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45、复现

　　“你这样人为增加难度很有意思？”

　　听到来访者的质问，身着淡粉色连衣裙的女人将视线从三颗散发着瑰丽颜色的水晶球之上移开，从容不迫地转向来人。
　　“可是副本的规则本来就规定我可以变成玩家，在他们之间干扰进程啊？不然你说这为什么是高级副本？”

　　谢落眯着眼睛注视着那三颗水晶球，雪白一片的虚无空地之中，它们依次散发着白色、棕黄、灰色的光芒，其中还夹杂不少散布的彩色光线，让人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射在上方，陷入水晶球神秘的魔力之中。
　　那些或亮或暗的光线恰好混杂在一起，照射在女人身后的发簪之上，更显得她的表情晦暗不明。

　　这里是副本外boss独有的位面空间，只有他们可以来到这里，并且在其中观察副本中所有的变化，包括每一位玩家。

　　“你最好收敛一点。”他低声警告。

　　“好吧，同事一场，我尤艾欣接受你的提议了。”尤艾欣朝他随意一耸肩，又自顾自地看着那些闪烁的球，“还有什么事情吗？”

　　谢落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现在即使再着急也没有办法穿进副本中替叶沉舟过关。此刻的他只是副本中的监管者，除了监督副本中boss的行为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权利干涉其中的进程。

　　不得不说，陶墨钰确实给了他一个清静而且看似权职很高的职业。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的存在还有口是心非的默认，我也不可能轻易地模仿你，然后去逗一些可爱的小弟弟玩。”尤艾欣突然向他走来，将脑后的发簪拨去，让头发随意披散而下，随着缓缓走来的动作飘扬，“不过……”

　　谢落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一直皱眉凝视对方停在自己面前，飘飞的裙摆有意无意地从他的面前虚虚扫过。

　　就像叶沉舟会因为他留下的线索知晓他的立场后而欣喜若狂，他本人又何尝不想去检验叶沉舟呢？
　　所以他在尤艾欣主动请示的时候走神了那么一瞬，让对方趁机钻了空子短暂地取得了他的记忆片段，表演出一个似是而非的自己。

　　但是他明白自己的想法，却实在是摸不清楚尤艾欣的。

　　他们是在先前的同事聚会中认识的，那个时候这人表现得无比温柔，甚至还在众人面前替尚未完全恢复的他解围，让他侥幸躲过名利场上无用的社交。在饭局过后，他还记得尤艾欣特地留下来付清了饭钱，还关心过他的想法。

　　可是无论怎样，他们也没有相熟到这个地步吧？

　　“在叶沉舟认出我是假的之后，你还不是偷着乐呢？”

　　飘飞的思绪瞬间被这句反问拉回，谢落迅速朝后退了一大步，警惕地望向意图不明的人。

　　“哟，被吓到了。”尤艾欣微微勾起嘴角，看上去兴致高昂。

　　“不关你的事。”谢落低声警告，“你最好不要越界。”
　　要不是叶沉舟还在她管理的副本中，他一定早就离开这是非之地，根本不可能继续和对方耗下去。

　　果然，和半生不熟的人交流实在是太累了。

　　“什么意思？”
　　话音落下，尤艾欣蓦地闪现到他身前，等谢落反应过来时，那把紫色的金属发簪已然悬停在他的喉咙前，离刺入肌肤只差分毫。

　　喉结滚动，谢落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然而背在身后的手上同样握着自己的匕首。

　　“别这么紧张，我当然就是想逗逗你们两个。”尤艾欣眯眼一笑，转而用发簪碰了碰谢落的下巴，又流利地将头发重新盘起，“我也是好奇而已，抱歉啦。”

　　“你认识他？”
　　不清楚除了已知的何铭瑄和程骋外还有什么NPC认识叶沉舟，谢落感到心中的警钟在疯狂敲响，可是眼前的人对他似乎并没有实际威胁，反倒更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这可不好说，但是我认识你。”尤艾欣再次背过身回到水晶球的边上，好像在注视其中发生的细小变化，“不过你在我这里逗留这么久真的好吗？不用去巡视其他的副本了？”

