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27、生日

　　傍晚时分，叶沉舟带着谢落把周围一片空地收拾干净，带着几袋储备粮满载而归。

　　他没有想到一进门便看见一辆豪车停在广场正中，还有从车上下来的几个醉醺醺连路都走不稳的人。

　　“你们这是去做什么了？”他皱眉走上前，有些嫌弃地扇了扇面前飘散过来的酒气。

　　“叶，叶……”被季之韵搀扶着的吉瑞利看到他一下子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搁这里耶什么耶啊？还不赶紧回去？”廖皓思作势吼了一下某个酒鬼，又转过来和叶沉舟有些尴尬地说道，“叶哥，他前几天不是生日来着，我们就像趁着今天过节放假出去给他过一个生日。”

　　叶沉舟回忆片刻，想起来这位公子哥的生日确实就在最近，今早碰到的季之韵恐怕就是去参加他们生日聚会的。以往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出去玩到宵禁才回来，而他因为讨厌应付这么多人，都会以自己需要训练为由规避这些聚会。
　　只不过今年他倒是带着谢落勉强过了一个节。

　　“行吧，赶紧回去别给李成齐那家伙发现了。”叶沉舟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他们，“回去记得复习。”

　　“那必须的！”几个酒鬼瞬间清醒，原地立正齐声喊道。

　　说完叶沉舟便赶紧带着谢落离开这里，一副生怕隔壁家坏小孩带坏自己孩子的老母亲架势。

　　“他们去过生日了？”谢落在他身后追着问道。

　　“是啊，怎么了？”
　　他继续朝宿舍的方向走去，可是直到他们到达宿舍楼下了谢落都没有回话。

　　他停下脚步，借着墙顶昏黄的灯光低头看向谢落。可是对方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前方有一个人，还在埋头朝前走，最后直直撞上了没有丝毫躲避意思的他。

　　谢落被撞到也没有生气，反而抬头带着疑惑的表情望着他，明显是在问他为什么不走了。

　　叹了口气，叶沉舟拍了拍谢落的脑袋，好像在安慰他被撞疼的头。
　　“我们去后面的广场看看吧，那棵树苗种下去之后我们还没怎么看呢。”

　　见谢落没有反对的意思，他暂时把手上的货物放在楼梯口，转了个弯朝秘密基地走去。

　　天彻底黑下来，不过对于他们两个习惯偷跑出来的人来说，越过中间崎岖的小路根本不在话下。
　　叶沉舟本想借着看树苗的借口和谢落单独聊聊的，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本只是一小根树枝的树苗居然真的长了起来，而且还生出了枝杈和牢固的根系，让他无法推动一下。

　　“这个……”他试图从科学的角度来向谢落解释这件事情，可是谢落早就兴冲冲地跑了过去，来回端详着这棵小树苗，看上去开心极了。

　　“它长大了。”
　　谢落抬起头看向他，那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一扫之前的阴霾，好像比夜空中闪烁的星星还要耀眼。

　　果然还只是个孩子。

　　“对，长大了，而且长得很好。”叶沉舟走到谢落身边。
　　此时此景，他也不好再说生日的事情，对于开心起来的谢落，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珍惜。

　　“它会长成什么样？应该比路口那棵大树还要壮吧……”谢落打量着那棵小树苗，还不停摇头晃脑地左右比划着。

　　“肯定会的，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它已经开花结果了。”他也笑着回答，“等它长大了，我们的秘密基地可就变成一个小型桃花源了。”

　　“桃花源？”

　　“那是一个幻想中的社会，人人安居乐业，食物充足，或许就和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差不多吧。”叶沉舟简单回答，“不过时间不早了，我以后可以给你慢慢解释。现在我们还是先回……”

　　不管怎么样，他的目的是达到了。现在天色已晚，早春时节又是最容易感冒的时间，他们还是先回宿舍比较合适。

　　可是谢落却打断了他的话。

　　“他们有生日，我没有……”

　　这句话说出来时平淡而没有起伏，听上去就像是早已习惯，又像是与说话者本人毫无关系，但是听见的人却可以从中感受到那种如水面泛起波纹般的忧伤。

　　叶沉舟站到谢落身边：“其实这没有什么关系，我也没有生日。”

　　他对谢落的直言不讳有些意外，毕竟在他刚认识谢落的时候，谢落可是一个自闭又孤僻的人，根本不会跟外人说一句话哪里能想到谢落现在不仅可以流畅交流，还敢于表达自己的情感。

　　“你为什么会没有？”谢落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拉着叶沉舟的手，好像生怕叶沉舟会推开他。

　　叶沉舟借着衣摆的掩护勾了勾他发凉的手指：“毕竟我从记事起就一直在忙于生存，根本不会有空去想什么过节的事情，所以记住自己大概多少岁不就可以了，又不会去相亲是吧？”

　　“那你多大了？”

　　“大概也就比你大了五六岁的样子吧。”

　　“你知道我几岁了？”

　　叶沉舟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套话的一天，而且还是被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小鬼。
　　“其实我们在火场里找到了一份名册，上面有你们的具体信息，包括出生年月。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的大概是在……”

