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59、逃亡

　　光线昏暗的小黑屋中，只有房屋外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耳边萦绕，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不断摩擦木材，难耐却找不到来源。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头顶上传来广播般的宣读声。

　　“欢迎各位玩家，本次副本限时24小时，最后存活的一名玩家通关副本。请各位不要吝啬自己的能力和道具，尽情地发挥自己最大用处，奋战到最后一刻。”

　　“副本即将于五分钟后开启，祝各位好运……”

　　叶沉舟在进入副本的第一时间便四下观摩过周围的环境，对副本正式开始前大同小异的环境早已见怪不怪，只是难得一上来就阐明的规则反倒是让他有些不习惯。

　　他还记得副本的简介中的那句话。

　　「坚持活到最后。」

　　而已知的规则是……

　　最后存活的一名玩家通关。

　　也就是说，到24小时倒计时结束时，他必须也只能够是唯一一名幸存的玩家。

　　他要把其他玩家全部杀死，不管那些人是好是坏，会不会间接对他人造成影响。

　　可要是时间结束，活下来的不止一人呢？是会出现新的规则，还是说，所有玩家强制死亡……

　　磨牙般的声音还在继续，叶沉舟不自觉地咬紧牙关。

　　这是他遇到的为数不多的竞争型副本，但是以往的副本没有哪一个会指明存活人数只能是一人，往往都会给大部分玩家留有余地。

　　而现在的情况是，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将是敌人，并且绝对都是冲着他这个移动的一万元来的，他要独自一人对付剩下的12个实力莫测的玩家，包括传闻中敖鲲的首领。

　　可是既然副本如此危险，谢落又为什么一定要他进入这个副本？

　　难道说这个副本会暗示桃花源里某个至关重要的节点？

　　叶沉舟不清楚谢落会是这个副本的boss，还是普通的NPC，但是他明白，在必要时刻自己绝不会圣母心泛滥，在意过多的琐事只会让他丧命，让背后的主神得偿所愿。

　　所以这一次，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杀光所有人，然后活下去。

　　五分钟准备时间结束，面前的墙壁裂开一道笔直的缝隙，宛若渐渐打开的推拉门一般，展现出副本的真面目。
　　门外有一道微弱的灯光从不知名的地方投射出，打在下方不停滚动的传送带之上，先前的噪音便是由它发出的。

　　叶沉舟抬起一脚轻轻踩在传送带上试探稳定性，确定可以落脚之后，便真正踏上去，随着生锈得不停卡壳的带子向前行进。
　　他蹲下身尽可能保持平衡，被动地任由脚下的传送带运行自己，以防在不经意间被突如其来的障碍打到，从毫无防护的传送带上摔到未知的领域。

　　将护目镜直接摘下，他发觉即使借助自己的能力也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就像是在夜空中的万丈高崖上穿行一般，即使打开灯光也难以看到地面的景象。

　　就在他精神紧绷的时候，传送带忽然加速，紧接着他仿佛穿过一道门帘，身前迎来布料抚摸的柔软触感，而后灯光大亮，环境全貌终于完整呈现在他的面前。

　　他的确位于一条传送带之上，可是与他一并被运送的并不是他预料之中与他敌对的玩家，而是一个个残缺不堪的肢体。

　　叶沉舟无比肯定那就是人类的肢体。
　　在他这条传送带上，剥离出来的手臂或者腿部的断口整齐完好，而且都像是涂了一层膜的标本，不会流出任何血液或者骨髓，他甚至可以轻松地从截面上分辨出每一个部位的名称。

　　而与他一道并行的无数个交错纵横传送带则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被肆意破坏的肉块堆砌成一团，内脏还有被绞碎的肢体上布满了锋利的刀口。这些实验失败品般的物体不断渗出血液，浓稠的液体顺着传送带滴落而下，一直滴落到下方光洁的地板。

