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60、蜘蛛

　　即使身体状态已然差到极点，长久以来形成的本能反应依旧让叶沉舟迅速扑倒在地，而后举起枪干脆利落地反击。

　　第五声之后是第四声。

　　亡者悲痛的哀鸣仿佛由脚下层层叠叠的尸体喊出，在瞬间便盖过原来枪声的轰鸣，随之从高空落下的是又一具崭新的人类尸体。

　　尸体像是穿过一道瀑布般从原本密不透风的墙壁中逐渐显露出来，重重地砸在地面的肉堆后，墙壁又恢复原状，看上去与原来别无差别。

　　叶沉舟站在原地不住喘气，没有直接走到尸体边，反而将视线投射在它坠落的位置。

　　刚才刺眼的光线正是由狙击枪上的瞄准镜反射出来的，那名玩家显然一直在高处埋伏他，耐心地等到他体力不支倒地后，才打算正式开枪动手，将他一击毙命。

　　不过可惜的是，这样的隐匿技术实在是太差劲，不仅害得自己丢了小命，还间接地告诉他这间处理厂的真正出口。

　　既然玩家可以在顶端潜伏，又会从上方坠落，那么这就意味着那一处供人躲藏的墙壁其实是虚假的，就像是投屏后的产物，只会造成视觉误差，但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
　　而本就在地面移动的叶沉舟很难直接触摸到顶端的墙壁，再加上周身毒气的存在，自然很难注意到这一破绽。

　　等待片刻，确定那人真的死掉，而且后方没有其他玩家埋伏后，叶沉舟才敢踩着还没被毒液吞噬的肉堆一步步走向尸体的坠落处。

　　随着他的走近，原先抑制他行动的毒气竟然渐渐消散，终于让他有了喘息的余地，也看清了玩家的尸体。他开的那一枪直接击穿了防护头盔，正中眉心，直接将这位狙击手的半个脑袋都打碎，其中流出的红白液体和地面本就存在的肉块融为一体，他却早就见怪不怪。

　　毒气停止释放，可是不断上升的水位还没有停下，眼看就要吞没这里的高地。叶沉舟迅速目测了一下脚下到房顶的距离后，干脆拖动旁边各种肢体堆叠在尸体之上，一直到他可以踩住这些□□摸到上方肉眼难以看到的洞口。

　　扒住边缘的手指像是被墙体生吞了一般，但是只有叶沉舟本人知道这其实都是副本刻意营造出的假象，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双臂使力带动身体攀附而上，他终于爬到顶端，平稳地落到地面，看到了幻象背后的场景。

　　这里是一个控制台。

　　前方用来观测内部情况的大屏幕就是他刚刚穿过的洞口，洞口外侧立着的大理石碑上有几个写有文字标注的按钮，也正是这些按钮控制着室内毒气的释放和关闭。

　　整个控制台似乎是建在围绕着墙壁悬空构造的平台之上，边缘的护栏之上还沾有扇形的喷溅血迹。不难想象，那名玩家就是在这里埋伏他，同时用按钮控制环境，让他几近中毒失去行动能力。