　　“你别告诉我！”谢落松开他的手，朝来时的路缓缓走去，“我不想知道那些东西。”

　　他不想知道自己是被谁生下来的，又是被谁丢弃的，那串代表生日的数字只会让他想起自己诞生时的场景。肮脏又混乱的众人集聚之下，那些人或许连身边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叶沉舟知道谢落心里在想什么，他追上谢落又重新拉起他的手，不让人继续向前。
　　“其实我也不会去想那些东西。我们度过的每一天其实都很平淡，那不过是日历上翻过去的那一页而已。但是有些日子却很特殊，那是因为我们作为一个有主观能动性的人，主动为它们赋予了特殊的含义……”

　　见谢落转身看他，叶沉舟对上他幽黑的双眼说道：“就像一家人团聚的春节，还有现在要吃元宵放花灯的元宵节一样。”
　　“特殊的时间随时都可以变化，但是其中蕴含的感情，还有我们之间相处的时光永远不会被我们自己忘却。因为我知道在世界的某一处，还有你的存在。我始终坚信，你也不会忘记。”
　　“总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让我们都忘了彼此吧？”

　　谢落蓦地靠近叶沉舟把头埋在他的胸膛前，闷闷地哼了一声，像是小猫叫似的，轻轻勾着他。

　　“你知道吗，现在人们过元宵节的时候都会吃汤圆猜灯谜，但是他们都忘记了元宵节最初的含义。”叶沉舟拍了拍他的背，不禁也伤感起来。
　　也许只有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刻，他们才会同时显露出脆弱的一面。

　　“它曾经是情人节。时间还要溯到比纪元前还早些的时候，在元宵节的那一天闺中女子没有宵禁，他们可以与心悦的男子在外放花灯猜灯谜。”

　　“那他们就是一对情侣吗？”谢落抬起头来问道。

　　“是啊，互相喜欢的两人就可以成为情侣。”叶沉舟摸了摸他的头，上面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

　　“那怎么才算喜欢？”

　　“可能就是两个人互相离不开彼此，每天都在想着对方吧……”他强撑着头皮解释，感觉自己忽然变成了什么情感导师，可是他本身对这方面根本就不擅长，也从来没有什么感情经历。

　　“那我……”

　　“什么？”叶沉舟等着谢落说下一句。

　　“那我也要一个有意义的日子。”

　　叶沉舟没想到话题一下转变得这么快，却还是顺着谢落的话开始思考什么日子比较合适了。

　　各种节日或者吉利点的数字都太寻常了，他们两个又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那么还有什么特殊的日子呢？

　　“那就十一月二十九日吧！”他忽然灵光一闪，激动地说道。

　　“这是……？”

　　“就是冬至。还记得那一天你自己逃出来后在秘密基地里碰到我了吗？那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相遇吧？”

　　谢落几乎不用回忆便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一时间也激动起来，脸都涨得通红。
　　“那我要把他当作我们共同的生日，以后每一年都要好好庆祝！”

　　说完这些，兴致昂扬的孩子头也不回地朝宿舍跑去，边蹦边一直念叨着自己也有生日了，开心得宛若重获新生一般。

　　……

　　回到宿舍后谢落先洗了澡，等到叶沉舟出来时，他恰好看见谢落正穿着长袖睡衣站在阳台边吹风。

　　他顺手拿了件外套走过去披在谢落身上。曾经瘦得只剩下骨头的人现在明显圆润了许多，脖颈后那一块硌手的脊椎骨也不再突兀，恰好被他的外套遮掩住。

　　“还不去休息，站这里做什么？”

　　谢落把那件远大于自己的外套又拢了拢，忽然趁叶沉舟不注意的时候举着一根条状的东西直冲他面门。

　　叶沉舟给吓了一跳，差点就要伸手控制住那个危险的不明物体，可是看清楚这是什么之后，他只能莞尔一笑，朝后退了退。
　　“你从今天买来的那堆杂物里找到的？”

　　“嗯，一起放着很危险。”谢落拿着小玩意在叶沉舟面前比划了一阵，目光却停留在对方带笑的眼中，“我把它们都拿出来了。”

　　“那你知道怎么玩吗？也不怕把自己烫着。”

　　楼上时不时传来别人喝醉时的胡言乱语，这时候叶沉舟纯澈的嗓音反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屏蔽掉了外界的噪音。

　　谢落摇摇头，但是人却还眯着一只眼睛对着叶沉舟比划，活像是什么大画家。

　　叶沉舟憋着笑走回房间，从桌面上拿来白天用的那只打火机，抬了抬下巴示意谢落把东西一并带去阳台。

　　“啪嗒”一声脆响，一颗明亮的光点在夜色下燃起，成堆的火星从中炸开，随着谢落手臂的移动在空中画出绚丽的图案。

　　“这叫线香，或者可以说是仙女棒。”叶沉舟低头看着那些拖长的线条，还有随之飘出的烟气，“所以好玩吗，小仙女？”

　　谢落默默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叶沉舟，把正在燃烧的线香藏了起来，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身边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叶沉舟似乎离开了一会又回来了，手上还带着一根全新的线香。

