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39、演员

　　谢落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早见到叶沉舟，而且还是在这种极其容易暴露的时候。
　　面对那道灼热的视线，他没敢直视回去，只是静静地望着桌面上的美食，假装自己是在晒太阳。

　　借着吃饭动作的掩盖，他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在心里傻乐。

　　那个笨蛋都忘记自己还戴着心心念念的护目镜，又叫别人怎么看清他的表情。

　　不过即使他心里再怎样不舍得叶沉舟，他们都无法隔着一条街的距离远程交流。这一片的商铺只有NPC可以进来，那么叶沉舟必然不是自己主动前来的。恐怕对方在等他的间隙里也没有闲着，早就和何铭瑄交流情报去了，他们的相遇也只是万分之一的偶然罢了。

　　而他也不是没有正事要做，他要去应付那个目的不纯的陶墨钰，又要担心自己在桃花源里会不会被对方时刻监视，更是无法明目张胆地离开或是做出什么动作。

　　所以有什么想说的，还是等到一切安定下来再说吧。

　　“怎么把窗帘拉上了？”

　　也正是在他落下窗帘隔绝视线的那一刻，陶墨钰推着一辆小推车走了进来，手上还捧着一个碗状的黄色物块。

　　“有点刺眼。”他好奇地望着对方手上溢散着香气的食物，视线随着它不断移动，“这是什么东西？”

　　陶墨钰将室内的大灯打开，灯光透过水晶吊珠散射在地面，勾勒出一副令人眼花缭乱的光线图，也将手上精心准备的宝贝照射得光鲜夺目。

　　“这是芝士，可以像这样切开。”他举起一把硕大却没有开刃的刀，抵着芝士块的一端向下切动，反射出的亮光似乎比水晶还要晃眼。

　　“这样啊……”
　　谢落目视着他用特制的餐刀一片片将芝士切开，浓稠黏腻的芝士在刀的边缘汇聚成一厚厚的一团，随后满溢而出，附着在银盘上切片好的牛排之上，进而逐渐蔓延开，一直填满整个牛排的缝隙。

　　“这是我特地学的芝士牛排，要不要给我一个面子试一下？”
　　陶墨钰将精心制作的食物放到他的面前，芝士独有的甜味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沿着谢落的鼻腔直冲脑内。

　　他冲满眼期待的人笑了笑，而后拿出叉子叉起一块被芝士紧紧包裹住的牛排送入嘴中，表现出十分喜爱的样子。

　　陶墨钰坐到他的对面：“那这就算我们冰释前嫌了，我希望我们以后可以好好相处，在工作上也可以相互照应不是？”

　　谢落吃饭的动作顿时停住，又低头用叉子戳着牛排，将上方多余的芝士剔除又抹匀。
　　“我可能不习惯这样……”

　　“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我在桃花源里的权利是最大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直说。”

　　“这会不会不太好？”

　　“没有关系，说实话我看你很面善，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谢落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他没有想到陶墨钰居然会主动提到过去的事情。

　　“没什么……”陶墨钰始终带着笑意深情地注视着他。
　　片刻后，这人似乎看够了眼前的美景，突然控制桌面的旋转台，将一盘分毫未动的菜转到他的面前。

　　这是一盘松鼠桂鱼。

　　“这道菜也挺稀有的，你试试看？”

　　谢落顺势吃完最后一块牛排，忍着胃里成堆的芝士，不动声色地看向面前的这盘过敏源。

　　该来的还是得来。

　　前方有虎狼般的视线盯着他，他的脖子上就像是架上了一道大开的枷锁，明明可以直接放他自由，却还假惺惺地不愿离开只要他表现出一点犹豫的样子，就会在瞬间闭合上，将露出马脚的他永远困住，彻底断了他自由行动的念头。

　　吃下去，他可能会因为强烈的过敏反应再次晕倒，却足以收获对方的信任。

　　心中嗤笑一声，谢落明白陶墨钰根本不会彻底相信他，从前那个多疑善妒的人还是没变，毕竟他只有真正失忆忘记小余，面前的陶墨钰才有机可乘。

　　所为了让枷锁暂时打开，表面上的他并没有急匆匆地吃鱼来掩饰自己，而是继续不掺杂任何感情地看向陶墨钰，惯例般等待对方介绍这道菜。

　　“这道松鼠桂鱼里的刺都会炸得酥脆，而且肉质鲜美，浇在上面的酱汁经过精心调制甜而不腻，你可以安心地吃。”陶墨钰双手交叉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透过镜片看向谢落，说话间还特地加重了“安心”两字。

　　谢落听罢点了点头，作出理解的模样后，照常用筷子夹起鱼肉，吃下人生第二口鱼。

　　初一嚼，口感确实鲜嫩，再一咬，汁液蔓延回味无穷，第三口时却索然无味。
　　他反复咀嚼许久，同时在心中默数自己吃的时间，一直到肉彻底嚼烂，他实在无法只能将之吞咽下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谢落震惊地发现了一个事实。