　　叶沉舟围绕着控制台走了一圈观察环境，顺便呼吸新鲜空气缓和身体状态。副本才开始短短一个小时，他可不想留下什么后遗症。

　　所幸毒气其实没有多大危害，很快便被他代谢大半，稍作休息后，他来到控制台最边缘，却因为似曾相识的场景停住脚步。

　　又是一排悬挂着向前不断推进的吊钩。

　　叶沉舟还记得当时所有人被困在吊钩上的场景，要不是他和谢落联手，或许所有的玩家都会因为这一普通玩家难以逃脱的副本机制当场毙命。

　　那么这一次他是否还要上前呢？

　　他明白此地不宜久留，一味躲藏在这里就算侥幸没有被其他误入的玩家发现，最后倒计时结束时，也一定逃不了一场副本希望看到的厮杀，他必须主动出击。

　　叶沉舟伸手轻轻抓住吊钩，又立刻松手，防止整个人被沿着顶端横杆运行的吊钩带走。

　　万幸的是，这一次的地图还是有些许变化的，吊钩不会像涂满了胶水一般让他的手难以松开，他可以自由选择放手的时机。

　　望着脚下看不到尽头的黑色深渊，还有头顶以及两侧切切实实存在的墙壁，他果断抓住吊钩一路向前移动。

　　就和那时的副本一模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四周墙壁的间距明显在变小，整个环境都呈现出一个三角形向顶端收拢的趋势，脚下也逐渐升起一团团旺盛的火焰，点亮了整个空间的同时，也一并凸显出墙壁上锋利的尖刺。

　　叶沉舟不清楚他还能不能通过攀上吊钩的方法，在头顶的墙壁上找到通向另一个房间的出口，下一秒便猛地发现与先前不同的异样之处。

　　两边墙壁上不止长有足以刺穿他身体的刺，还有一排紧紧贴和在墙角的瞭望台。它位于墙壁上方最不显眼的位置，若不是火光大盛，他根本不可能发现这藏身于暗处的秘密地点。

　　而也正是这一瞥，他恰好捕捉到两个刚探出来又立刻藏回围墙内的脑袋。

　　又有人在埋伏他！

　　根本来不及去思考头顶的出口具体在哪里，他立即发力利用手臂的力量带动整个身体荡起，然后用双脚勾住上方的铁杆，硬是翻身而上趴在仅有一只脚宽的杆面上。

　　下一刻他稳住身形站起身，抬手触摸到顶端实心的墙壁，只用力一推，这块墙便像是浴室顶端的扣板吊顶般，被他轻易顶起，露出其后的空间。

　　仿佛看见生机，他赶紧扒住吊顶边缘钻进新的房间。

　　就在他最后一只脚踩在地板上的那一刹那，震耳欲聋的炮击声传来，脚下的地面猛烈地颤抖，几乎将刚刚站稳的他又震回到坑洞之中。

　　与此同时，他听见远处传来骂街声。

　　“woc，一万块跑了！”

　　“那家伙跑哪里去了，你这狗屁能力管不管用啊！”

　　“才升级过的，谁知道要准备这么久啊！”

　　“……”

　　叶沉舟默默地把掀起的扣板盖回去，将地面恢复成原样。

　　他在明，其他人都在暗，而且目标只有他一个，他决不能硬碰。

　　不免对目前的情况感到一丝棘手，他刚来副本时的地方显然是正常进入副本时该出现的起点，但是除他以外的玩家则是完全不同的情况。他们没有按照正常套路出牌，每一个人似乎都可以提前走捷径来到地图边角的位置，从而在暗处埋伏他。

　　一切都是为了杀死他而设立的局。

　　尚不清楚他人的能力，除了提高警惕优先保护自己的性命，顺便见缝插针地反击外，他想不到任何可行的方法，更不用说副本本身还有自带的谜题需要他去破解。

　　将注意力放回到新的房间，他再次无奈地发现这又是个熟悉的老地方。

　　明亮的房间内，还有无数个相同的扣板，它们像是分割开的一块块板砖，最终组成了脚下的地面，或者说是……

　　倒置房间的房顶。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应该会有一个主动袭击玩家的boss，他需要沿着墙壁无视重力，来到布置着各种桌椅家具的真正地面，从而在躲避boss的同时，找到离开房间的出口。

　　可是目前看来，周围的环境一片安详，危机似乎还潜伏在暗处没有显现出来。

　　叶沉舟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来到墙壁边缘，再下一步迈上墙壁时，果然就像以前那样，他可以轻松地直立在墙面上，然后毫无阻碍地来到房顶，与巨大化的摆设亲身接触。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预期之中可能会出现的boss并没有出现，那扇本来就是出口的大门就在他的正前方，对应的钥匙也悬挂在桌腿边缘，等着他去拿取。

