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56、会议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剩余的时间越少，谢落便愈发紧张。

　　明明从住宿楼到正中心传送门的路线都只是直线而已，他却觉得脚下的路在不断扭曲，宛若爬行的蛇一般灵活多变，让他总是有一种自己会在此迷路的错觉。

　　最后他不得不贴在墙边，用手扶着墙壁一步步前进，就像是找不到方向的醉鬼，晕乎乎地控制着自己不听使唤的身体前行，最终摸瞎踏入传送门中，来到中转的大厅。

　　谢落本以为自己又要经历一番磨难，可是竟然在眼前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当然，也不全没想到。

　　“好巧，我正好忙完了准备去开会。”陶墨钰迎面走来，此时谢落出来的传送门早已转到远处再也找不到了，他的语气惊讶得好像真的是巧合似的，“要一起去吗？”

　　谢落略微睁大双眼，眼下淡红色的印记在大厅强光的照射下显得越发浅淡，仿佛就要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彻底消失。

　　“你也要去？”他略带惊喜地问道。

　　陶墨钰望着那副熟悉的面容，不觉看呆了一瞬，但是很快便反应过来，笑着向他伸出手，眼角弯弯的让本就严肃的气势削弱了不少。
　　“我和你去的不是一个会议，不过位置都是差不多的。”

　　“哦……”谢落这次也不再推脱，顺着对方的意思一起同行。

　　“就是这个房间。”陶墨钰看了一眼手表，轻轻推着他的肩膀把他送到门前，“正好踩点到达。”

　　“谢谢。”

　　“不客气，我们结束之后就在这里碰面吧。”
　　陶墨钰说完便向更深处走去，根本不给他留有任何拒绝的余地，当然他也没有时间再去犹豫。

　　从走廊外部看来，门后的房间应该很小，只有本人真正进去时才会发现，这里虽然名叫会议室，却更像是足以容纳上千人的报告厅。

　　“自上一次大型会议以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季度。在这短短的三个月内，我们成功淘汰掉大部分对世界毫无作用的玩家，重新引入一大批新人进行筛选。同时，为了更好推动副本合规运行，我们进行了一次人员的重新大分工……”

　　谢落猫着身子从后门进入，随便找了一个角落坐下。边上早早到来的人斜睨了他一眼，显然对他迟到的行为很不满，但是似乎又忌惮着和他同行的陶墨钰，只好翘起二郎腿，带动整排沙发椅都颤了几下，然后刻意大幅度挪向座椅的另一半边，和边上的人小声抱怨。

　　无所谓他人的看法，谢落也默默地远离那人，假装认真地听史垣离在铺满昂贵红毯的台上演讲。

　　“下面，我将着重表扬一批业绩突出的员工，并予以他们升职奖励！”

　　一直以来，史垣离都是他的直系领导，从前的他正是因为业绩过于惨淡才会被这人在每一个小型会议上大肆批评。那些话语时至今日都还萦绕在他的耳边，即使他已经不再是副本的管理者，而是普普通通的监管者，在听到那人开口的一瞬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吓一跳。

　　此时此刻，身着定制西装的史垣离打扮得人模狗样，在众人激情昂扬的掌声中，皮笑肉不笑地欢迎各个NPC上台，然后一一介绍他们的丰功伟绩。

　　无非就是控制通关率格外精准，为循环作出贡献之类的……

　　谢落百无聊赖地靠坐在沙发椅上，视线在会议室内每一个角落胡乱扫视。

　　然后他恰好看到何铭瑄从后方急匆匆地跑来，转眼便坐在程骋身边提前预留出的空位上。

　　何铭瑄似乎和程骋交待了什么，但是程骋永远都是一副撇过头去爱理不理的模样，一直到何铭瑄临时离开，他也只是勉强转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背影，然后继续端坐在椅子上，听史垣离给所有人画饼。

　　他们这是吵架了？

　　联想到程骋先前的不在状态的模样，谢落下意识以为何铭瑄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

　　“当然，除了以上这些优秀员工外，还有很多反面教材，希望大家可以引以为戒。”

　　会议并没有因为这段小插曲停下，面前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个NPC的证件照，它们宛若一个个锒铛入狱的犯人，正在被公开处刑。

　　没去过多揣测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谢落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自己的照片吸引。不过这种场面他早就见怪不怪了，反倒是对最后出现的三张画上了一个巨大红叉的照片更感兴趣。

　　那是在工厂中公然造反，妄图成神的那三个NPC。

　　此时的它们恢复了正常人类的模样，可是已经被判死刑，再也没有一丝挽回余地。

　　“很可惜，这三个人不仅不守秩序，还公然违抗规则，情节极其恶劣。”史垣离突然变得义愤填膺，“所以我们只好对他们进行无害化处理，希望在座的各位引以为戒，好好工作，更加积极努力地为世界的稳固做贡献！”

