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17、现状

　　叶沉舟本以为自己这一晚终于可以睡一个安心觉的时候，便被门口不停敲击的声音吵醒，而天还没亮便冲过来的正是季之韵。
　　身边的谢落也从睡梦中醒来，他正好拖着人起床洗漱好后开门见到了等候多时的某个人。

　　“第一天来这里还好吗？叶哥有没有欺负你？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来我这里玩的。”季之韵的视线远远越过叶沉舟，看向后方的谢落，整个人恨不得直接冲过去亲眼看看谢落的情况。

　　叶沉舟不好直接赶人走，只能先带着谢落出来。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人如此热衷于带孩子的想法。
　　“不过是多了个需要照顾的人而已，你别那么激动，会吓着人的。”

　　季之韵见谢落真的被自己吓得只敢躲在叶沉舟身后，哭丧着脸收敛了一些。
　　“我这不是很少看见有新人加入吗。”他转而放低音量对着谢落说道，“你别害怕，我不想伤害你的。我看了很多关于那个酒店的报告，知道……”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叶沉舟打断他的话，转头朝楼下走去，“早上日常训练不做了？”

　　季之韵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跟了上去。

　　而谢落除了跟着叶沉舟以外无处可去，只能快步追上去。
　　冬天的室外寒风不断，他身上穿的还是叶沉舟临时从柜子里给他翻出来的旧衣服，虽然码数大了不少，穿在他身上就像件大衣似的，但足够保暖，至少让他不会太冷。

　　“你先在这里坐着，我们晨练完之后再一起去吃饭。”训练场上，叶沉舟简单交待了几句后转身便和季之韵一起踏上跑道，一圈又一圈地跑了起来。

　　谢落坐在训练场边的长椅上，看着他们飞快地跑动。现在天还暗着，训练场上除了他们两人以外没有任何人，有的只有被惊飞的几只小麻雀。他们穿着单薄的衣服也不怕冷，甚至还一个追一个攀比起来。
　　他的视线则完全被那团火红的头发吸引，一起一伏间散发出的是无限的精力，仿佛连带着他都暖和起来，恨不得也去场上活动几下。和他以往看见的那些死气沉沉的人不同，叶沉舟就像是一个全新的人类，引领着他为他开启通往正常世界的大门。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彻底从东边升起，暖阳照射在空旷的场地之上，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许多同样在基地中的人。
　　他们或许只是听说有新人加入，但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见到场上多了一个缠满绷带的人，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射过来，间或还议论起新人的来头。

　　谢落有些不自在地将身体背对着那些人。这样的视线又让他想起从前那些人讨价还价的模样，好像此刻他又回到原来的地方，能够被人关心都是他在梦里的假象。
　　一起一落，他再一次陷入手足无措的境地。

　　“谢落……”

　　这是从哪里来的声音，难道他真的在做梦？

　　“嘿，醒醒！”

　　“啊嘶！”还完好得到脸颊上忽然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感，谢落咬着牙缓了许久才看清面前人的模样。

　　“他这是怎么了啊，我们要不要带他去医务室看看？”季之韵在边上急得满头大汗，看上去比刚才跑步时还要疲惫。

　　叶沉舟蹲在地面之上，让视线与谢落的平行。
　　“放慢你的呼吸，别着急。跟着我一起，一，二，一，二……”

　　有了昨天离开视线发生事故的教训，他跑步的时候一直留神这里的情况，发现不对劲时便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就在刚才，他能清晰地看见谢落身体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即使张着嘴也无法正常呼吸只能倒抽气，最后憋得满脸通红瞳孔涣散。
　　要不是他蛮力唤醒，恐怕这里又得多一个晕倒的人。

　　有时候一个人精神紧绷时可能还不会表现出太大的问题，一旦放松下来反而减弱了对外界的抵抗能力，遭到剧烈的反噬。

　　谢落从前在人群密集的地方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脆弱，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最起码的温饱问题解决以后，他会注意到人群的视线，从前察言观色的能力让他可以轻易感知到外界环境的微小变化。一个微不足道的元素可能都会让他想起过去的经历，从而陷入无尽的痛苦回忆之中。

