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51、未来

　　“这个副本怕不是正好知道我英语不好，才会出这种谜团的吧。”在听到结果的一瞬间，季之韵便愁起来，“而且我们已经很久不用这种语言了。”

　　“没事没事，我们这里总有人认识的，你看我还一点都不识字呢。”方淑瑶顺手替他将衣领上歪斜的发夹重新摆正，先前忙着找线索，他们都很少关注自己的形象。

　　扭曲的黑白色时钟发夹堪堪固定在季之韵的蓝色衣领之下，仿佛下一秒就要坠落，确实很需要调整。

　　“怪我怪我，我应该多注意一下的，万一丢在副本里面了……”

　　“好了，你们两个先打住。”叶沉舟实在是有些受不了，“先看一下这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吧。”

　　“这个我比较熟悉，我们从前用这种语言比较多。”齐紫兰站出来解释，“这三个词的意思分别是‘神在注视你’，‘谜题’，‘维度’。谜题暂且可以当做是我们需要猜出这座宫殿的来龙去脉，至于维度……”

　　“结合目前混乱的空间，还有三条时间线的事实，副本基本已经坦白这里是四维空间。所以我们才能够在同一个地方不断循环，去到不同的时间线，又在无限的空间里穿越。”叶沉舟若有所思，“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我们明明很早以前就有过类似的猜测了。”

　　“难不成这个所谓的神在用这种方式警告我们，祂是比我们更高一维度的存在，我们不可能敌得过祂？”另一个叶沉舟接话，“这未免也太过滑稽。”

　　“这玩意无法改变规则直接处死我们，看样子实力也就这样。”
　　齐紫兰抬头看向上方的字母，“god”一字始终悬浮在所有玩家的头顶，就像一只无时不刻不在监视他们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

　　“那我们的重点还是要放回到副本上吗？”季之韵同样也在看上方的词语，明显有些惆怅，“还是没有什么多余的线索啊。”

　　方淑瑶将毫无知觉的他从道路边缘拽了回来：“也不一定。先前副本变化是因为所有玩家都已经汇合，我们有了新的进展。那么下一次出现新变化时，一定是我们到达关键节点的时候。”

　　“而且我们的线索其实并不止这一串字符，还有最开始看到的两个字。”叶沉舟紧接着补充。

　　“分合。”

　　“之前我们推测过玩家分合，时间线的分合，可是都没有用，剩下的可能似乎只有目前的字符，但是字符拆分后还能组成新的意思吗？”方淑瑶说着便转向懂那些语言的齐紫兰。

　　齐紫兰将视线从空中的字符移回来，紧紧皱着的眉头无不表现出她的纠结。
　　“我其实想到了另一种可能，puzzle的意思不只是谜题，还有拼图的意思。”

　　“拼图？”
　　叶沉舟望向高空中道路上投射出的光线，它们借助方正的水晶块变得规律且完整，与先前杂乱无章的射线不同，恰好像是一张张色彩斑斓的拼图。

　　“我们从下方可以看到头顶的光线，你们说如果有一种方法能把它们拼接在一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

　　然而他的话根本没有来得及说完，地面骤然剧烈震动，所有人再一次被白色的眩光吞没。

　　叶沉舟紧闭双眼，本想询问周围人的状态，可是大脑却像被针扎一般猝不及防地刺痛起来。

　　这一瞬间，他像是坐上了一架飞速攀升的过山车，根本难以抵抗外界传来的重压，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没有。在下一刻，他又被重重地摔下，骤增的失重感令他感觉心脏都要被甩出。
　　当他好不容易适应环境时，抬起抛下的感觉却更加频繁，整个人宛若被投入永不停歇的搅拌机之中，几乎要将他的脑浆都晃匀。

　　不知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持续了多久，最后一个飞抛之后，他终于感到外力停下，可以自由活动身体。

　　叶沉舟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缓缓睁开双眼，尚未完全缓解刚才恶心的眩晕感，紧接着又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

　　深黑的星空之下，一大片刺眼的白光将之化分为两半，那片苍白的城市便紧贴着这颗无名的星球无声运转。就像是月球与地球之间的引力骤然增加一般，生活在城市中的人正近距离直面这颗巨大到足以吞噬整个地表的卫星。

　　在偌大的城市之中，所有的建筑物正如刚才的水晶宫殿一般，不仅透明光滑，还反射出让他隔着护目镜也无法忍受的光亮。

　　到目前为止，他看到的一切都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真正让他感到害怕甚至是恐惧的瞬间是，他看到一个个半透明的人影从他的面前缓缓飘过，熟视无睹般凭空出现，又去往另一栋建筑之中，随后不知所踪。

