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40、暗号

　　叶沉舟一路顺着护目镜上闪烁的红点重新回到商业区，并且在何铭瑄的提前打点下顺利地登上酒店的楼顶，自上而下地目睹了谢落随陌生人逛街、落水、换新衣服，然后依偎在一起离开的全部过程。

　　攥紧的手不自觉加重力道，叶沉舟荒唐地感觉自己像是个把对象捉奸在床的可怜人。
　　他是知道何铭瑄说谢落有事出来了，可是根本没有告诉他是出来约会了啊？！

　　当然，说约会对象是陌生人也是不准确的，因为他见过这个人，也从谢落的口中听过对方的名字——陶墨钰。

　　从数十米高的楼顶处，他可以清晰地看清两人的一举一动，也看见了无数个专人围在他们身边为两人服务的景象。

　　可想而知，这个人的权利绝对远超他的想象。

　　望着对方有些面熟的长相，叶沉舟总觉得自己先前还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人，但他转念便把这一若有似无的想法抛之脑后，把关注点放在了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谢落身上。
　　他不清楚谢落在盘算什么，也摸不透对方此时的想法，更想不明白对方主动靠近他人的意图。

　　谢落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在刻意引起他的注意，而他也成功上钩了，甚至还感到一丝嫉妒。那种感觉就像面前明明有一只气球在晃动，当他想要触碰时气球却又进一步弹动到远处，总是若即若离地吊着他。

　　眼见着护目镜中那颗闪烁的红点缓慢移动到中央广场的位置，又在片刻后变成黄点，叶沉舟在心中默默描摹着不知名地点的道路图像，一直到它静止不动为止。

　　说来也奇怪，上一个副本的结果明明根本没有显示，他独有的目视能力却实实在在地升级了。他甚至还可以如望远镜般调节焦距，敏锐地观察到极远距离处的景象，捕捉空气中每一颗微小颗粒的浮动。

　　就比如说他已经可以看到成群的黑色猎犬从中央广场散布开，一批批黑压压地吞噬着桃花源的四面八方道路，维持着该有的秩序。

　　宵禁的时间就要到了，他必须赶紧回去。

　　重新戴回护目镜，叶沉舟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试图缓解视疲劳。有了护目镜限制能力的他迅速转身离开，而正如现实中的酒店一样，即使是没有烟火的桃花源，也存在备用逃生通道。

　　顺着黑暗的过道一路狂奔而下，眼前又控制不住地浮现出过往的种种。就在不久前的世界副本中，他也这样不顾层数地下过楼梯，只是那个时候他身边还有一个和他步调一致的人。

　　他不知道谢落在现实死去的时间和原因，还有对方进入桃花源的具体时间。除了他们一起寻找的世界真相外，关于谢落本身还有一系列的问题，可是他根本不忍心去思考这些问题，也不敢去触碰这些问题。

　　直到现在，他还是很难想象当初那个被他养大了不少的人居然和他离开时没有多少变化。

　　几乎没有再增长过的身高，瘦削的身体还有与那时完全不同的深邃眼神，都明晃晃地告诉他两种可能：谢落在他离开后选择轻生，或是活下去了却没有再好好吃过饭爱惜自己的身体。

　　飞快的脚步忽然顿住，叶沉舟忽然想到了刚才换上了新衣装的谢落。

　　还有没有一种可能，谢落跟着权力更大的人会更加自在，反而不愿意和他一起，甚至讨厌他……
　　但是先前谢落明明还挺喜欢和他相处的，那么假设谢落想起了他食言将人抛弃的过去呢……

　　越细想就越夸张，叶沉舟赶紧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之脑后，跑到酒店外围就要回住处。

　　路边水渠内的鱼悬浮在澄澈透明的水体之中，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来回扑腾的鱼鳍上。

　　桃花源里除了玩家以外的生物其实都像是死物一般，只会按照固定的程序运转。那么按理来说，这些鱼应该傻愣愣地游着八字形，而不是停留在原地，明明挥动着鱼鳍却没有移动分毫。
　　而唯一一种解释只有……