　　这是典型的创伤性后遗症，是需要时间和耐心慢慢治疗的。

　　“没有那个必要，估计是现在人有点多。你先去食堂给我们占个座位，我们等会就过来。”
　　叶沉舟握住谢落凉得宛若冰块的手，想要尽力传递一点温度过去。

　　“好，好的。”季之韵头一次见这种情况，愣神间只能全听叶沉舟使唤。

　　季之韵走后，叶沉舟干脆将自己脱掉的外套重新罩在谢落的头顶。半封闭的环境下，谢落的视线中只有他一个人，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还难受吗？”他不自觉低声细语地问道，生怕再次吓到对方，“如果没事的话我们一起去食堂吃个饭？”

　　他知道一大群陌生人可能会再一次让谢落感到难受，但是只要谢落以后想要住在这里，想要融入社会，他就不得不去面对那些人。
　　而且从眼前的情况看来，脱敏的第一步选择去食堂也是一个快捷有效的办法。

　　不出片刻，谢落终于恢复正常，呼吸也没有之前那样急促了。他望着叶沉舟有些担忧的双眼，主动站了起来，用行动表明他已经没有事了。
　　不过叶沉舟并没有完全放心。他一手扶着谢落的肩膀将整个人都圈在自己怀里，堪堪到他胸口的谢落宛若被母鸡护住的小鸡仔，躲在羽翼之下便毫无畏惧。

　　食堂的路很近，两个人很快走了进去，找到了季之韵替他们留的空位。空位恰好在角落里，完美地避开了排队打饭的人群。

　　季之韵见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走过来，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他把面前两大碗盛满了的皮蛋瘦肉粥推到空位前，嘴里还含着半根油条。
　　“老样子给你留了吃的，我也不知道落落吃什么，就先拿一样的了。要是不喜欢吃的话，就给我吃，你们再去拿新的。”

　　“落落！？”叶沉舟刚坐下来便听见这腻歪至极的称呼，感觉浑身上下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连食物都顾不上了。

　　“啊对啊，怎么了？这么叫显得我们关系近。”季之韵一脸无辜，转而笑着看向对着碗出神的谢落，“落落，我特地给你带的好吃的，你可不能不吃。”

　　“去去去。”叶沉舟越听越头皮发麻，“他现在胃不好只能吃清淡的白粥，那些油腻的早餐我们一起解决就行了。”

　　“这样啊……”季之韵看上去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没事，有你在这营养肯定不成问题，很快就可以好好吃饭了。”

　　“我去重新打碗粥回来，你先在这里……”叶沉舟刚想站起来又顿住了。

　　“怎么了吗？”

　　“算了，你去打饭吧，我不放心你和谢落单独在一起。”

　　“好好好，反正在落落接受我之前，我就是个苦力。”
　　说罢季之韵便嬉笑着朝打饭窗口飞奔而去，行动上果断得完全看不出任何抱怨的模样。

　　等待的时间中，叶沉舟远远地看到有好奇的人想要靠近，迫于循序渐进的原则，他只能拼命用眼神将那些人赶走，熬过这段漫长的时间。不过谢落这一次反倒是没表现出过度害怕的样子，注意力似乎又被他面前那碗肉香四溢的粥吸引住，眼睛好像就没离开过他面前的区域。

　　当然叶沉舟肯定不会相信谢落看的不是那些食物，而是他自己。

　　两人干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季之韵还是打了一大碗白粥上来，然后坐着大口吃起来自己剩下的早餐。

　　“哥，我们今天下午有射击训练，你还去吗？”他趁着嘴里没有吃的空隙问道，转手又抓了个馒头在手上。

　　叶沉舟一听才想起来他们本来的训练安排。平时涉及到这些危险物品的训练场所都是不开放的，只有到了名义上的课程时间才会打开一会，放一群没有经验的人进去尝鲜。不过介于他跟李成齐的关系，这种地方他几乎是想去就去，有时候他还会觉得那些项目太过小儿科，经常自己给自己增加额外的项目。
　　所以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埋头训练，难得的射击训练他就算去了，也是去当助教。季之韵问他估计也是想看看他今天能不能额外给自己开小灶，帮着训练罢了。