　　“我原本还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没想到给你发现了。”叶沉舟同他一起靠在阳台的围栏上，用手肘撑着台面在空中挥舞着线香，好像回到了自己小时候。
　　只不过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能畅快玩耍的童年或许只存在于某个平行世界之中。

　　谢落即使再早熟也仍然保留着一点孩童心性，见叶沉舟过来很快便忘了刚才的不愉快，举着自己手中的小烟花击打叶沉舟手中的那根，还挑衅地在对方面前戳了几下。叶沉舟自然也不甘示弱，幼稚地把自己手中的线香当成一把小尖刀谢落的缠斗在一起。

　　一来一回间，一长一短的两根烟花恍惚间幻化成了他们两个人，在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夜空之下自由翱翔，可以毫无顾忌地嬉笑打闹，暂时忘却一切身外之物。

　　“哎，你手伸这么长作弊！”
　　“接下来换我出招了！”
　　“……”

　　明亮的烟花在黑暗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谢落听着叶沉舟不着边际的话语，也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他侧头看向身边这个带他走出黑暗的人，移动的光亮打在对方立体的脸上，投射出来的阴影也在随之变化，然而那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却在光源下更加瞩目，让本就精致的脸庞更加俊俏。

　　谢落其实观察过叶沉舟身边的人，那些人虽然嘴上从来没有说过，但是见到叶沉舟的第一时间都是看向那双眼睛，然后又欲盖弥彰地挪开视线，好像自己并不会去欣赏男性的美似的。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很想跳起来把那些人的眼睛遮住，或者挡在叶沉舟面前不让那些人看到这双眼睛，可是最后他并没有那么做。
　　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肆无忌惮地欣赏这双眼睛，看着点缀其上的细长睫毛被冷冽夜光照得忽闪忽闪的，甚至还可以趁着对方睡着时偷偷摸上去。

　　“我脸上有什么吗？”

　　谢落飞散的思绪被瞬间拉回，他摇了摇头：“烟花好玩。”

　　“你要是想玩的话，往后过节都可以放。”叶沉舟把他手中只剩下一截铁丝的线香拿走，“回去吧，外面风大。”

　　“那你会陪我一起吗？”谢落跟在他的身后走回房间。

　　叶沉舟顿了一下：“应该，会的。”

　　谢落本以为自己白天和叶沉舟出去了那么久，应该很快就会睡着了，可是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都没有一点睡意。
　　现在气温回升，房间内远比冬天时温暖。他紧贴着叶沉舟睡的时候，能感受到身边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量，那种温度让他更加燥热不安，即使把被子都拿走也难以平复。

　　他从第一次与叶沉舟见面的场景一直联想到白天的经历，又开始在脑子里演算未来的变化。自从上一次听过叶沉舟的坦白之后，他其实一直想要替对方做点什么，可是碍于他本身的水平，他只能假装自己很听话地在学习，好像真的想要离开这里去很远的地方上学似的。

　　他很难想象自己去上学的样子，即使这是他曾经无比渴求的事物。他不想和其他的人相处，也不想与他人交流，更不想离开叶沉舟。
　　但是为了融入环境，他也需要像叶沉舟那样不得不伪装起自己……

　　“睡不着？”

　　谢落一惊，转头正好看见叶沉舟捂着嘴打哈欠的模样。

　　“今天可能太兴奋了，我也有点睡不着。”

　　谢落把半个脑袋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两只圆圆的眼睛，不知道叶沉舟想说什么。

　　“而且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训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叶沉舟忽然把被子掀开，跳下床便开始换衣服，“走，我们去玩点好玩的。”

　　片刻后，谢落换好了衣服看着站在阳台边来回张望的叶沉舟，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

　　“你知道我为什么特地要选一个二楼的宿舍，而不是更安静的高楼层吗？”叶沉舟突然回头朝室内的谢落说道，“那自然是因为二楼可以不用顾忌宵禁直接翻出去。”

　　话音刚落，谢落还来不及问原因，只见叶沉舟竟然单手撑着围栏直接翻了出去，而后顺势转身，用两只手勾着围栏将身体吊在空中。
　　简直吓出一身冷汗，他当即冲了过去想要拉住叶沉舟，可是下一秒叶沉舟便在他的面前悬空荡了几下，从二楼直接落到地面的草坪上，滚了数圈卸力后完好无损地站了起来，甚至还朝他招了招手。

　　谢落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那一刻他差点以为叶沉舟想不开了要跳楼，急切得不知所措，可是明明他自己遭遇危险的时候心里都不会泛起任何波澜。

　　然而惹他心烦的罪魁祸首不仅没有一点自觉，还着急地在下方举手又放下，明摆着让他也跳下来，再由那个人亲自接住。

　　要是没有接住的话，他会怎样？

　　但是下一秒，心中的答案还没有出现，他的人便先一步越过围栏朝下纵身一跃。

　　时间维度在此刻被拉长，他好像看到了空中缓缓飞过的小飞虫，看到了树叶飘落云层移动。

　　然后这一切都恢复正常，他稳稳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我可以相信你吗？”

　　“无数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之中，你恰好碰到了我，也只能相信我。”

　　脑海里又响起当初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