　　他不仅没有任何事情，甚至还可以伸手从鱼上剔下第二块肉。

　　难不成桃花源连NPC的病都可以治好？他早就不会过敏了？
　　还是陶墨钰为了故意考验自己，特地选用了假鱼？

　　谢落无从知晓问题的答案，只知道自己似乎合格过关了。

　　“你也是知道的，我就是猎犬的首领，我需要同时管理玩家以及NPC。”陶墨钰没由来地接上先前的话语，“很多玩家尤其是敖鲲那个不省心的组织，总是在不停地惹是生非。为了维持桃花源的稳定，我不得不经常出面维持秩序。就像你曾经也被其中的一员威胁过不是吗？”

　　“但是你也有休息时间。”谢落换了一道菜小口吃着，他其实已经吃不下了。

　　“是的，所以还是会有利用这一漏洞的玩家存在。不过观察他们的行为还挺有意思的，就像在副本里从上帝视角看那些争斗的玩家一样有趣，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他喝了口水停顿了一会才缓缓回答：“那我之后也会有下班时间吗？”

　　“那肯定的。”

　　谢落抬起头来定定地看向他，像是在思考这句话的合理性。水晶灯的照射下，陶墨钰的面容显得更加平和，眼神也愈发温柔，仿佛只能容下面前这一人似的。

　　“你的眼睛。”谢落开口问道，“看上去好像……”

　　左眼不能聚焦。

　　陶墨钰惊讶地挑了挑眉，这恐怕是他们见面以来除了和善微笑以外出现的第一个特别的表情。
　　“我的左眼是义眼。”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只是笑容愈发深刻，“这是我个人的爱好，不是故意不去修复的。随时更换眼睛的样式这种做法，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谢落似有不解，却没有多问，只是继续对着食物发呆。

　　他怎么可能相信这种无聊的理由，真正的缘由他至少能猜出一半来，他们不过是都心照不宣地不愿回忆起过去经历的种种却又割舍不下曾经在淤泥中挣扎时难得获得的慰藉罢了。

　　酒足饭饱后，两人放下了手中的餐具，陶墨钰拍了拍手站起身：“吃饱了吧，我们出去走走？”

　　谢落扫过一圈满桌几乎没有动过的菜，同样起身跟着对方离开这里。

　　他本以为吃过一顿饭就差不多了，但是没有想过陶墨钰想要的远不止这些，就像片刻后的他又被强行拉着逛起了各个商店。

　　谢落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一众琳琅满目的高档商品中十分不自在，而且私人服务员为了不吓到他特地在远处挂着机器般的标准笑容看着他走动，头部也随之僵硬地转动，更是让他有一种被时刻监视的错觉。

　　换作先前还没有恢复记忆的他，可能会对这些奇形怪状的商品感到新奇，但是此刻的他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桃花源本就没有什么自给自足的材料，他很难不去猜测这些商品的来源。

　　以前的他就像大多数的玩家和NPC，不会去怀疑这些事物是从哪里来的，也不会去思考自己的来历，始终麻木地接受着现状，为了他人制订的目标而奋进……

　　看向在这里自在随意的陶墨钰，谢落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落差感。
　　曾几何时，他们两人还只能蜷缩在破旧的茅房内依偎着取暖，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为了权利与金钱的象征。而这之中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道。

　　所幸陶墨钰明白他是头一次来到这样的奢侈品店，仍旧像一个绅士该有的那样，为他一一介绍每一样商品，包括衣物、食品、甚至是工艺品，也会在他犹豫不决时当机立断地包下他感兴趣的事物，并且在之后替他保管好这些东西，耐心地陪他走过每一处地点。

　　只不过陶墨钰不知道的是，谢落看到那些商品时，其实并没有特别向往，他的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那座小县城里破旧还缠着蛛网的杂货，以及一个喜欢在他身边一边嘲笑他一边给他买礼物的人。

　　再次回到现实，谢落已然逛遍了各式商店，过程中却只有他自己一人。
　　几圈走下来，他也彻底放弃了认路的想法，疲惫地与陶墨钰一起坐在路边的长椅之上休息。

　　“今天玩得开心……”陶墨钰刚想发问，结果转头便发现身边原先端坐着的人突然朝后方倒去。他想出手拉人，可是谢落已然浑身湿透地倒在水渠之中，身上还裹挟着成堆的泥泞，看上去狼狈极了。

　　鸡飞狗跳手忙脚乱间，谢落被陶墨钰从水里拉了起来，带着一身的水迹来到了隔壁酒楼内突兀出现的淋浴间，在其中冲洗干净后顺便换上了新买来的衣服。

　　“这身衣服不错，你这么好看就不适合一直披着那个斗篷，把全貌露出来多好。”陶墨钰来回打量了一下换上全新衣服的谢落，对自己亲手挑选的服装满意极了。

　　谢落穿着同样款式却更加戏剧化的西服，有些不自在地理了一下带着卷边波浪纹的蓝色衣领，似乎还没有适应全新风格的服饰。

　　“我，我们还是回去……”他低着头一直看向刚才落水的地方，完全不想在这里再呆一会。

　　“好，我送你回去，今天也不早了。”

　　谢落连忙跟上去，寸步不离地走在陶墨钰的身后，还因为担心对方丢下自己若有似无地贴着他的手臂，一直到下一个拐弯口……

　　陶墨钰很满意这次的约会，谢落自然也是，尤其是他落水后愈发焦灼的印记，更是让他的笑意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