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38、重映

　　雪白的墙壁像是一道分水岭，隔开了门内惊讶的人还有门外等候已久的人。

　　“邀请人吃饭总是要表现出一点诚意不是吗？”陶墨钰朝他伸出一只手，雪白色的手套一尘不染，看上去早就准备好了，就等谢落一句同意。

　　谢落被吓得朝后退了半步，斗篷边缘随之飘动，露出掩藏在下方的一小片腿部皮肤。

　　陶墨钰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的脸，好像没有被分散一丝注意力，仍然笑着维持伸手的动作。
　　“如果让你自己过去的话，你还是会认不清路不是吗？”

　　谢落好像直到这时才想起来这一点，有些窘迫地走上前，将自己的右手悬停在对方的手上，犹豫了一会终于搭了上去。

　　陶墨钰满意极了，握紧他的手便沿着走廊一路穿过传送门，再一次回到桃花源中央最大的桃树之下。

　　荫蔽了整片广场的桃树依旧巨大而茂密，谢落紧跟在对方的身后毫无阻拦地一路穿过迷宫向最繁华的商业区走去。他顺势瞥向驻地和住宅区的方向，也不清楚某个人此时应该会在什么地方，倒是看到了不少新来的玩家。
　　只是这些来自不同世界的玩家刚来到这里，和饱经副本折磨洗礼后的老玩家不同，本身着装各异而且穿着完整，他们两人即使大摇大摆地走在其中也没有那么引人注目。

　　而也正是在大同小异的街巷中穿梭时，谢落才难以置信地发现先前留下的后遗症。

　　——曾经看一眼地图便能轻易认路的他，迷路了。

　　这下是真的假戏真做了。
　　差一点在台阶处崴脚，谢落下意识抓住身边人的手臂。

　　“前面就是我们要去的酒店了。”陶墨钰正介绍着，忽然猝不及防地被拉得朝一边倒了去，硬是靠着自身力量将自己连带着谢落拽了回来，才没有一起摔进路边的水沟里。

　　“抱歉。”谢落赶紧松手，慌张地把兜帽朝下拉了拉挡住自己的脸后才重新站好。

　　水沟中的鱼群杂而多，却都尽然有序地在其中游荡，清清楚楚地走在每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径上。相比之下，他又是多么的可笑。他好像高估了自己的恢复水平，那么长时间的分裂岂是他一朝一夕就可以彻底还原的。
　　最重要的是，刚才那一瞬他是真的慌了，没有一点表演的成分掺杂其中。意料之外的缺陷让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更有可能影响到以后的计划。

　　这样下去可不好，他不想再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又被无情地嘲笑。
　　谢落努力稳住自己颤抖的手，企图给自己一点心理暗示。

　　“没事的，不过你要不还是扶着我走路比较好？”

　　面对陶墨钰投射来的关切目光，谢落感觉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要知道上一次他见到这样的眼神时，等来的只有毫不犹豫的伤害。

　　“不，不用。”他缓缓地深呼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足够惹人怜爱却又不会暴露，“我们接着走就好。”

　　“那好，你要是还害怕的话可以直接牵住我的手……”

　　当谢落终于熬过漫长的走路时间来到目的地时，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同样高档的西式酒楼，而门牌上却挂着无比中式的名字——临水阁。

　　也正如酒楼的名字一般，它巧妙地利用了桃花源外的水渠，让其沿着大门流向餐厅正中，经过一座玻璃桥后又从餐厅边缘绕出，最后将整座酒楼包围。潺潺的流水间，荷花盛开，锦鲤畅游，水汽蒸腾，伴随着优雅的音乐，打扮得体的服务员迎面而来，将两人迎向上方更好的雅座，而不是一楼无人的空庭。

　　谢落坐在纯金却不冰凉的座椅之上，从他所处的位置不仅可以透过单向玻璃看到下方餐厅的就餐环境，还可以透过窗户观察到外部的景象。

　　“感觉这里怎么样？”陶墨钰点头示意服务员上菜，“这里的菜品种类比较多，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来了一点。”

　　“挺好的。”谢落左右看了一眼，看起来对这里很好奇。

　　“最近桃花源里开了不少这样豪华的店铺，上面的领导大概是觉得我们NPC生活的体验实在是太差了，所以特地准备了这些专为我们开的店。”陶墨钰说着顺手替谢落倒了一杯淡红色的饮料，“走这么远口渴了吧，来喝点水。”

　　盛情难却，谢落接过酒杯浅浅地尝了一口。
　　事实上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对食物的标准好像都在某些程度上继承了叶沉舟的作风，只要食物能够果腹而且不是太难吃就行了。所以他更多时候都在不停地进出副本刷新自己的状态，偶尔出来也是因为程骋的呼唤罢了。

　　他低着头偶尔瞥了一眼专注在自己身上始终保持浅笑的陶墨钰，旋即又撇开视线。最后在两人各怀鬼胎的沉默中，第一盘菜终于端了上来。

　　撕成长条的鸡丝被特制的酱汁浸得透彻，拌着翠绿的香菜小葱还有红艳的辣椒，最后点缀上独有的黄色柠檬，辣中透着一丝酸涩，单是放在面前就刺激得他口水直流。最基础的开胃菜后，又是好几道新鲜烹制的菜，一切的一切都是谢落根本没有见识过的菜肴。

　　“它们都是由从各个世界搜罗来的顶级菜谱和食材共同做出来的，一般人可是吃不到的。”陶墨钰向他一一介绍，“就比如这份是……”

　　谢落举着花纹繁复却硌手的叉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上面有一部分菜他曾经在某些饭局上见过，连制作出的模样都分毫不差，简直就像是挪用了某个世界的菜一般。

