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28、花纹

　　“喂喂喂，你走慢点啊。”叶沉舟小碎步跟着谢落，绕过宿舍的大门从小路向前走，“只是二楼而已，就算摔到了也没有事情啊。那一楼有防盗窗封着我也没办法，而且我也接到你了不是？”

　　然而谢落一句话都没有回他，一直到两人坐着电梯又来到那个熟悉的射击场内。

　　“我以前还经常撺掇季之韵跟我半夜出来打枪玩呢，也没被人发现过的。”叶沉舟绞尽脑汁解释道，“而且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

　　谢落忽然停下来，转身过来异常严肃地板着脸：“你就不怕伤到自己？”

　　叶沉舟一愣，张了张口硬是没有想到可以反驳的话语。

　　又是这样被谢落在无意间关心。

　　倘若不是对方提醒，他这么长时间下来可能都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好像确实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怎样。
　　包括那次冒着风险一意孤行地选择上山抓捕犯人，还有以往没日没夜不在乎身体的高强度训练，他活着的目的好像只有复仇这一件事一样。
　　但是与过往相比，他也从未如此高强度地外出散心游玩过了。

　　这一切又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早就来过这里很多次的谢落熟练地从保险柜里拿出自己专用的训练手枪，对着远处的靶子就是几枪。
　　当然正在气头上的他的命中率也是低得可怜。

　　“手要稳，身体要站直。”叶沉舟接过那把枪，在谢落面前演示了一通，宛若固定程序般命中靶心。

　　“哼。”谢落扫了他一眼，嘴里念念有词，“我早晚有一天超过你。”

　　“算了吧，你玩玩就好了，这玩意太危险了不适合你。”叶沉舟把训练枪还给谢落，自己却戴上护目镜，用自己专用的配枪练习起来。

　　而谢落也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和他较劲。

　　深夜空荡荡的训练场里一时间只有尖锐的枪声，先前的矛盾被两人心照不宣地忽略掉。

　　叶沉舟专注着训练，每当一声枪响之时，他都能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在飙升，好像这样他就可以短暂地忘却一切烦恼，沉迷于射击带来的快感之中。而当子弹用尽，他又再次回到现实，回到这个落后又偏远的小基地之中，仍旧一事无成。

　　身侧的枪响也停止了，他转头看向一边的谢落，对方正沉默地换着弹匣，撇着嘴眉头紧锁，一看就是成绩又不太理想。

　　其实这些成绩对于从来没有接触过训练的谢落来说，已经很好了，尤其是在有一大堆浑水摸鱼的人作对比的情况下。不过谢落明显不会这么认为，还在执拗地以他为合格标准，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这下他是过来这里发泄过了，谢落却更加毛躁了。

　　也不知道是怕谢落把自己气着被枪械伤到，还是在潜意识里担心谢落继续这样下去会用枪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他当即想要开口劝说，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变了个样子。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想要学我练习射击？先多吃点吧。”

　　谢落换弹匣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反驳，可是隐隐发抖的手臂却出卖了他。事实上长时间的举枪已经让他的手臂肌肉开始发酸，再这样下去他恐怕连枪都要举不起来了。

　　叶沉舟察觉到自己这么说话可能有些尖锐，假装清了清嗓子，走到谢落身边抢走那个重重的铁块：“先休息下跟我过来。”

　　谢落半信半疑地跟上去，只见叶沉舟走到射击台另一边始终封存的仓库，而后按动按钮打开了厚厚的卷帘门，露出其中无数军备储藏。原本只存在于书本难以触及的事物就这样展现在他的眼前，震惊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更倾向于选择这种灵活性高的□□。出其不意地攻上去的话，可是很难防备的……”
　　对这些习以为常的叶沉舟从墙面上拿过一把纯黑的匕首，在手上来回抛接几次试了一下手感，然后将视线猛地转向还在一边惊叹的谢落。

　　电光火石之间，谢落还没有来得及看清那个匕首的样貌，只感觉一道劲风迎面扫来，脖颈处一凉。待他反应过来时，叶沉舟正反手拿着匕首的刀背抵在他的咽喉处，而他根本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假设面前是真的敌人，而且使用的不是刀背而是刀刃的话，只要再深入一点，锋利的匕首就可以划破脆弱的咽喉，让他血溅当场，一击毙命。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学一点格斗术？”叶沉舟有些得意地把匕首收回，“这个可以用来防身自保，也更加适合你。要是你一定想学点什么的话，这就是最适合你的。”

