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50、字符

　　谷阳平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因为好奇走远了一点而已，当他之后想要回头找寻大部队时，怎么就突然转移到一个陌生的道路上来了，还看到了顶端不知怎么倒悬在道路上的好友们。

　　然后正是在他尚未完全反应过来时，他居然迎面碰到了季之韵口中由NPC假扮的叶沉舟。

　　别无他法，他只能暂时假装没有认出眼前的人，随着“叶沉舟”向前走去。

　　“他们三个都是假的，我才是真的，你一定是真心相信我的对吧？”

　　谷阳平早已看不到真实的队友们，也彻底放弃了向他们求助的想法，小碎步跟着冒牌货向前挪动，完事还磕巴地“嗯嗯”两声表示自己在听。

　　“我知道你现在不可能相信我，毕竟你和他们相处的时间更久。”冒牌货忽然凑到他的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那群NPC很聪明，怕暴露自己向你们丢了无数个烟雾弹。”

　　“他先是放出一个假的人，告诉你们副本中存在假扮的玩家，这之后适时出现，让你们自然而然地认为下一个行为如常的叶沉舟绝对是真的。不仅如此，他为了让你们深信不疑，不惜抛出三个相同的人来，在减少失误暴露的同时，还让三人和时间线对应，彻底加深了你们的错误印象。”

　　谷阳平对上那双暗红的双眼，一时间竟然真的被绕了进去，下意识怀疑起原来三个叶沉舟的真假来。

　　“所以当你们遇到我的时候，你们也就不可能再相信我，副本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可是……”他还想问。

　　“可是什么？你只要再犹豫一秒，他们就得逞了。”魔鬼般的低语响在他的耳边，“那时候所有的人都会死在这个副本里，就因为你没有认出我。”

　　“就因为我……”

　　“没错，你一事无成的人生中唯一可以发挥作用的时刻就这样被你浪费了，你不觉得可惜吗？”

　　谷阳平陷入长久的沉默，似乎是在思考对方话语的合理性，可是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想到了什么。

　　他虽然和叶沉舟的关系很近，但是他只是开玩笑地说过自己是个算命的而已，从来没有提及到从前的生活情况，而且就算叶沉舟知道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也不可能当着他的面主动说起。

　　再结合上叶沉舟曾经说副本中有一个假扮的谢落的事情，他的心中自然有数了。

　　副本可以窥探到他们曾经的经历，并且试图在时空以外的地方，利用他们的经历混淆视野。

　　不过很可惜的是，除却这一明显的漏洞外，刚才那似是而非的话也有着根本性的错误。

　　既然先前的叶沉舟都是假的话，怎么可能不会见缝插针地解决他们，或是不断出面指认另一个人是假的，用一通贼喊捉贼彻底扰乱他们的思路呢？

　　阻碍他们过副本的方法有无数种，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最后还是让他碰到了真的叶沉舟，为什么不直接将叶沉舟彻底关住，彻底失去过副本的机会呢？

　　那些话明显是根据他们的经历硬生生拼凑出来的，本质上毫无逻辑可言。

　　谷阳平自诩自己可能没有那么聪明，但是他总不至于听信这种低级的谎言。

　　“你说的没错，但我还是不能轻易相信你。”他仍旧作出一副紧张的样子，没打算直接戳穿面前的冒牌货，而是选择只身一人与其周旋，“那你怎样证明自己就是真的？”

　　“我不会去证明这些无用的东西。”叶沉舟听上去有些愠怒，似乎对好友的不信任感到一丝不满。

　　“这倒确实是叶沉舟会说的话。”谷阳平无奈一笑，越过冒牌货假装完全信任他了似的朝前走去，“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身后的人同样跟上他：“其实我早就看透了这个副本，而且只有我才知道真正的通关方式。”

　　“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吗，其实这个副本里的玩家只剩下你和我了，连孙文石要杀的人都是假的。”宛若蛇蝎般的气息吐露在他的身后，不觉令他浑身发毛，“你平时没有亲近的人吧？所以副本只能生成那些人来诱导你。”

　　“好了好了，你别说这些了。”谷阳平回头故意拿出自己往常的调笑的语气，看上去真的信任了他，“你就说结论吧，你应该是知道的，我不喜欢自己思考，只要跟着你走就行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冒牌货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护目镜上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线，“我就直接告诉你。”