　　“我是不是说的有些多了？我们赶紧开始吃饭吧，抱歉，我耽误太久了。”

　　谢落随手夹起一些合眼缘的食物吃起来，一副毫不客气只顾吃饭的模样。倒是他余光中瞥见的陶墨钰有些手足无措，明显想要找他搭话，却又找不到话头，看上去像极了第一次带初恋对象出门约会的年轻小伙子。
　　不过很可惜，他可不承认他们是在约会。

　　“其实我……当时做的确实有些过分，我也担心玩家会伤害到你，就在不经意间使用了能力。”

　　等了半天终于说到正事了，谢落在心中长舒一口气，再慢点就要变成他主动了。

　　“那你的能力……”他停下了正在咀嚼的嘴。

　　“是从一定程度上控制别人的思想。”陶墨钰说话时显得十分诚恳，“这个能力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你会知道。”

　　所以当时他看到的程骋和何铭瑄都只是他内心臆想出来的幻觉？

　　脑海猛地出现世界副本中出现的幻觉，他惊讶地望向何铭瑄。

　　所以那个明显超出了玩家可以拥有的能力范围的幻觉，让他和叶沉舟陷入幻觉差一点被杀死、甚至让季之韵间接被影响到从而拿回记忆的能力，根本就不是玩家造成的，而是眼前的这个人。

　　现在想来，陶墨钰恐怕从很早以前就盯上了他还有叶沉舟等人，在一开始就想要利用副本把除了他以外的人都杀死。而事实证明其他的人确实都在世界副本中被淘汰，几乎离死不远。

　　不过陶墨钰只当谢落是知道自己能力的特殊后才会这样惊讶，根本没有预料到自己能力也会有出错的一天。
　　“我以后一定不会这么做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谢落又一口吞下一块熬制许久的肉，看上去彻底被食物收买了似的。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也有能力，不过就是很简单的加速而已。还有一个之前捡到的道具匕首，我觉得挺好用的就一直留下来了。”

　　这样说的意思就是原谅对方了，而且还信任地交换了彼此的能力。

　　“你的能力明显比我厉害很多？”谢落又进一步问道。

　　陶墨钰勾起嘴角，十分愉悦地欣赏着谢落吃东西的模样：“你要是成为更高级的NPC也可以升级能力。只是很可惜，我们没有早一点碰到，否则我以前就可以在副本里为你提供帮助，你也不用被史垣离那家伙骂了。”

　　谢落不置可否，可是面上却流露出掩盖不住的烦躁：“那个人真的好麻烦，他的要求好多，我一点都不想控制通关率，那些玩家怎么样和我又没有关系。如果可以的话，自己进副本体验可比监管副本有意思多了。”

　　“那你惩罚期的时候不是进了很多副本玩？”

　　“那个不一样，我还要去担心自己的安危，玩得一点都不尽兴，那些玩家也都蠢得不行。”

　　陶墨钰似乎被逗乐了：“那些玩家肯定水平都不如你的。不过没有几个特别厉害让你印象深刻的吗？”

　　谢落用力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几口酒液下去面上已然泛红。
　　“要不是我的话，他们都死好几回了，还有一个傻到自己跳河的。”

　　“这样啊……那你不用担心了，你加入猎犬之后可以以监管的名义随便在副本之间跑动，不用再去担心业绩。”

　　谢落的眼睛亮了起来，又开心地连吃了几口菜。

　　他怎么可能不开心。

　　谁都知道猎犬的首领是新上任的，那么陶墨钰先前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理由怕是权限不够，再加上他本人足不出户，两人碰面的机会更少，所以对方每次见到他时才会如此急不可耐，自然也会愈发珍惜碰面的时间。
　　只是现在对方不仅可以自由出入这种仅限NPC的场所，更是能够轻松在浩如烟海的蜂巢中找到他的住所，手上的权利恐怕早就不止他知道的那一些了。

　　不过幸运的是，所有桃花源里的生物终究还是要遵循那至高无上的法则。

　　【请努力工作，请光明正大，请自然融入。】

　　他努力地在副本中执行任务，又何谈违规，更遑论需要猎犬首领亲自出动监察呢？

　　他在上一个副本中做的手脚连那个人都无法发现，陶墨钰更不可能在副本中途察觉到异常，也不可能知晓副本中发生的事情。那人恐怕根本不知道他和叶沉舟早就在副本外的地方相认，他们两人早就重拾记忆的事情，还以为他是那个天真好骗的傻子。

　　“不过猎犬有严格的作息要求，你以后可能要多注意了。”陶墨钰看上去心情大好，同样品尝起美味，看上去只是单纯地为谢落的喜欢感到开心而已。

　　“我经常睡不着，而且一旦睡觉还会睡很久……”谢落有些为难。

　　“没事的，你还有一段时间用来过渡，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多交流一下。”

　　“那你能让我轻松点吗？”

　　“当然可以，那我就当你答应了。”陶墨钰看了一眼手腕上银色的表，忽然起身对他说道，“我特地学了一样菜准备现场给你展示一下，你等我回来。”

　　话音落下，谢落还没来得及反应，只看到对方匆匆离开的背影。
　　长舒一口气，他靠坐在窗边感受太阳照射来的刺眼光线，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在套话的同时，陶墨钰那里也一定在观察他的行为。他只能少说少错，尽量维持是失忆前的状态，以求对方别发现端倪。

　　而就在他百无聊赖地等待时，他莫名感觉自己的眼角开始发烫，带有印记的地方以不正常的速度迅速升温，简直要将他当场灼烧殆尽。

　　与此同时，他的心跳也开始加速，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他抬起头透过冰冷的窗户玻璃看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