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44、替身

　　一道劲风从身后袭来，叶沉舟当即偏过身体躲开来自迷雾中的一击。

　　然而纵使他反应再快，也没能完全躲开这次攻击。衣领处的布料在一瞬间被划开，差一点就要碰到他最脆弱的脖子，毫无布料纤维裂出的切口无不在表明武器的锋利。

　　电光火石之间，他尚未来得及去思考来者到底是谁，身侧再一次传来新的动静。

　　叶沉舟向前扑飞过去，在原地滚了半圈后迅速起身，企图借助光柱的光亮看清袭击者的面目，视野中却只能看到对方没入远方的一截衣摆。

　　“你是什么人！？”他缓缓地移动到光柱边，利用掩体巧妙地规避视野外的威胁。

　　回答他的是一步步有节奏地踩踏在地板之上的清脆响声。

　　明明无论他怎样用力都无法发出脚步声，这人是如何做到的？又为什么故意暴露自己的位置？

　　脚步声越来越小，彷佛预示着袭击者的放弃，迟迟没有等来下一次袭击，他的心跳也逐渐稳定，就要放下戒备……

　　下一秒，尖锐的破空声传来，再次让他的心蓦地悬起。

　　叶沉舟调动全身的肌肉强行逼迫自己从原先的位置翻滚离开，放低身体重心紧张地回看过去。

　　银白色的匕首在光下散发出金黄的光辉，竟然像是被镀了一层圣洁的佛光般，令他头晕目眩移不开眼。

　　但是他的心里无比清楚，这可不是什么好心的菩萨。
　　倘若不是他及时躲开，那把刀会直直插进他的太阳穴，碎开他的头骨，在瞬间夺走他的性命。

　　而现在，袭击落空后，只有刀锋还深深地嵌在地板之中，这足以说明它的恐怖，也在警告叶沉舟不要耍什么歪心思。

　　一身冷汗之下，那道黑色的身影再次从昏黄的浓雾中闪现而出，略过匕首后直朝他的面门而来。

　　被逼得无路可退的叶沉舟只能离开光柱的范围连连向后躲避，不过他并没有一味地逃跑。在黑影逼近的那一刹那，他仰过头避开锋利的刀锋，顺势抓住机会伸出手，不要命地企图抓住黑影。

　　就差一点就能碰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黑影离奇在高速运动中刹住身体，堪堪避开他的手掌，旋即又消失在视野之外。

　　叶沉舟紧张地留意周遭的动静，哒哒哒的脚步声几乎无时不刻地分布在他的周围，即使暴露了对方的位置，也快得让他难以捕捉到具体的方位。而黑影似乎被他的动作激怒了一般，开始以更高的频率从黄雾中钻出，进而攻击他的身体。

　　肋骨，腹部，膝盖，一处位置比一处更低，而且招招直逼要害。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本来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叶沉舟竟然显得愈发游刃有余。

　　这不是因为摸清对方攻击的规律从而适应节奏的习惯，而是来自身体深处独属于本能的条件反射。

　　他没有想到最棘手的情况居然缓解了下来，现在看来这影子仿佛不是在杀他，反而更像是在和他戏耍，只会时不时地划伤他的衣服，和他上演着表演似的二人转。

　　这是多么熟悉的感觉。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更倾向于选择这种灵活性高的□□。出其不意地攻上去的话，可是很难防备的……”

　　叶沉舟万万没有想到他和谢落在桃花源相认以来，对方所有的伏击招式其实都是跟自己学来的。当年的他正是怕谢落用枪之后伤到自身，才选择教对方近身格斗的技巧的，谁知道这竟然是在给多年后的自己挖坑。

　　那时他们就经常像现在这样，互相出招为难对方，一招一式长期下来，他们几乎完全知晓了彼此的进攻方式，只稍一个视线移动，便清楚下一招将要落在哪里。
　　而且正是因为他们之间悬殊的身高，叶沉舟才会让谢落尽可能攻击身体更低处的弱点部位，以便用最省力的方式四两拨千斤。

　　不过惊讶之余，他更多的是无奈的欣喜。他很高兴谢落充分学会了他教授的所有东西，尽管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过早地离开这个刚刚被放回巢穴中的雏鸟，这才逼迫着羽翼尚未丰满的幼鸟独自学会飞翔，在风雨中独自长大成熟。

　　只是问题似乎还没有那么简单……

　　在刀尖即将没入他的眉心时，叶沉舟终于停住了始终逃跑的脚步。

　　透过护目镜上始终闪烁的红点，越过尖锐的匕首，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隐藏在兜帽之下略微睁大双眼有些惊讶的人脸。