　　他尝试走到钥匙边，将钥匙从挂着它的钉子上取下来时，偶然察觉扁平的钥匙后竟然藏着一只小蜘蛛。

　　在见到光亮以后，仅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蜘蛛立刻被惊醒，迅速舞动着纤细的四肢沿着桌腿爬不见了。

　　叶沉舟稍愣片刻，随即转到桌腿后半边，可是却连半个蜘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有那么一瞬间，他只当这是平常生活中经常会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出现的小生物，可是当他抬眼望去，看到一排密密麻麻又在小幅度颤动的黑点时，才恍然想起来这里是副本，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地出现新的生命。

　　那就像是由无数细小蜘蛛互相攀爬叠加组合而成的小线条，一路延伸到出口大门上自带的锁眼，在引导他过去探索的同时，又充满了神秘的危机感。

　　目前为止，整个空间都像是一个供他喘息的安全室，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任何到达这里的玩家都可以主动选择在这里藏身到副本结束，或许还能侥幸坐收渔翁之利。

　　那么眼前的蜘蛛队伍到底是副本内部的特性，还是某些玩家的能力？

　　叶沉舟走到门锁前，那些在锁眼中钻进钻出的生物在被他前来的阴影笼罩后，迅速钻进锁眼内逃窜，像是故意让出空地供他解锁大门似的。

　　它们明显在被玩家控制。

　　他的枪法即使再精准，也无法用子弹击杀这群密集的爬虫，除非直接用喷火器之类的物品大范围扫除。由此看来，背后操纵蜘蛛的玩家大概率知晓他的能力，甚至就是冲着杀他的目标才进入这危机四伏的副本的。

　　再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蜘蛛还能够有意识地群体活动，那么他的位置八成早就被锁定了。纠结片刻，叶沉舟还是用钥匙打开大门，决定去往下一处地点。

　　面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地，数不清的巨型胡萝卜一如记忆中那样拔地而起，阻拦了大部分道路。

　　身后的大门轰然关闭，彻底断绝了他任何后撤的可能，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恶臭味，令他略感不适。

　　叶沉舟一步步向前走去，直觉告诉他附近绝对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祥和。这里不像先前的房间那样封闭，四周也没有可以埋伏他的平台，要是有玩家藏身的话，最有可能的地点大概就是胡萝卜之后的视野盲区。

　　鞋底踩在草坪上的沙沙声听起来清脆爽耳，在下一次越过障碍后，他猛地加快脚步转到另一侧。

　　两根艺术品般的胡萝卜之间一览无余，并没有预料中跟踪监视他的人影，只有偶然晃动的草欲盖弥彰地表明是他想多了。

　　将神经调动到极点，叶沉舟表面上装作毫无察觉，迈开的步子却越来越小，好像就要体力不支，彻底晕死过去。

　　然而再次路过一根近乎十米宽的胡萝卜时，他诧异地发现这一手引蛇出洞并没有让隐藏在暗处的玩家现身，反倒是给他来了一个惊喜。

　　一团黑色的像是被模糊边缘的不明物体横贯在路中央，与草坪接触的底端还延伸出触手般的纹路，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腐坏的海胆。

　　唯有从黑色缝隙中透露出的一只眼球告诉他，这是一具被小蜘蛛包裹啃食的尸体。

　　叶沉舟蹲下身藏在巨大的萝卜之后，以他的视力可以清晰地看见一只只爬行在尸体表面的蜘蛛，那一根根交错行动还带着绒毛的腿简直让他不寒而栗。咬牙强行忍受生理上的恶心感，他将视线转移到唯一露出的血红色□□上。

　　那人的脸被啃食得几乎只剩下骨头，但是他仍旧可以从只剩一半的颅骨中判断出，这具尸体就是他最开始击杀的那名玩家。

　　竞争型的副本不会让玩家的尸体立刻消失，为了给副本增加悬念，反而会保留尸体的全貌，可是此刻的草坪周围一望无际，就像是漂浮在空中的一座孤岛，这玩意究竟是从哪来到这里的？难不成是被蜘蛛硬生生搬过来的？