　　那是一整片被无数间实验室包围的空地。

　　交叉运送的物品正是通过一个个管道从实验室中传递到传送带之上，无数个透明玻璃的遮挡下，其中惨无人道的实验一览无余。

　　电击，火焰炙烤，禁闭……

　　叶沉舟心下一凉，这些画面他简直不要太熟悉。

　　曾经的造物工厂里，他们一行人看到的景象和现在的如出一辙。那个时候方淑瑶还没有出事，还可以现身证明，这个副本和她曾经生活的世界一模一样，就是参考她的世界生成的。

　　各式血腥味和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叶沉舟不得不忍受着额头被刺激得不断抽搐的神经，一边注意在各种作呕的肉块间隐藏身形，一边观察附近的情况。

　　他从来没有想过副本竟然也是可以被重复利用的，可是联想到本就可以开启多次的低级副本，还有上一次因为违规被强行带走的boss，这一切好像又有理可寻起来。

　　所谓的神好像不仅不会自己主动创造副本，还不舍得废弃好不容易产生的副本，即使看管副本的boss死掉，也依旧要执意重复利用它。

　　那么他岂不是可以根据先前的副本，推测出之后即将看到的景象，乃至是解决方法？

　　眼看传送带即将进入下一个挂着门帘的门内，叶沉舟仍然没敢轻举妄动。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当时的他们只是参观似的路过了这一实验室，并没有从传送带上跳下，更无法确定现在跳下去之后的后果。

　　然而就在他准备迎接下一个场景时，他猛地瞥到角落处有人影闪动。

　　有那么一瞬间，叶沉舟以为是自己看晃眼了。因为最边缘的实验室中，摆满了类似于商场中人体模特般的人台。

　　昏暗的灯光之下，他只能隐约捕捉到酷似人形的轮廓，乍看过去时，就好像有一个个怪人在暗中盯着自己，不觉令他毛骨悚然。
　　它们或赤身裸体地暴露在空气中，或缺少部分肢体，还有的独留一副骨架挂在架子之上苦苦支撑，仿佛随时都会醒来，自暗处袭击他，可是仔细想来，它们都不过是静止不动的死物，他只是自己在吓自己而已。

　　而正是在这样莫名让人恐慌的人台之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活物。

　　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叶沉舟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三个他无比相熟的玩家。

　　裘狮凯，钟潜，还有那个已经死掉的林星辉。

　　钟潜在发现敖鲲的强势之后也许会选择加入那个组织，所以这人和裘狮凯认识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只是两人的阶级似乎不太对劲？

　　他努力将目视能力发挥到极致，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裘狮凯身为堂堂第一组织的首领，正向一个才加入的新人俯首称臣，简直像是个受到批评的下属，不停地对钟潜点头哈腰，连走路时都只敢跟在对方身后，不敢僭越半步。这两人一个身强体壮，一个羸弱不堪，眼前的场景怎么看都无比滑稽。
　　在他们的身后，林星辉更是没有任何思考能力，一味地缀在后方，像是一团无人在意的空气。

　　林星辉此刻应该早就被猎犬洗脑过，怎么不在副本中搅局，反而听话地跟着他们？

　　断裂的弦猝然被接上，冥冥之中，叶沉舟好像明白敖鲲可以始终规避猎犬出现的时间，在桃花源中无视规则般肆意妄为的原因。

　　所谓的第一大组织竟然早就在暗地里和猎犬串通好，掌控着桃花源里的一切，他们那些普通玩家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像个傻子似的任人宰割。

　　是了，他可以调查出NPC的来历，那些比他早了不知道多久便生活在桃花源的人自然可以联系上NPC，并且与之合作。

　　再一联想到足以控制猎犬上班时间的NPC，叶沉舟除了陶墨钰想不到其他人选。

　　那么这个钟潜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和那样的大人物联系上，又总是出现在他的身边？