　　“你看那里的人。”谷阳平被一股难以抵挡的力量强行按住后脑勺，转向左侧，“只要将他们全部杀死就可以通过了。”

　　！！！

　　他呼吸一窒，明面上强行忍住没有发作出来，只能咬着牙颤颤巍巍地说道：“可，可是我不敢……”

　　边上的人不屑地哼出一声鼻音：“这有什么不敢的，他们都是假的，而且别忘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谷阳平下意识转头看向身边的假货，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

　　这个人难道知道他到这里的来龙去脉？

　　不，不可能。
　　除了他们，不可能还有人会知道，更何况另外的两个早就死了。

　　这是在诈他？

　　“我……”他好像陷入回忆，“我只是一个人出门的时候被孙文石绑走，然后作为威胁叶沉舟的叛徒进来的。他们都以为我和叶沉舟关系密切，他不可能放任我被要挟。”

　　“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是这样吗？你和他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他倒吸一口凉气没敢立即搭话，眼前的NPC显然知道他更深的底细，而且似乎已经不打算再遮掩什么。

　　只是如果他和叶沉舟中间只能活一个人的话，他宁愿活下去的是叶沉舟，而不是他这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从前的他和叶沉舟其实很像，不过都是现实失意，没有一个活下去的理由的人。叶沉舟会靠无数次进副本的行为麻痹自己，他也会卡着自己快饿死的时间点随意进副本玩。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他自知自己无法做出改变，只想无谓地度过一生。他的死活与能否破除这个诡谲的世界无关，但是叶沉舟却有着足以触及世界内核的能力，甚至不只是叶沉舟，还有更多的玩家也是如此。

　　所以即使他的脖子上架上一把大刀，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的性命，选择让天平另一端的人活下去，即使这个人不一定是叶沉舟。

　　“你还在犹豫什么？”冒牌货看向他，眼中充满了同情与蔑视，“你不会想要牺牲自己吧？”

　　“怎么可能？”谷阳平摆出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主动伸手拍了拍身边人的胸膛。“我只是在想，现在这个情况下，我要怎么把他们都解决了。”

　　这一瞬间他还是作出了抉择。
　　他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危，但是他必须要尽可能找到更多的线索，不能让面前这个特地为自己而生的NPC白白浪费掉。

　　“叶沉舟”果然有些嫌弃地朝侧面退了半步，随后又面色如常地指向前面交错纵横的道路说道：“自然是去主动找到他们。”

　　“你说的也是。不过到时候真的碰上了，我就只能靠你去对付他们。”谷阳平率先一步朝前走去，将自己的后背留给NPC，“你也是知道的，我可不擅长打架。”

　　“那是自然，毕竟你已经作出选择了，对吧？”

　　这一次谷阳平没有回话，似乎默认了这一观点。一步步走在水晶道路之上，他只能祈祷自己不要那么早遇见队友们，否则事情将变得格外复杂。

　　出乎意料的，那位NPC并没有再说出任何诱导他的话语，而是寸步不离地缀在他的身后，宛若一只怨念极深的幽灵跟着他。

　　心脏仿佛被悬到嗓子眼，谷阳平只能一边忍受后方无形的压力，一边拼命调动自己的脑细胞寻找线索。

　　平时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只不过是他的伪装罢了，他可没有真的愚蠢到什么都不懂。

　　仔细观察过去，这里的空间没有任何规律，璀璨的水晶铺制成脚下道路的同时，也组成了悬浮在半空的奇妙景象。刺眼的光线总会时不时让他短暂失明，令视野里出现一块黑斑，当他每次想要记住道路顺序，企图从中探寻异同点时，原来的道路又会在瞬间改变。

　　身处无穷无尽的光污染之中，他不觉烦躁起来。

　　他们先是失去视觉，现在好不容易可以看清景象时，结果却被一道道刺眼的光线弄得近乎失明，副本完全就是把他们当猴耍。

　　低头看向脚面，他从地面的倒影中看到了一个紧绷到面目僵硬的自己，还有在后方始终距离他一步远的“叶沉舟”。

　　在他迈出下一步时，本来完好的倒影猝然被水晶块堆砌而成的地面四分五裂，扭曲的面孔恰好投射出红色的光芒，宛若滑稽的小丑般嘲笑着他的无力。而当他再往前走时，破碎的水晶又闪出蓝色混杂着绿色的光线，不断随着他的移动而变色。