　　谢落咽了一口口水，这才感受到空气重新在鼻腔内流动起来，可是他的心跳仍在快速鼓动，随着叶沉舟脑后细长的发丝不断加速。
　　“我都想学。”他尽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显得那么颤抖，抬眼看向某个和他开玩笑的人，“你会教我吗？”

　　叶沉舟挑了挑眉，他很喜欢谢落此刻的表情，那是是一种对未知感到好奇并且对生活有了新目标后才会有的神情，不再是麻木而又死气沉沉的模样。眼前这对微圆的双眼里仿佛闪烁的星光，而其中倒映出的他便是被群星围绕的中心。

　　“那你要能学会才行。”他走过去替谢落拢了拢散开的衣领，“今天太晚了，我们以后再来吧。我去收拾一下靶子，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别乱动东西。”

　　叶沉舟起身把武器库的大门关上，又朝靶子走去，准备进行费时费力的回收工作。

　　谢落则跑回射击台前，按照往常那样坐在台面上晃着两条腿发呆，等待叶沉舟搞定一切回来。然而也许是因为今天实在是太晚，两人都不太清醒，他发现叶沉舟居然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把专用的配枪还放在台面上，没有收进储藏柜里。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叶沉舟在阳台纵身一跃的身影，对方和无数人亲密贴近的样子，还有最后对他的嘲讽，这一切都汇集到那个人的身上……

　　尚未想清楚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谢落跳下桌台伸手拿起这把枪端详起来。
　　其实这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枪而已，但是它明显被叶沉舟人为改装过，结构与通常的枪械不太一样，似乎更加贴合叶沉舟本人的手型。
　　难怪那个人总是把这玩意好生藏着，都不允许别人触碰一下。

　　“这枪是你老婆吗，有必要这么维护？”
　　其他人好像经常这么说叶沉舟，但是那个人似乎从来都懒得反驳一句。

　　那么要是他对这把枪做什么的话，会怎么样？

　　“你在做什么！”

　　严厉带着苛责的话语猛然从耳边响起，谢落被一道巨大的力推开，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好几步才稳定住身子。肩膀处传来轻微的疼痛，他捂着额头喘息了许久才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用螺丝刀在手枪上刻出了无数道划痕，而那正是叶沉舟无比珍视的宝贝。

　　是啊，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又在想什么？

　　他看见叶沉舟在不远处捧着那支手枪，好像在检查上面的问题，急切得连他这个罪魁祸首都没顾得上讨伐。

　　他出事的时候，叶沉舟也会焦急成这样吗？

　　心头一阵发酸，他愣在原地无法给自己荒唐的行为作出解释，想去道歉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缺乏睡眠的脑袋昏昏沉沉，像是生锈的齿轮般卡住无法转动。

　　“是累了吗？”

　　出乎意料的，他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搂住，随后身体一轻，竟然被叶沉舟直接悬空抱了起来。双脚离地的让他感到不安，只能下意识地用双手圈住叶沉舟的脖子，将头死死地埋在那个宽阔有力的肩膀之上。

　　“你这死孩子真是没一天让我省心的。”

　　一声低叹后，谢落听见大灯关闭的声音，视野陷入一片黑暗。有节奏的颠簸间，他感到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就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中。
　　而他的意识也渐渐昏沉，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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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沉舟，大家都去游乐园玩了，你真的不去？”午餐时，廖皓思正抓着一根鸡腿边啃边说，“我们等了整整一年啊，那可是融合了最新科技的游乐园。”

　　“真的不去。”叶沉舟无比淡定地把自己碗里的鱼头递给对面的季之韵，“帮你顺便拿的，你去打饭的时候还没有上这道菜。”

　　“谢谢哥！”季之韵又埋头吃起来，好像完全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不是，季之韵你这都不劝劝他？我报销大家的门票费啊。”廖皓思百思不得其解，急得狂戳季之韵。可是季之韵只会冲着他直摇头，然后继续吃东西，实则连饭都没有塞到嘴里。

　　“赶紧吃吧，下午还有课程，别因为考完试就放松了。”

　　“那不行，我好不容易考完试了必须嚣张一回。”廖皓思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跟着边上的季之韵攀谈起来。