　　威慑的严厉话音落下，又是一片滔滔不绝的掌声。

　　那些NPC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工作，也从未思考过自己这样卖力刷业绩的缘由，一个个宛若被洗脑般按照固定的规则生活着。

　　正如蜂巢中孜孜不倦的工蜂，只会前赴后继地为了蜂后卖力拼搏，哪怕被当作弃子，也依旧沉溺于集体的美好，排除异己的同时，赞叹着由千万个同类尸体构成的巢穴的宏伟。

　　当然其中也一定不乏醒悟过来的人，他们或许都隐藏在在场的人群之中，不敢轻易暴露。

　　“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希望各位可以再接再厉，为桃花源的良好秩序贡献出一份力。请不要忘记我们的规则……”

　　众人由前至后纷纷起立，与此同时，整齐的宣誓声在闭塞的空间内回响。

　　“请努力工作，请光明正大，请自然融入……”

　　仿佛一场盛大的舞会落幕，各个NPC们有序地从大门口离开，转眼间大厅内一人不剩，连同原先完好的座椅都消失不见，整个空间徒留一片空白。

　　谢落一直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才从会议室走出，所以此刻的大门外只有他一个不务正业的NPC。

　　他其实想要去找程骋好好谈一下，可是对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早就离开了会议室，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是在等我吗？”

　　谢落抬起头来，再一次看到同样结束会议的陶墨钰。

　　“怎么样，史垣离那个家伙有说你吗？”陶墨钰虚虚地揽着他朝大厅的方向走去，“我特地和他交代过，要是再那么做的话，我就要采取一些必要措施了。”

　　谢落噗嗤笑了一声，好像被他逗乐了似的。
　　“我其实没怎么听，听他说话实在是没有意思。”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恭喜你度过惩罚期，然后脱离苦海，能够顺利来到我这里工作。”

　　“谢……”

　　陶墨钰立刻打断他的话：“跟我犯不着说这些，不过为了庆祝升职顺便补偿爽约的事情，我再请你吃个饭？”

　　“你看上去心情很好？”谢落停下脚步，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陶墨钰挑了挑眉，从谢落的视角看过去，对方其实和叶沉舟长得有些许相似，只是他的五官更加柔和，看上去就很好相处，不像叶沉舟那样尖锐，还需要本人利用额外的话术或者表情来掩盖心底的真实情绪。

　　就是那只纯黑色的义眼有些突兀，不会随着另一只眼睛转动，尤其是低头看向他的时候……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哎？！”谢落赶紧撇过头去，作势咳嗽几声，脸颊上好像泛起莫名的红晕。

　　“既然你没有拒绝的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可以是可以，但是……”

　　“怎么了？”

　　“我想回去先休息一下。”谢落很没有底气地说道。

　　“没问题，你才结束工作又开完会议，肯定很累了，是我考虑不周。”陶墨钰转而看向飞速略过的传送门，“我先带你回去……”

　　不多时，谢落又被亲自送回到住所。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有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

　　不难想象，当他明天再一次醒来时，陶墨钰一定会极其准时地找上他，用各种理由寻找两人可以共处的机会。

　　而他目前为止唯一可以逃离那人监视的情况，大概只有在副本中巡查工作的时候。

　　顺势打开光屏，他翻找着近期的副本列表，想要找一个可以钻空档的副本。

　　然后他看到了一条不容忽视的备注。

　　「强制玩家***加入，否则永不开启，永久剥夺进入副本权限。」

　　他没有权限知晓玩家的具体姓名，但隐约猜到了那个被针对的人到底是谁，还有擅自增加这一条例的人。

　　很显然，他那亲爱的同事已经做出决定，企图利用规则做点什么。

　　逼迫玩家进入同一个副本，或是让玩家永远无法进入副本，彻底断了获得生存物资的可能……

　　而有了这一明显在规则边缘试探的备注之后，他们一定会尽可能降低该副本在主神面前的存在感，以便让自己肆意妄为。

　　那么他也同样可以利用这次机会。

　　谢落闭上眼睛在脑海中盘算片刻，先前他趁机构筑的漏洞还没有完全恢复，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他有预感，他们距离推翻这个世界已经不远了。