　　等等，道路是没有规律的，但是这些水晶块的颜色好像有些特殊？

　　强烈的白光透过棱角分明凹凸有致的水晶块，分解为不同颜色的光线，最终让他只能看到特定的颜色，乃至特殊的图案。

　　而在此之前，他们虽然知道地面会折射出的光线五彩斑斓，却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整齐的颜色块。

　　谷阳平立刻加快脚步调整自己的视线角度，直到到达某处时，他眼中的颜色彻底统一成单一的色块。

　　不同的颜色块组合在一起，或交叉或延伸，最终形成了特定角度下才会出现的图案，而且细看过去，它们的组合竟然有点像是红绿灯上的数字倒计时？

　　不，不对，不是数字。

　　是……英文字母？

　　谷阳平差点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地面上的文字语言恰好就是他为数不多会的那个，他甚至可以保证，与他世界背景相近的叶沉舟他们也一定认识这些字体，就像是最初的中文字条一样。

　　没有过多纠结为什么会出现似曾相识的字符的问题，他一边前行一边试图在脑海里将这些字母一一记住。

　　O，U，Y……

　　他记不清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能在心中不断重复默念这些毫无规律的字母，可是即使他全部背下这些字符，也无法窥见其中的一丝关联。
　　而且除此之外，他竟然发现字母是镜像倒置的，哪怕是他认识的字母，也需要他在脑海里自动调整角度，才能够还原成本来的符号。

　　所以它们到底意味着什么，和先前的中文字又有什么关联？

　　为什么身边的冒牌货又会任由他漫无目的地走动？难道真的只是在寻找叶沉舟他们吗？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时，那人却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竟然直直地走到他的面前，用一种挑衅的语气说道：

　　“都记住了吗？”

　　谷阳平一愣。

　　独属于叶沉舟的脸面上露出了一个与本人气质完全不相符的微笑，让他莫名浑身发毛。

　　“看够的话就回去吧。”

　　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后，这人转瞬间便消失在原地，徒留谷阳平一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NPC会这样草率地放过他。

　　而且根据对方最后说出来的话来看，这其实是在提醒他？

　　还是说，在刻意误导他？

　　记忆中又浮现出他刚开始怀疑NPC的场景。
　　那时候的副本同样没有任何思路和线索，在他即将走到绝路时，如果不是boss手下留情，他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时间去完成任务，也不会活到现在。
　　也是自那时起，他开始怀疑NPC的真假，这才将已知的情报告诉叶沉舟，然后有了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可是就像人有好有坏一样，NPC的立场也不尽相同，他同样记得工厂里那两个想要致玩家于死地的boss。

　　那么刚才的那个NPC到底站在哪一边？

　　“你平安回来了？”

　　熟悉的话语骤然在耳边响起，谷阳平惊讶地寻声看去，正好对上了叶沉舟惊讶的面孔，而且还不止一个叶沉舟。

　　在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又回到了原来离开的起点，还和所有人汇合了。

　　“真的是你？”其中一个叶沉舟走到他的面前表情严肃，其他人则退到后方，警惕地望向他。

　　这群人显然在思考他是NPC假扮的可能性。

　　谷阳平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只能愤愤地走上前指着面前这人无奈地笑骂道：“当然是我，我莫名其妙离开之后，你们不担心我就算了，我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们就是这么迎接我的？”

　　“你……”叶沉舟明显认为他就是本人，可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想再问。

　　“别废话，目前为止我们都只见过假扮你的，其他人都是本人，我就是真的你爱信不信。”

　　叶沉舟冲他挑了挑眉：“在你来之前我们互相交流过了。即使走路的方向改变后，看到的景象发生变化，但是大家在不知不觉间走回来，而且没有碰到任何相关的线索，所以你有什么新发现吗？”