　　“上一次我看到你拿匕首对着我，还是在阴阳副本里对付最后boss的时候。”他兀自说道，“看样子你的实力确实有所进步，我是不是该夸一句。”

　　“嗯，比如说……乖孩子？”他伸出一只手指，按着匕首侧面将之缓缓移开，笑着对上那双漂亮的圆眼。

　　是当年熟悉的那个人，也是他在桃花源里熟悉的NPC，没有一点变化。

　　面前的谢落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他能看到对方明显鼓起的腮帮子，可是很快他便再也瞧不见了，因为对方把兜帽全部拉下来，越过他埋着头一味地向前走去。

　　“嘿！”叶沉舟赶紧跟上去，“我错了不逗你了，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落没有丝毫停住脚步的意思，只留给叶沉舟一个黑黢黢的身影。

　　“你在这里是作为NPC还是副本最终的boss？你出来难道不是给我提示的吗？”叶沉舟穷追不舍，仍然只收获了无声的回答。

　　再一次路过一个光柱，他注意到自从和谢落碰面以来，他们两人已经走完整整一圈，路过了他先前依次标注的三个标记点。

　　他不知道谢落不回答他是因为副本规则的限制还是什么原因，只能暂且在心中认为谢落此刻不方便透露信息，正通过行动来指引他。

　　而现在背后的答案呼之欲出。

　　有了谢落的带领，他或许可以确定这个副本的道路确实是在循环的，所有的标记或者道路都没有被副本刻意修改过。

　　那么他先前为什么会走到一个完全黑暗的地点，然后碰到不知真假的季之韵和方淑瑶？

　　既然是循环的话，为什么环境会随着他的移动而改变，这难道不矛盾吗？

　　护目镜中的红点还在有节奏地闪烁，一如两人完全相同的脚步。望着被斗篷完全遮挡的身影，叶沉舟却愈发迷惑起来。

　　再一次走过一圈，就在他忍不住发问的时候，谢落却停下了脚步，转而开口。

　　“你已经拿到那个纸条的线索了？”

　　所以谢落带着他走了这么一圈只是为了找那个消失的纸条？

　　“我在光柱上找到写着三个字的纸条，不过它们在我看到线索后它们全都消失了。”叶沉舟走到谢落身侧解释，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到对方从帽檐下露出的一小节鼻梁，“难道有什么我没有发现的线索吗？”

　　遮住脸面的帽檐向上抬了少许，他看见谢落朝他投来的不明意义的一瞥，还有片刻间展露在他视野中的淡红色印记，随后谢落再次低下头去，隔绝开他打量的视线。

　　“所以你在拿到纸条之后用刀在上面做了记号？”谢落继续朝前走去，似乎对纸条没了兴趣。

　　“没错，怎么了吗？”叶沉舟没有像之前那样跟上，反而停在原地，定定地看向这位引路人。

　　“你忘记……”谢落正说着，转眼发现叶沉舟没有过来，又走回来站到他的面前。

　　“忘记什么？”叶沉舟问道。

　　“忘记你在学校里面是怎么找到密码的了？”

　　“在桌面上直接写上了提示中的两个字？！”他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当时的他绕了一大圈才发现桌面其实是一个变相的非牛顿流体，而且不需要他做过多的推测，只要用手指写上“雕像”二字后，桌面上便浮现出真正的密码，也就是他们一起定的生日时间。那么现在难道不也是同理吗？

　　他还记得每一道刻痕后面对应的偏旁，或许只要将他们复刻在光柱之上，副本就会迎来新的转机。

　　“那我岂不是只要找到原来的光柱，然后刻上与纸条相同的图案就可以了？”他语气激动，就像在夹缝中艰难地找到了一丝希望。

　　“不然呢？”

　　“那我们赶紧找下一个光柱吧。”叶沉舟大步走上前，顺势撩起谢落披在身后的斗篷，找到了始终躲藏在下方的手，用单手便裹住了它，随后在谢落吃惊的目光中，二话不说地拉着人向前走去。

　　很快他们又来到了新的光柱前，淡淡的白色光芒笼罩着蹲下身的两人，也照亮了凑近它的小刀。

　　“我记得这里的图案是一个‘人’字，所以我只要刻上这个字就好了？”叶沉舟举着已经有些卷边的小刀，低声问道。

　　谢落将自己死死地裹在斗篷之中，只露出两只亮亮的眼睛，闻言只是沉闷地“嗯”了一声，然后默默地朝远离叶沉舟的方向挪了一小步，好像有些害似的。

　　“好吧，那我就刻……”叶沉舟刚伸出的手猛地停住，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抓住身侧人的斗篷，转而将人扑倒在地用一条腿彻底压住谢落的腿，然后将磨钝的小刀抵在对方的喉咙前。