　　谢落这才想起来这个问题，尤艾欣掌控副本知晓他和叶沉舟的关系本就是一件很刺手的事情。倘若他在一个地方巡视的时间太长，恐怕还会引起陶墨钰的注意，到那个时候可就不止是麻烦这一种程度了。

　　“你说的也是。”他将面目重新掩藏在兜帽之下，“那么我们下班之后回头再见。”

　　话音落下，他的身后闪现出白色的传送门，而他也退回传送门中，看似毫无留恋地离开了这里。

　　他明白尤艾欣几乎不会和陶墨钰有联系，所以在她面前他也几乎没有掩藏自己，甚至还因为对方曾经的善举放松了警惕。
　　反过来看，尤艾欣仅仅认识他，而他不值认识这个人，甚至知道对方的住址，还可以凭借他和陶墨钰的关系轻而易举地找到她。

　　这样看来，他手上拿捏的弱点反而更多，聪明的人不会做出这样惹祸上身的事情。

　　那么尤艾欣到底在盘算什么？

　　走在通往另一个副本的小道之中，谢落眼看着面前的白圈越来越大，心里却愈发迷惑。他实在是猜不透对方的想法，除了察言观色外，他也不够聪慧到可以轻易揣测他人话语背后涵义的地步。

　　或许换作是叶沉舟，一切都会不一样。
　　只是那个人现在还在无限循环的副本之中苦苦挣扎，他无法干预副本的进程，只能默默祈祷叶沉舟不要出事，相信那个人，相信他们终有一天可以毫无负担地重逢。

　　……

　　“你们跟着这个冒牌货这么长时间，能推出新的线索就怪了。”

　　众人呆呆地望着远处与叶沉舟长相完全相同的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感叹先前推断的线索有问题，还是同时出现了两个同样的人这件事。

　　“喂，还和他站在一起？”冒然出现的叶沉舟大步走来，“就不怕他从背后给你们一下吗？”

　　“这……”季之韵的脸几乎纠结得拧巴成一团，站在原地来回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不知所措。

　　他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但是上次他也没有同时看见两人一起出现啊。

　　现在离他近的那个是一直和他们站在一起的人，看上去应该是真的，走过来的反倒是莫名出现的，怎么看都像是假的，可是他又怎么肯定最开始和自己相伴的人不是假的呢？

　　“你冷静点，你们两个人认识那么久，还担心分不出真假吗？”
　　方淑瑶悄无声息地跑到他的身后，偷偷拉着他远离刚才还靠得很近的叶沉舟。

　　不过他注意到即使他们相隔更远，离开后仍然离原来的叶沉舟更近。

　　“既然你说我是冒牌货，那么你倒是说说看，你又真到哪去了？”
　　叶沉舟没有去在意自己的队友是如何辨别他们的，反倒是迎面上前，正对上这位不速之客。

　　“我凭什么告诉你？证明一个已经存在的东西有什么意义？”那人冷笑了一声，“反观你一直引导大家说副本是循环，难道不是更可疑？”

　　“循环？”叶沉舟下意识反驳，顿了一会后反问道，“……那还有什么可能？”

　　“你们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吗？”后来的叶沉舟无视冒牌货，大摇大摆地走向众人，一直越过他们来到光柱前，“你们看到了相同的光柱，也走了几圈发现记号都是循环重复的，所以才会自然而然地认为副本是循环的，但是又有哪一条线索是直指这一结论的？”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齐紫兰接上话，同时也向对方迈进一步，“但是还有什么可能吗？”

　　“那自然是副本在控制你们的路线了。你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所有的行动和标记。”

　　“所以……我们其实一直在原地踏步？”方淑瑶用疑惑的眼神询问另一个叶沉舟，似乎是在求证话语的真假。

　　“别忘记了，我们之前不是没有过这个推论，只是更倾向于循环的判断罢了。”叶沉舟朝她小幅度摇了摇头，随后转向与他完全相同的人，“那么你又是怎样推断出来的？就凭借你认为假的自己说的一定都是错的？”

　　“副本的力量是你们永远也想象不到的，它会在不经意间引导你们，让你们觉得那么多趟路没有白走，更希望路线都是循环的。”站在光柱边的人不吝啬分毫言语，深黑的环境下，愈发显得他讳莫如深，“但是破局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们发现自己实际上没有移动一点距离，然后……”