　　而他也是如此，正漂浮在空中，维持半透明的状态。

　　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在哪里，同伴还安全吗？

　　他颤抖地抬起自己的手，透过自己的手看到了下方一览无余的高楼大厦，还有和他一样，接近灵体状态的人类。

　　他们的着装各异，人高马大，看上去就像是模特一般，但是细看过去，每一个人的面孔竟然都是完美分割的黄金比例，宛若从生产线上批量诞生出的工业产品，无比完美却缺乏个性，每一个人的外表都没有任何缺陷。

　　叶沉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应当还在副本之中，而三个时间线上的他也全部融为一体，三种不同的记忆在他脑海中闪现，最终归为统一。

　　其他的队友都不知道身处何地，他无暇顾及那些错乱的记忆，也不能再停滞下去，他要寻找逃离这里和其他人汇合的方法。

　　带着还未彻底平复下来的心情，他尝试跟随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灵体，来到大楼面前，也跟着穿越进去。

　　所幸他在这里就是一个天外来客，其中的生命似乎没有在意他的到来，仍旧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除了必要的微缩电子设备外，几乎没有任何摆设的实验室内，许许多多类似的人站在光屏前，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够轻易操纵上面的屏幕变化。
　　这一切的源头是那些人耳朵上酷似耳机的装置，耳机留出的半截数据线从他们的耳蜗悬挂出，另一端似乎隔空连接在前方设备上挂出的另一截数据线。这样以来，设备便可以无障碍供他们直接操纵。

　　这里的科技水平显然远超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世界。

　　叶沉舟本想借着那群人看不到自己的空档，上前观察屏幕的内容，就在他缓缓靠意念驱动自己前进时，更深处的走廊内却传来独属于人类的痛苦嘶吼。

　　先前恢复的过程实在太过痛苦，他习惯了环境后竟然忘记这个世界完全没有任何声响的事实，以至于第一次听到人声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他感觉这里不像是副本，倒更像是某颗太空中的星球，没有空气自然也就没有声音。

　　可是这些和原来的副本有什么关系，他难道需要像单独行动的谷阳平一样独自找到新的线索？

　　将注意力从屏幕上难以看懂的字符移开，顺着声音的来源向深处飘去，叶沉舟看到了一间全新的封闭实验室，刚才的喊声大概是实验人员无意间开门时传出的。

　　此刻隔着透明的玻璃，他看到一架铁床上正躺着一个全身插满了各种仪器的人类，一个有别于其他灵体，活生生长着□□的人类。

　　那些长得和人类一模一样的灵体正在用人类做实验，而且丝毫不关心试验品的死活，只顾手上的数据。

　　他试图凑上前阅读那些数据，果不其然，上面的字体还是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只能隐约从中辨别出一个类似于“门”的字。可当他试图再去观察实验对象时，一抬头恰好隔着玻璃对上了一副狰狞的面孔。

　　半透明的人脸几乎和他贴在一起，怒瞪的血眼仿佛直击他的灵魂，念念有词的嘴巴更像是在控诉他的不作为，令明明置身事外的他莫名感到头皮发麻。

　　所幸他心明白这人看的并不是他，而是那些让他痛苦万分的实验员。

　　这个刚刚还在痛苦吼叫的人类，现在竟然变成了同样的灵体。

　　难道这些人其实都是由正常人类转变而来的？？

　　叶沉舟心虚地躲开那人充满仇恨的眼神，可是却在下一秒亲眼看着还是灵体的人渐渐幻化出实体，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而原来残破的□□还完好地保存在试验台上，毫发无损。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那些灵体竟然在渴望恢复人类形态？

　　然而试验品作为人类的形态根本没有维持多久，他无比勉强地倒在玻璃墙面上，拖出一道布满血液和碎肉的痕迹，露出白骨森森的脸面。最终坚硬的骨头也抵抗不住消融的趋势，一并随之融化，最终灵体消散，只有设备上连接的数据线在冒着青烟，不停发出电光。

　　片刻后，本来如死掉般僵硬的躯体竟然在试验台上猛烈抽搐起来，甚至将自己的脑袋痛苦地撞向墙面，再一次留下难以干涸的血液。

　　但是围绕在周围的灵体仿佛早就习惯了这一切，沉默不语地打开隔音门，又放出那惊天动地的嚎叫，随后面无表情地将那人丢进白色的垃圾袋送走，进而迎来新的实验体。

　　好像窥视到某些秘密，叶沉舟下意识憋着一股气，隐藏自己的气息，可是当他靠近试验台的那一瞬间，意外还是发生了。

　　本该被无视的他竟然被所有灵体注视，一张张堪称完美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是单纯地将头转向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顷刻间便让他毛骨悚然。

