谢落在季之韵再次走近时便自己跳了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光点。

　　“咳咳。”他没多在意这些细节，转头对季之韵还有跟上来的谷阳平和杜向谦说道，“我们都没事，我就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巧合。”

　　“不是巧合。”谢落忽然插话，只是那顶熟悉的兜帽再次遮掩住了他的面目，让其他人无法察觉他的真实想法，“虽然我也没想到会这么早就把这里的漏洞填补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杜向谦开口质问，语气却前所未有的愤怒，就好像谢落才是把人拐走的罪魁祸首一般。

　　谢落并没有生气，反而略微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而问叶沉舟：“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嗯？”叶沉舟歪头看向他，忽的笑起来，“当然记得。”

　　“回去再说。”

　　“好。”叶沉舟看向在场愣住的三人，率先拉起谢落的手朝来路奔去，“马上宵禁，趁现在赶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