　　“不好意思，我还是改变主意了。”他自上而下笑着看向身下的人，“如果你真的是他的话我可能还挺开心的，不过很可惜，你好像不是呢。”

　　“谢落”静静地躺倒在地，无视了抵在喉头的锐器，毫不畏惧地直视叶沉舟，没有任何抵抗挣扎的意思。
　　“是不是又怎么样？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我比他更加听话，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叶沉舟嗤笑一声：“你觉得这话对我说有用吗？”

　　随后他根本不和对方再浪费一点时间，右手使力就要将小刀刺进那脆弱不堪的□□之中。

　　紧接着他的身下一空，再一抬眼时，“谢落”已然完好无损地站在他身前几米处，连说话时音色都转变成一个陌生的女声。

　　狂妄的笑声之后，这不知道该称作是玩家还是boss的人用他最熟悉的身体，说出最违和的话。
　　“你怎么发现的？”

　　“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那人随手摘下碍事的兜帽，可是下方的脸却像是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马赛克，与昏黄的环境融为一体，让叶沉舟根本捕捉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事实上最开始看到谢落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确实下意识地认为这人就是谢落本人，就像先前他们总是无比有缘分地会进入同一个副本一样，此刻的谢落可以作为NPC出现在他的面前，甚至和他完美地复刻曾经练习时的一招一式，也不会利用特殊的权利压制他。

　　这一切都是很正常的，直到他们停下斗争，真正直面彼此之后。

　　从感性上来说，尽管他们两人实际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是潜在的直觉告诉他，谢落在阔别长时间终于见到他后，绝对不只是单纯地想和他比试一番而已，或许在他收手之后还会继续下去。

　　而从理性上分析，最大的问题莫过于对方开口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会无端带着他亲自走过每一个光柱，然后才问他线索去哪里了？
　　那人完全可以直接开口询问线索，亦或者是在看到纸条不见的第一时间便来问他，而不是拖了这么长的时间后，才说起这不着边际的话题。

　　更何况作为一个正常玩家，在看到副本里有突兀出现的景物时，第一时间难道不是上前观察吗？
　　他不信在谢落眼里，他的观察能力能弱到如此地步，连这么明显的线索都看不到，还需要刻意提示。

　　当然这时候他也只是稍有怀疑，因为他在估测谢落故意为难他的可能。

　　“或许你说一下也不会有什么影响？”陌生的女声优哉游哉地开口，语气中却透露出不达目的不放手的坚决。

　　叶沉舟透过“谢落”的脸，直直看向隐藏在这具躯体背后的人。即便他搜索过记忆中所有认识的人，也依旧对不上对方的模样。
　　面前的人显然不可能是什么普普通通的玩家，恐怕也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boss。

　　“你不该那么着急提醒我怎么做的。”权衡之下，他还是决定说出口，“即使你的逻辑看上去确实无懈可击。”

　　且不论这个boss如何得知先前副本里的种种，单就论复刻原先的图案这一点便已经说不通了。

　　“首先，不是所有进入副本的玩家都会额外携带道具的，那么他们要是进入副本的话，又该如何刻字？”
　　“其次，如果真的需要玩家刻字通关，为什么我之前刻上错误图案后副本不仅没有任何惩罚，也没有其他反应？难道它会好心地给玩家无数种选项，乃至他们乱涂乱画都可以蒙对吗？”
　　“最后的最后，你为什么要故意借熟人的模样引导我在光柱上刻字？是为了让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我永远困在这里，还是让我违反规则，听信你的话胡乱刻字，好让你当场处理了？”

　　一连串的话音落下，叶沉舟紧盯着面前不知名的人，万万没有想到他等来的不是boss愤怒的反抗，而是一个万般无奈甚至透着些许欣喜的嘁笑。

　　“好你个叶沉舟，你们俩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是什么意思？

　　“是我太操之过急，姑且算你过了这一关，接下来就看你们如何破解之后的关卡……”

　　叶沉舟尚未来得及思考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的含义，周身的黄雾忽然密集起来，转瞬间便将boss吞没，场上又只留下他一人，干净得就好像先前的事从未发生过。

　　很好，他花费了大把的时间与boss周旋，最后得来的结论怕是只有最显然的那一个：随意刻画或者毁坏光柱会受到反噬。

　　可是他手上的劣质小刀本就已经钝得难以使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