　　谷阳平长舒一口气，终于依靠熟悉的队友们找到一丝归属感，顺势将刚才碰到NPC的事情和盘托出。

　　“就像我说的那样，那个人主动把我传送回来了……”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NPC本来还在诱导你去杀死我们，可是后面忽然完全不作为，甚至还在提醒你？”要不是面前说话的人是谷阳平，叶沉舟绝不会相信这些离谱的讲述。

　　方淑瑶在后方同样也在思考：“要是这么说的话，无论是假叶沉舟还是假的谢落，正是因为他们的出现我们才可以否定他们的话，从而反向推断线索的。”

　　“所以说，这个副本其实是向着我们的？”季之韵有些惊喜地看向四周一成不变的水晶路，忽然有了信心，“那我们岂不是很快就可以通关了？”

　　“不，在一切尘埃落定以前，这都是未知的，我们不能掉以轻心。”齐紫兰毫不留情地给他破了一波冷水。

　　方淑瑶走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顺便将人推到远处远离讨论，紧接着对众人说道：“其实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多人中间副本偏偏选择了谷阳平。要知道你离开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察觉，这本就不对劲。”

　　叶沉舟刚想开口表达自己的观点，可是齐紫兰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说不定这个副本的boss有什么特殊爱好也不一定。”

　　“啊？”叶沉舟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候开这种玩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齐紫兰无视了震惊的某人，顺势将话题岔开，转而问谷阳平：“你刚才说，在地板上看到了其他道路上没有的字母，你还记得都有什么吗？”

　　“啊我记得的，它们都是英文字母……”谷阳平赶忙停下看戏的心，回忆死记下来的字母，可是却在开口的下一秒呆住。

　　他不记得任何一个字母，哪怕是字母本身的形状。

　　“怎么了？”

　　“我，我不记得了……”谷阳平求助地看向同自己关系最近的叶沉舟，此时此刻，他竟然后怕起来，担心自己被误解，甚至被当作是假扮的那个人。

　　“你先别着急。”叶沉舟走过去安慰，尽量隔绝开其他或震惊或疑惑的视线，“你先前提到过那个NPC最后询问你是否都记住了，这可能是在暗示什么。或许那些杂乱无章的字母并不需要我们去记住，毕竟不是每个人的记忆力都可以好到那个地步。”

　　“好。”谷阳平很快调整回状态，“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实在不行我回去再看看……”

　　“再来一遍恐怕你还是会忘记，而我们也不一定能找到回去的路。”始终在另一头默不作声的三号叶沉舟终于开口，“谷阳平看到的字母只是一个提示，告诉我们现在的副本不是没有线索的，至于方法就需要我们自己去寻找了。”

　　围聚在一起的几人面面相觑，显然一时间都想不出合适的方法。

　　而就在此时，他们忽然听见在附近游荡的季之韵大喊。

　　“这里好像能看见字母！”

　　所有人立刻寻声来到季之韵的边上，猛然发觉原先的空旷的上空竟然平白无故地多出一条道路，而且正如谷阳平原先描述的那样，正因为崎岖不平的地面散发出出奇相同的光线。

　　这正是谷阳平被选中，顺利通过boss考验后才能出现的景象。

　　红绿蓝三种颜色平铺展开，混合在一起时又会化为白色光线，它们宛若商场外投射出的大屏幕一般，最终显示出不同的话语。

　　“这样看来，只有我原本所处的时间线的地面是不平的，而你们的地面都是平整的，这些竟然也是在照应这一线索。”三号叶沉舟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些字母说道。

　　“怪不得我看到的字会有镜像的，原来是因为我看的角度完全出错了。”望着远在天边的彩色水晶，谷阳平居然有了一种自己已然登上天堂的错觉，周身的万物仿佛都充斥着难以靠近的神圣感。

　　叶沉舟一指敲在他的脑袋上让他清醒过来：“那个boss怕是早就预料到你会忘记，才会故意挑衅地问你记住没有。玩家刚刚全部汇合，地图就随心所欲地变化，发现线索之后又让我们彻底忘记，他还真是好手段。”

　　而两人也在谈话间随众人顺着头顶道路的指引一路前进，终于看清上方的信息。

　　一片沉默之中，只有谷阳平带着一丝犹豫的总结。

　　“God is watching you……”

　　“PUZZLE……”

　　“DIMENS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