　　谢落落水之后扰乱了这里的程序，打破了规则。

　　就像他们桃花源里第一次见面时发生的一样，他们两人闹了一个大乌龙双双落水。

　　心中愈发觉得不对劲的他走向河边，静止不动的水面宛若镜面般倒映出了他的面孔。

　　又是水面？

　　猛地想到谢落临走前扯衣领的动作，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谢落身上的衣领是蓝色带着卷边的，就像是这波动的水面……
　　并且谢落说话的时候刻意向水面看了一眼，就像是在暗示他什么……
　　而最凑巧的莫过于他面前这家酒楼的名称——临水阁。

　　下一刻他忘记了水体中会有多少肮脏的淤泥，一脚踩进水中，直达底部。

　　停滞的锦鲤被他踢开，泥水翻腾，混沌不堪的水池中，一片飘飞的红色碎布随着水流飘荡开，渐渐裹挟着泥沙浮动至表面。

　　叶沉舟迅速捡起这块红布，趟过水流的阻碍跨步回到岸边，也不顾没有彻底干涸的裤腿快步朝住处赶去。

　　红布的位置十分讨巧，恰好埋在静止的锦鲤下方，从外部向下看去时，旁人只会当它是锦鲤投射下来的阴影，根本不会想到是什么垃圾，更不用谈是刻意遗留下来的线索。

　　除了掩藏方式的巧妙外，上面传递出的消息反而更让他关注。

　　无比规整的方形红布上有一圈用黑线缝制而成图案，图案细长一头扁圆一头稍小，仔细看去就是一个勺子的形状。

　　这是他们在图书馆里约定好的暗号，恍惚间他还能回想起当时两人边拌嘴边互相制定暗号为难对方的情景。

　　当情况紧急手边没有可以警示的物品时，衣服便成了最好用的材料。
　　方形图案或者方形的布料表明危险，勺子状的图案表明原地待命，找机会再突破。

　　叶沉舟气喘吁吁地打开住所的大门，踩着宵禁的最后一秒回到住所，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即便所有的信息都在告诉他稍安勿躁。

　　因为他终于可以确定了，谢落和他们一样完全想起了过去的种种，而且也与他站在同一战线，企图反抗这世界。更重要的是，谢落似乎也没有因为过去的事情恨他或者敌视他？

　　莫名的喜悦之后，叶沉舟又陷入沉思。

　　谢落仍旧没有告诉他自己为什么会是NPC，也未留下一点固定的交流方式。考虑到陶墨钰可能的随时监视，他必然不好主动去联系谢落，他们也总不能每次都像间谍一样靠定点投放垃圾来交流。

　　他太贪心了，根本不能满足于这样的线索交流。
　　他知道谢落作为NPC一定还有他们玩家不知道，甚至是连同为NPC的何铭瑄都不知道的线索，但是他又怎么可能放任谢落抱着这些线索一个人去挑战未知，而他自己却什么都不做呢？

　　这样的谢落和当年的他又有什么区别？

　　重生了一次，他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想要挽回一切。

　　而就在此时，叶沉舟突然听见通讯器特殊的提示音。
　　与平时简单的振动不同，这一次是尖锐的报警声。

　　他抬起左手，上方暗灰色宛若记号笔掉色的戒指型通讯器在他面前打出一道光屏。

　　「通知：高级副本现已开通，请有意向的玩家自行前往报名，过期不候……」

　　「副本名称：置换时空」
　　「副本等级：高级」
　　「副本简介：无。」
　　「开启次数：0」
　　「下一次开启时间：1月20日8:00」

　　叶沉舟皱眉扫视过副本的每一条信息，平日里罕见的高级副本竟然在此刻适时开启，简直就像是在诱导他们这群想要通过副本找寻线索的玩家进入一样。

　　这几乎没有任何提示的高级副本，即使将信息都一一呈现出来，又岂是普通玩家可以通关的。

　　九死一生的概率，与之匹配的是通关一次就可以保证数年生存的奖励，这些又怎能让人不心动。

　　然而即便如此，就连排名前列的组织里都鲜有高级玩家或者通关高级副本的人存在，他真的可以幸运通关吗？

　　叶沉舟的手指悬停在确认报名的按钮之上，犹豫很久之后还是没有立刻按下。

　　这不是什么可以重启通关无数次的游戏，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而细想起来，这个副本已知的信息竟然是完全的，往常普通副本的内容大多会有马赛克阻挡住信息，多余的信息或许只有那些掌管副本的NPC们可以看见。那么这高级副本将信息全部展现出来，难道只是因为副本难度过大，需要给玩家一点提示？