　　然而他尚未琢磨清楚尸体的来历，那群本来在享用美食的蜘蛛们竟然在一瞬间断线似的集体停下了动作，又从尸体上离开，渐渐均匀地散布在附近的草坪之上。

　　与此同时，地面开始震颤，他面前用以遮掩行踪的胡萝卜竟然原地弹起，将他的身影彻底暴露。

　　蜘蛛群体发现目标后齐齐转头，黑压压地一片朝他冲过来，转眼间便来到他的脚下。

　　千钧一发之际，叶沉舟只能掉头逃跑，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安安静静埋在草坪中的胡萝卜竟然也一个个活了似的从自己的坑位中弹出，而后默契地和小蜘蛛群一起，边蹦边跳地追逐他而来。
　　胡萝卜每落在地面上时都会留下一个深深的坑洞，甚至还会不分敌我地直接压死成片的蜘蛛，在洞内留下黑黢黢的一片死蜘蛛。

　　脚下奔跑的节奏因为不断晃动的地面而打乱，就在身后巨物即将倾覆过来时，叶沉舟灵活地向侧前方扑倒，旋即在草坪上翻滚数圈停在为数不多没有被激活的胡萝卜前。

　　激扬的空气中的尘土铺洒在他的脸上，钻进眼睛之中，被短暂蒙住双眼的他只能顺着记忆中的场景用双手围抱住前方唯一的障碍物，手脚并用地爬到胡萝卜的顶端，短暂地躲开四周不断前行的胡萝卜。

　　强行睁开尚有不适的眼睛，他蹲在高处眺望四周，企图找到突破口，恰好在蜘蛛大军的包围中看到了同样在逃窜的一名玩家。

　　那人同样身披黑色斗篷遮住脸面，未露出一点身体部位。不过从对方难以维持平衡的身形状态，还有脚踩蜘蛛宛若坐上轿子行进的架势，他至少可以判断出那人绝对不擅长战斗，恐怕没了那群小蜘蛛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玩家而已。

　　然而即使他知晓这些信息也没有任何用处，目前的情况下他根本无法掏枪反击。且不用说那玩家在躲避胡萝卜的攻击中，为了同时防止他反击，正在不断控制蜘蛛变换位置，单是颤动的地面就已经让他难以维持平衡。

　　就像下一刻，脚下的胡萝卜猛然弹起，将他直接甩了出去。

　　近两层楼高的高度说高也不高，却容不得他在坠落途中调整位置。漫天弥补的小黑点之中，叶沉舟硬是后背着地抗下自身的重量，踉跄了一下后，再一次起身向前逃跑。

　　他记得当时工厂中的他们正是在这里击杀了兔形态的boss，然后跑到草坪边缘去往下一个地点，那么这一次前方也绝对会有出路。

　　他不相信在这样巨变的场合下，还有需要他留意的微小线索，这里不过是一个只要莽就可以过去的关卡，重点在于玩家的纷争，而不是如何解谜。

　　叶沉舟随手将不经意间扒到脖子上的蜘蛛掸掉，先前吸入的毒气让本就体力消耗大半的他呼吸困难，肺部更像是破旧的风箱不停漏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躁动不安的胡萝卜终于安稳下来，他顺利地躲过所有障碍，在前方看到草坪的终点。

　　那是一个由深灰色墙壁围绕而成的洞口，他无法看到其后通往的地方，也无法确定是否会有新的埋伏等待他。

　　眼看那名玩家也侥幸存活，正操纵的蜘蛛群还在源源不断地朝他奔来，那架势简直没完没了，好像不当场杀死他不罢休。

　　深知自己这一次被所有人针对的叶沉舟不再犹豫，踏入山洞之中。

　　“咯吱。”

　　就在他刚踏入水泥地的那一刻，他惊愕地发现自己踩到了一个极其突兀的物品。

　　那是一小截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