　　估计也就只有季之韵这好脾气才可以忍受那个人永无止境的吹牛行为了。
　　叶沉舟有些无奈地想着，同时转头监督一边的谢落把剩下的鸡汤都喝掉。

　　自从谢落划伤他的枪已经过去了很久，转眼已经快要入夏。他们几乎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活动安排，无非就是各种体力或者脑力的训练，中间他还会时不时给谢落当专属教练，教他一些格斗技巧。
　　小半年下来，他的训练卓有成效。谢落不光皮肤都多了很多血色，身上还长了不少肉，甚至隐约生出了一些肌肉的轮廓来。

　　只是唯一一个让他为难的大概就是那一天以后，谢落似乎在有意和他保持距离。

　　其实手枪在实际使用的过程中难免会遭受什么雨水冲刷还有碰撞磨损之类的问题，枪械在设计的过程中都会考虑到这些问题，所以那些划痕对他来说根本不足挂齿，甚至还没有他以前把枪磕在桌角摔得严重。

　　只不过比起那些他更关心谢落的心理状况，但是他不管是在口头还是行动上好像都无法让谢落明白他真的不在乎那些问题。就像现在谢落不再像最开始那样依赖他，反而在尽力融入集体，一个人和他保持距离安静地吃饭一样，他似乎从生活上已经没有什么好帮助谢落的了。

　　叶沉舟询问过李成齐的意见也查询过一些资料，可是都无法得出什么合理的结论。谢落从小生活的环境过于特殊，本人也很有自己的想法，也许当时下意识作出破坏行为只是因为某些事情再一次触发了心底的保护机制而已，正如他之后带谢落再去射击场时都没有在发生过那些事情一样。
　　或许流浪许久的小猫即使在找了了新家之后也会在感到不安时不小心伸出利爪，他能做的只有拿出更多的耐心，给予他能够拿出的所有安全感出来。

　　思索间，面前突然多了一碗精瘦的牛肉。

　　叶沉舟差点没憋住一口气笑出来，他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给他特地挑出来的。

　　“我帮他们拿吃的是因为他们一个人带不了那么多，所以你不需要格外拿菜然后挑出来给我吃，不需要刻意去模仿谁，懂了吗？”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接过那碗肉吃了起来。

　　“哦。”谢落继续吃自己碗里挑出来的白菜叶，他现在除了鱼不能吃以外，还可以吃一点不那么清淡的东西了。

　　“下次只拿你能够吃得下的就可以了，不浪费食物就行。”
　　叶沉舟看着谢落那不断嚼动的腮帮子，心中颇有一种老母亲看孩子长大的欣慰感。

　　吃完饭后，叶沉舟带着谢落顺道去看了一眼先前种下的小树苗。

　　现在叫它是小树苗明显已经不够准确了，原来只有一只手掌大小的树枝此刻长得比叶沉舟还高，野蛮生长的树冠覆盖了一大片山坡，郁郁葱葱的树叶点缀其中，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在草地上投射出一块阴影。
　　随着气温的升高，干枯的草丛也变得绿意盎然起来，其中还多了不少乱蹦跶的小虫子，每当他们走过去时便猛地弹起飞到远处。

　　“或许下半年就可以开花结果了。”叶沉舟在回去训练的路上河谢落感慨道，“说不定可以吃上桃子了。”

　　“桃子好吃吗？”谢落玩弄着新捉来的一只小蚂蚱，又把它放生了。

　　“还行吧，不过自己种的一般都不是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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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不断重复的相同生活，透过图书馆的窗户，谢落看见那群刚刚从游乐园回来的人。他们的头上还带着各种和他们猛男形象不符合的可爱头饰，嬉笑打闹间玩得不亦乐乎。

　　他不禁想到很早以前小余和他提到的游乐园，那个时候的游乐园还未建成，他对它的印象都只停留在口头描述还有路边的广告牌中。
　　他其实挺想去游乐园的，也多次幻想过游乐园的样子，可是那里的人很多，他知道自己不会喜欢那里，所以还是放弃了主动让叶沉舟带自己去玩的想法，决定假装自己并不知道游乐园这回事。