　　他要逃跑！

　　电光火石间，就在那些灵体扑身而上之时，熟悉的失重感再次传来。

　　仿佛重新坐上跳楼机，他的身体又一次被拉扯推移，根本无法驱动哪怕是一下身体。眼前的景象飞速变化，他也无法捕捉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感觉自己像是受了当头一棒，彻底晕过去失去知觉。

　　……

　　他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里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像一缕幽魂般在其中飘荡，不知所归。

　　梦里的时间永远难以掌控，这样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前方看见隐隐约约的白色雾气。

　　越靠近那里，雾气便越多，它们上圆下长，似乎都是同他一样不定型的魂魄，被无形的力量引导聚集在此处，椭圆形的头部宛若水草般缓缓甩动，尾部模糊而浅淡，一直连通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不知为什么，叶沉舟好像能从中感受到它们溢散出的痛苦，就像是长期被困在同一地点，无法超脱也难以生存。

　　从人型雾气中穿越而过，他渐渐发现这些雾气愈发透明，再到最后方的那一簇时，几乎找不到任何一丝白色的存在，世界又回归虚无。

　　自己的意识也在随之消散，叶沉舟迷迷糊糊地又要陷入深睡眠中。

　　“你的意志力原来只有这些？”

　　谁在说话？！

　　他猝然惊醒，可是刚才那道带着嘲讽的女声已然消失不见，而且他无暇再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因为此时此刻的他竟然被白色的雾气缠住，无论怎样挣扎都难以脱身。

　　雾气化作一个个实体，逐渐显露出人类的形态。它们没有五官，只有三个凹陷的坑洞作为双眼与嘴巴。从身体主体上延伸出的长条化作一只只手臂，拖拽着他的脚踝，进而一路蔓延到他的小腿、大腿，最后是躯干。

　　他必须立刻甩开这些东西。

　　他拼命地挣扎，但是那些亡灵就像是长在他的身上一般，根本无法甩开一点点，甚至还在钻进他的身体，要和他融为一体。

　　这会以前队友的灵魂吗……

　　恍惚间，叶沉舟好像看到了他们微笑的面孔。

　　廖皓思，高瑞轩……

　　最后突破防线时，他们都是冲在最前面的一批人，明明是为了救他，却最先因为他的失误丧命……

　　或许，他莫名想到，就这样随他们一起走了也很不错，他还能好好赎罪，在地下细数自己的过错。

　　反正曾经朝夕相处的人都在离他远去，一直以来的复仇目标本就难以实现，想要好好负责的人也没有照顾好……

　　意识逐渐昏沉，亡灵不断在他的身上攀升，一直来到脸部，贪婪地张开嘴就要将他彻底吞没。

　　等等，他要照顾什么人？

　　仿佛从梦中惊醒，叶沉舟猛地睁开眼对上那些围绕着自己的鬼魂。

　　一个个具象化的脸瞬间消散，又变回了无面的模样。

　　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他怎么能止步于此？

　　他好不容易明白了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可是当他联合起所有的伙伴终于打算一起合作时，最重要的那个人却不见了。

　　他还没有找到谢落，也没有和那个人说清楚，他要逃出去，回到副本带领所有人解开谜题。

　　可是，他要怎样逃离这个地方？

　　周围没有一个活人，他看不到任何可供逃生的出口，更找不到一点线索提示。

　　不对，并非没有一点提示。

　　刚才陌生的嘲讽里面提到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也未敢设想的东西——意志力。

　　如果他的意志力够强，如果他决心要离开这里，如果他心里真的还有一人，他也许可以冲破这里，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坚定的信念之下，白色的亡灵竟然高频率颤抖起来，宛若碰到烫手山芋般纷纷飘散离他而去。它们嘶吼着拉扯着，发狂般地四处逃窜，最终颜色越来越淡，彻底灰飞烟灭。

　　紧接着，眼前散不开的黑色竟然破开一道创口，透出的光线不断向外蚕食着裂痕，最终显露出后方亮眼到几近让他失明的水晶建筑。

　　久违的失重感再次传来，叶沉舟又被飞速抬起抛下，最终丢入那道缝隙，再次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