　　将胡乱缠着头发的红绳解开，上面的桃木珠在空中调皮地晃动，像是在控诉他不好好打理自己的行为。

　　“抱歉啦，为了做戏做全套，暂时得先把你收起来。”他自言自语道，还朝小珠子吐了吐舌头，可是脸上的笑容很快便消失不见。

　　将绳子缠绕在小臂上，谢落缓缓脱去衣服向浴室走去，一如以往从副本中出来一样。

　　……

　　叶沉舟枯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他对着桌面上的脏碗筷出神了许久，一直到太阳落下又再一次升起，也没有顾得上休息。

　　他已经推断出足够多的东西，本以为自己可以对上一个副本释怀，可是在看到房屋内的家具时，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谢落。

　　他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坚强，方淑瑶的死哪怕真的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他也难辞其咎。

　　一方面愧疚感越积越深，一方面他又无从得知谢落的去处，是否能保证自身安全，尽管他明白谢落早已不是他当初认识的那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子了。

　　他很害怕，害怕在不知不觉间那些好友会一个个相继离开，害怕谢落会一声不吭地彻底消失。

　　有些刀只有真正扎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会感到痛，叶沉舟自嘲地笑了一声，终于理解季之韵总是不想他乱进副本的心情。
　　可是为时已晚，既然他选择了这条抗争的道路，便再也无法回头。

　　就像现在护目镜中的黄点一旦变为红色，他仍会义无反顾地出发，寻找红点的位置所在。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刚踏入低级住宅区的那一刹那，迎接他的竟然是一根被截断的手指。

　　赶紧闪身躲避，拖成长条的血液自他面前滑过，叶沉舟皱眉看向远处在楼栋间打成一片的玩家。

　　猎犬的人都跑哪里去了？乱成这样完全不管理的吗？

　　他万万没有想到只是经过了一夜，原来还和平共处的新老玩家竟然都杀红了眼，只因为管理者不在。

　　灵活地从一众互殴的玩家间穿过，等到叶沉舟来到秩序稍好一点的商业区边缘时，他的手上多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玩家。

　　“你，你你别过来，有有，有刀……”

　　叶沉舟没让这小鸡仔似的结巴把话说完，提溜着对方的后衣领，神色不善。
　　“你们为什么打架，我劝你最好在一句话内给我解释清楚。”

　　那人被拎得双脚离地，本来还在蹬着腿不停挣扎，被这么一盯后，顿时把脖子缩进衣领之中，即便说话也不敢直视他。

　　“嗷嗷……”

　　“别鬼叫。”

　　“是敖鲲，有人死掉，乱，乱套了，他们要新的组织……”

　　这话一出，叶沉舟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

　　孙文石本来就是敖鲲的核心成员之一，上一个副本肯定了他的死亡，那么这也就意味着桃花源第一大而且结仇众多的组织失去了首脑人物。

　　那样以来，一定会有投机者想要趁乱加入组织，占据组织内部大量财产，亦或是成立新的组织，把老的压下去。
　　而本就在敖鲲中的组员自然也想要向上攀升，那么最好的方法便是先把竞争对手消灭，进而拉拢自己的小团体。

　　再加上没有规则束缚，玩家们自然会互相争斗。

　　可是敖鲲能发展到这个地步，可不单单依靠孙文石那种只会欺骗新人的玩家。

　　“那他们的首领呢？裘狮凯也死了？”

　　“不……”那人拼命地摇头，明显不可能知道更高层的机密。

　　叶沉舟烦躁地啧了一声，随即把人丢下，一直看着对方立刻连滚带爬地跑走，转头又被另一个玩家捉住。

　　顺手走过去一拳把人打倒，在小鸡仔感激涕零的目光中，他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朝红点处继续走去。

　　他不明白隐藏在组织背后的裘狮凯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的只想当撒手大爷，然后静静地等待玩家内斗养出一个最合适的蛊？

　　直觉告诉他这背后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然而就在他边走边思考的时候，背后竟然传来大面积的惨叫声。

　　本来放假的猎犬竟然在同一时刻毫无征兆地出现，正无差别处理所有违规玩家。

　　主动挑事的，或是被迫挨打的，他们的脚下无一例外地出现黑得仿佛将所有光线都吸走的圆圈，随后那些人全部如陷入泥沼般被黑洞吞噬，在一众猎犬的注视下消失不见。

　　本来嘈杂的环境骤然安静，而这些猎犬则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排成长队在大街上巡逻，一如往常正常工作那样。

　　天真单纯的新人们头一次窥探到桃花源残忍的一面，侥幸没有违规的人纷纷瑟缩在阴暗处，后怕着先前发生的一切。

　　叶沉舟无暇去管那些人的想法，红点已然停在某一处不动，这表明谢落已经到达目的地，他必须抓紧时间。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谢落似乎并没有去新兴开发的商业区，反倒处在玩家经常出没的店铺周围。

　　而且还是逍遥游的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