　　“将控制你们的光柱摧毁就行了。”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回到光柱之上。

　　“我们之前确实没有想过毁坏副本内的建筑，或许这真的可行？”齐紫兰走到他的身边端详起光柱，“可是我们怎么能相信你，在我们原地踏步的时候你又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来制止我们？”

　　叶沉舟似乎大为不解：“自然是因为副本在控制我们啊。它让我无法接近你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被假的带偏，然后在这里硬生生地浪费时间，作出你们以为准确的推测。你们知不知道我见到这个场景的时候心里有多着急？”

　　“你就这么肯定是副本的力量？”

　　“不然呢？它的力量你们根本想象不到。而且你们忘记了吗，这里可是高级副本，它和你们以前过的那些简单玩意完全不一样！”

　　“可是我认为我们应该再考虑考虑，万一……”齐紫兰抬眼漫不经心地看向身边焦躁不安的人，“把光柱毁坏之后，我们反而被淘汰了怎么办？”

　　“你们真是……”这人愈发焦急，左右看着不为所动的几人，心下一横干脆冲向季之韵，就要抢夺他手上的小刀。

　　然而冒牌货的反应终究还是太慢。

　　这人转身尚未迈开半步，便被一只脚狠狠地踩住膝盖窝，脱力面朝下重重摔在地面，刚想要狼狈爬起来时，又被齐紫兰牢牢掐住后脖颈，细长的指甲已然嵌入他的皮肤之中，渗出点点淡蓝的血迹。

　　叶沉舟和季之韵也没有闲着，迅速跟上一起压制住此人，封死了他任何逃跑或者反抗的可能。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一切结束的时候，身下竟然直接一空，真正的冒牌货一声不吭地当场蒸发，再也找不到任何存在过的证明。

　　模仿得不够像却足以让众人提心吊胆的人就这样凭空消失，甚至没有留下什么判断真假队友成功的奖励。

　　“我就说我看那个人怎么都不顺眼，果然是假的没错。”季之韵站起身，熟练地搂过叶沉舟的肩膀，“我们不愧是最要好的兄弟。”

　　叶沉舟下意识想要把对方搂过来的手拍走，最后想了想还是由着季之韵乱来，无奈一笑：“是那个人自乱阵脚了，不然我也得吓个半死。”

　　“重点不是这个，那个人到底是玩家还是NPC？”方淑瑶也走到光柱边和几人站在一起，“它的话里一直在暗示循环是错误的，副本是无敌的。”

　　“是的，或许我们可以借此反推也不一定？”齐紫兰难免感到有些疲惫，正抱着双臂靠在方淑瑶的身上休息，“我们需要加紧推动副本进度，之后可能还会遇到无数个或真或假的我们，到那个时候一切都很难说。”

　　方淑瑶明显想接话，可是她对于齐紫兰猝不及防的靠近没有任何准备，硬是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别着急，现在副本不才刚刚开始吗？”叶沉舟没注意到这些细节，背着众人望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所以我们可以反向推断，副本并不是万能的，它其实就是一个循环的圆而已。”

　　“而且我们不能轻易毁坏这些光柱，它们很可以会触发特殊机关。”齐紫兰补充。

　　“可是我们也无法肯定NPC到底思考到了哪一层，万一它们提前预判到我们的想法呢？”季之韵也适时插话，面上却不停抓着深蓝色的衣摆抒发焦虑情绪，“我们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推断都没有直接证据……”

　　这个问题季之韵能想到，其他人又何尝不能。但是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静静地等待副本自己出现转机，陷入无穷的被动之中。

　　“不如先在原地休息一下吧。”叶沉舟打了一个哈欠，“我们可以顺便商量一个暗号，以防出现新的NPC。”

　　“我和阿韵之前正好想到这个来着。”方淑瑶渐渐习惯齐紫兰的倚靠，还抽空吐了口气将飘来的细长发丝吹走，“然后正好碰到了那个……NPC？”

　　她刚准备说的话瞬间打住，难得放松下来的心也立刻悬起，因为她再次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划破黑暗迎面走来。

　　又是一个完全相同的叶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