　　可是当他以为自己成功欺骗了自己的时候，叶沉舟就这样开着车，带着他来到了游乐园门口。

　　望着那道布满了各式玩偶形象色彩鲜艳的大门，还有周围形形色色的人群，站在广场正中的谢落一度怀疑自己在做梦。
　　脑海中儿童时代缺失的那一片本能让他恨不得冲到门口，对着高耸入云的跳楼机放肆大喊，可是另一块属于理智的部分又让他惧怕面前高密度的人群，尤其是某些掐着嗓子喊妈妈的孩童。

　　遮住一半视线的黑色帽檐忽然往下压了点，谢落感觉自己的头被一只大手按住，然后面前出现了两张画着各种跳舞小人的门票。

　　“本来想给你买儿童票来着，谁知道你这小子长这么快，只好买两张成人票了。”富有磁性却很欢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原来你还只能到我胸口的，现在都到我肩膀了，以后怕不是能赶上我了。”

　　谢落不置可否，他把被压乱的帽檐理了理：“我又不是白吃的。”

　　叶沉舟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把门票硬塞到谢落手中：“行行行，你这吃的还不是我的。”

　　随后他也不等谢落回应，拉着人朝游乐园的大门走去，那里人来人往，很多人早就已经进入游乐园内部玩耍了。

　　他们今天都穿着难得的户外运动套装，看上去既年轻又充满活力。早晨的阳光很好，照得两人心里都热热的。

　　“我原本以为儿童节前一天过来的话人会少一点，看样子是我想多了。”叶沉舟走在马路中央，手里捧着游乐园的地图，“你有什么地方想玩的吗，如果不喜欢的话我们单纯逛街也可以。”

　　谢落皱眉看向一边过山车上不断尖叫的人群，心脏随着飞跃在空中的过山车悬了起来。在他的认知里，实在是很难想象一群人聚在一起花大价钱找刺激的行为。

　　“要不要玩玩看？”叶沉舟走到他的身边，“我们可以坐最后一排，那里比较隐蔽。”

　　谢落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一步，作出不想玩的样子准备离开这里，然后便被叶沉舟强行拉住了。

　　“不会有人害怕了？”

　　谢落抬起头露出隐藏在鸭舌帽下的双眼，显现的仍是看上去波澜不惊没有起伏变化的表情。这一种经历过无数突变以致于对各种情况都可以处之泰然乃至麻木的表现，可是叶沉舟却从中看到了一种倔强的不服。

　　每当回忆过往之时，叶沉舟想，或许正是这样一种平淡却内荏的态度在吸引他，也在告诉他，他曾经遭遇以及未来可能遇到的一切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走啊。”谢落对上叶沉舟有些惊讶的眼睛，“你不也没有尝试过？”

　　心底不服输的劲头一旦被调动便难以彻底压下去，两人转眼间便来到过山车下方的入口，想要一决高下。

　　然而事实总是很残酷，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过山车是游乐园里主打的项目，其中运用了什么虚拟现实模拟技术，让玩家可以在过山车运行的过程中体会不同的场景。单是一旁宣传的图里就有刀山火海冰天雪地，甚至还需要玩家在过山车疾行的过程中运用武器打败boss的活动，而且不亲自坐上去是无法体验的。
　　所以结果就是这里的队伍已经排成了长列，不排上个数小时都对不起这里的人数。

　　谢落沉默地拉了一下叶沉舟的衣袖，他有些受不了这里充斥着低喊还有各种味道交织带给他的冲击。更关键的是，这里的长队像极了当年在酒店门口排队迎宾的场景……

　　叶沉舟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是我考虑不周，现在游乐园刚开业，人还是太多，我们去找点没什么人的地方好了。”

　　于是游乐园里多了两个和周围喜庆环境格格不入、只是单纯看一眼游乐设施便离开的两个人。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在游乐园的边角处找到了可以愉快玩耍的地方，只不过这里冷清得像是没有开发完全。

　　叶沉舟望着还堆积着建筑垃圾的草坪，有些不知所措。
　　他本意是想给谢落一个惊喜的，甚至还特地挑了儿童节前一天这样特殊的日子，但是大半辈子都在魔鬼训练中的他，对游乐园的印象只停留在某些宣传册和刚游完回来的季之韵等人的描述里，哪里会想到这里可以人满为患成这样。

　　本以为万事都在自己掌握中的他第一次感觉事情超出了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

　　而就在这个时候，边上忽然有人朝这里大喊。

　　“嘿，那边的两个小帅哥，要不要来我这个小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