　　是NPC，是boss，还是需要他除掉的玩家？

　　他和钟潜先前通过的副本难道都是有问题的？

　　一瞬间思绪翻飞，叶沉舟尚未来得及再观察，那三人已然走到视野之外的实验室中，而他也顺着传送带继续前行，重新回到最开始昏暗的环境中。

　　不多时，他注意到前方出现一块巨大到覆盖整个视野空间的墙壁，堆放的肉块一个接一个地从墙壁上打通的窗口消失，伴随而来的是重物落地的闷响声。

　　这表明路线的尽头是悬空的，他可以从回声中简单判断悬崖的高度并不高。

　　这一次叶沉舟没有继续被动地等待传送带运作，而是矮着身子主动朝前爬去，一直来到边缘。

　　单手撑住墙壁外侧，他半靠在传动带和窗口的边缘，像是坐在滑梯口不愿下去似的，强行稳住身体，俯瞰接下来的整片空间。

　　这里是所有实验品集中处理的房间。

　　那些肉块最终堆积到这里，挤占了大部分空间。

　　简单估测了一下距离，叶沉舟松手一跃而下，精准地落到只有肉块没有骨头的位置，然后顺势向前翻滚，削弱大部分落地后的冲击力。

　　忍着空气中难闻的血腥味，他站起身，猝不及防对上一只有着长方形瞳孔的黄色眼睛。

　　成堆的毛发打着绺，一滴血珠自上方滑落，顺着这只毫无生机的眼睛滑落，留下一道浅淡的血痕，又逐渐与氧化变黑的血液融为一体，将躯体下半部分的长毛都染得一片暗红。这只酷似恶魔的山羊显然已经死去，不会对他造成威胁。

　　明明刚才在上方根本没有看到这一突兀的尸体，它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叶沉舟想要深呼吸缓解紧张的情绪，却被这里的臭味熏得直咳嗽。

　　这只浑身浴血到近乎全黑的山羊被挂在墙壁上，身体自然垂下，剖开的腹部涌出一团团挤压在一起的内脏，一直落在地面，与其他的肉块融为一体。

　　其实这具山羊尸体产生的恐怖谷效应并不大，一般情况来说，只要习惯了便不会害怕这玩意。但是山羊的两只前蹄被不留痕迹地削去，只留下两只后蹄。

　　它在暗示两脚羊。

　　不觉想到之前副本的情况，那时候这里应该有一片草地，还有渐渐升温的水池，它们好像都在呼应这只只会吃草的羊，还有此时此刻脚下不知道从哪里浮现而出的绿色脓水。

　　水位还在不断上升，一面腐蚀着其中的□□，一面又在冒着粘稠的气泡就要沸腾。

　　这些都像极了用大锅烹煮食物的方法。

　　正如食用“两脚羊”时的情景。

　　叶沉舟不禁冷汗直冒，令他感到恐怖的并不是这里的诡异环境，而是那些骇人听闻的民俗传说。

　　不想真的被活生生地吃掉，他开始抓紧时间寻找出逃的方法。

　　然而副本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回转的余地，密闭空间内的血腥味中渐渐混杂了其他味道。

　　那是一种很难捕捉、轻微得就像是一阵风吹过带来的花香般转瞬即逝的气味。

　　但是他心里十分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清新剂，而是足以致命的毒气。

　　吐出下一口气的时候，他的鼻孔中涌出一团鲜血，还没流到嘴角便被他一把抹去。忍着灼烧的肺部，叶沉舟有意识地放缓呼吸，伸手触摸尸体大敞的腹部。

　　如果这里存在线索的话，这一特殊的尸体明显是最直接的提示。

　　可是就像是猜到他会做什么似的，尸体在接触到他手指的瞬间，立刻分解为肉块，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再也找不到任何特殊点。

　　在山羊的背后，墙壁白得像是刚刚刷过油漆，不仅没有沾染到一点血液，甚至还异常平整光滑。

　　他上前仔细检查墙壁，重复多次后，最终不得不承认这里没有任何隐藏机关的事实。

　　它就是一堵普普通通的墙壁，一路延伸拓展到近三米的高度，把四周彻底封死，断绝了他寻找暗道的可能。

　　周身毒气的密度不断增加，叶沉舟已经能明确地感受到大脑的思考愈发迟缓，肺部撕裂的疼痛越演越盛，就连视野也黑了一瞬。可是搬动尸体寻找出路的动作让他不得不汲取更多的氧气，只能就这样不断恶性循环下去。

　　再一次被脚下突出的骨头绊倒，他艰难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用沾满了血浆的手抹去忍不住溢出的生理性眼泪，企图让视野重新清晰起来。

　　难道他还没有对上玩家，就要先被副本自带的难题率先解决了？

　　他挣扎着抬起头想要重新观察环境，却在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一道刺目的闪光。

　　紧接而来的是，响彻在整个空间内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