　　不对，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

　　上一个信息齐全的副本是阴阳相隔，其中的经历确实很曲折，他甚至在里面看到了拥有不同性格的两个谢落，而关键的是，别人眼中的信息根本不是完整的，只有他是例外。

　　又是这种独特的与众不同……

　　为了验证这一点，叶沉舟果断打开论坛，上方已经有不少玩家在讨论这次突兀出现的高级副本。

　　也正如预料之中的那样，他又是一个例外。

　　其他的玩家只知道这是高级副本，根本不知道它的名称，纷纷抱着看戏的态度等待别人进副本试水。
　　组织的内部群里同样也在讨论这件事情，齐紫兰高亮的消息赫然弹在消息界面的最上层：禁止任何一名成员参加本次副本。

　　看来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不去趟这趟浑水。

　　犹豫间，叶沉舟恰好看见季之韵发来的消息。

　　「季之韵（桃花源中）：哥，你怎么想这个副本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
　　「叶沉舟（桃花源中）：你能看到副本的名字吗？」

　　那头顿了很久，一直到叶沉舟转到副本的信息界面，准备按下报名的按钮时，才回了一条简单的答案。

　　「季之韵（桃花源中）：还是马赛克……」

　　长舒一口气，叶沉舟郑重地按下报名键，随后彻底关闭聊天界面，不想被任何说法动摇心中的决定。

　　他不可能放弃这次机会，即使他万分确切，这一次他必定凶多吉少。

　　……

　　“你说叶沉舟问你能不能看到副本的名字？”方淑瑶皱眉对着副本的信息界面，转而问身边的季之韵，“那他的意思是……”

　　“他应该和我一样，可以看到副本的名字。”季之韵表情凝重，他无法告诉其他人副本的名称，但是却可以从叶沉舟的消息里推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只有我们两个人能看见，而我们两个人都和谢落有关联。”

　　方淑瑶叹了口气，她其实不希望季之韵在这种时候开窍：“但是你不能这么肯定，说不定还存在什么筛选条件呢？”

　　“不，不可能。”季之韵的态度坚决，“以我对他们两个人的了解，叶沉舟作为一名玩家都想要反抗这个世界，那么落落作为NPC绝不会坐以待毙，这背后万一有什么关联……”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陷阱？”齐紫兰果断打断他的话，“你难道不觉得这个信息是系统故意放出来的提示，从而让你们以为自己进去之后可以轻松通关？”

　　“可是这里面很可能有什么线索……”季之韵还想反驳，最终在齐紫兰的眼神威慑下哑口无言。

　　“齐哥说的没错，我们应该再权衡一下。”方淑瑶紧接着安慰，“目前的情况就是我们都看不到副本名称，只有你们可以看到。但是副本本身很危险，我们不能轻易进入，必须要深思熟虑……”

　　“瑶瑶说的没错，我们确实需要全方位思考。”齐紫兰紧接着补充，“不过要是真的不敢进去冒险的话，我怎么可能把这小组织壮大到现在的规模？”

　　季之韵忽然抬起头来，睁大双眼惊讶地望向正在说话的齐紫兰。

　　“叶沉舟那家伙绝对不会听我们劝阻，但是我们难道就不能一起进入吗？”齐紫兰朝季之韵露齿一笑，发丝飘动间，这副豪情快意的模样渐渐和史书上的画像重合，一如当年那个在海面叱咤风云的将军。

　　“但是万一副本需要我们竞争该怎么办？”季之韵显然又开始担心另一个问题，“那样的话我们不就是要自相残杀了……”

　　“放心吧，不会的。”齐紫兰将长长的发丝卷起盘到脑后，潇洒转身，侧耳朝还未反应过来的两人说道，“为了我们第一个高级副本，好好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