　　“今天有事就不去了。”他简单回应道，结果转头就看见谢落也端着个大碗朝嘴里灌水，那架势简直活脱脱是一个翻版的季之韵。

　　“喂你悠着点啊！”叶沉舟赶紧站起身把碗扶着放回桌上，又赶紧拿纸一股脑地在谢落脸上擦起来，“这死孩子学谁不好学季之韵这样吃饭的。”

　　“我饿了吃快点怎么了！”季之韵还在一边愤愤不平。

　　叶沉舟不免头大，很多人见他们这里发生争吵纷纷看了过来。
　　“算了，赶紧吃完走吧。”

　　他哪里能想到第一天带孩子就会这么曲折……

　　再一次回到宿舍后面的废弃空地，谢落跟着叶沉舟一路向前，不知道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去去去，别挡路。”叶沉舟边走边冲路边觅食的母鸡不停挥手。
　　母鸡群见到有人过来纷纷扑扇着翅膀带飞带跑地逃离这里，还留下了一大片飘飞的羽毛，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走路小心点，地上可能有碍事的垃圾。”

　　谢落抬脚迈过一个深深埋在土地里只露出一个头的空玻璃瓶，心想叶沉舟说得还真没错。玻璃瓶周围还嵌着不少新鲜的泥土，看上去就像是某人想要清除某个垃圾，但是因为垃圾实在是难以挖出来，只能费力不讨好地重新给它埋回去自欺欺人了。

　　绕过这些障碍物后，他略感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是来到了最开始逃回来的地方。白天光线充足的情况下，他先前钻进来的铁栅栏之间的空隙看上去更大了。而叶沉舟则堂而皇之地从空隙里穿了过去，末了还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谢落下意识有些害怕叶沉舟会把自己送走，但还是鼓足勇气亦步亦趋地跟上去。翻过铁栅栏，他又见着叶沉舟转身从一旁的小树林里拖出一辆小三轮，然后十分得意地拿出另一边的抹布将坐垫上的灰擦干净。

　　这大概不像是要送他走的样子，但是这是在做什么？送菜吗？

　　“赶紧上来，动静小点。”

　　谢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几步便爬上了三轮车的敞篷车厢，一摇一晃地跟着三轮车向前进发。

　　“路上风挺大的，你自己把衣服裹紧点。”叶沉舟在前面蹬着脚踏板，看上去不仅毫不费力，而且还特别习惯这样的出行方式。明明外表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少爷似的，手上的动作却格外接地气。

　　“要是是正常出差的话，我肯定不会带你做三轮的。”接地气的少爷哼着小曲，“不过今天我们是偷溜出来的，只能低调点走后门了。”

　　谢落望着远处的风景吹着小风倒是觉得挺惬意。
　　这里他曾经来过两次，一次是从被绑架的地方逃来时路过，另一次是他自己主动找上门来。他最痛恨的识路能力在过去保住了他的性命，又在现在指引了他未来的道路。

　　不过从此往后，他或许不用再去费神记那些线路了，也不会有人因为走错路而去惩罚他。

　　基地本身地处偏远地带，周围的地形也十分奇特。路的一边是连绵的山峦，基地便藏在某座山之间，通过修葺好的道路与外界连通。而另一头则是一望无际的平地和水塘，里面似乎养着不少农作物，间或还夹杂着不成形的稻草人还有几只前来偷吃的飞鸟。

　　“这里好看吗？”
　　没由来的，叶沉舟忽然在前方问道。

　　谢落望着路边被他们吓跑的水鸟轻轻嗯了一声。

　　“我也挺喜欢的，这里比我的老家好看，没有那么多冷漠的科技产物。”

　　“那你的老家……”

　　“在很远的地方。”叶沉舟拐过一条土路，三轮车被下方的石子硌得颠了一下，“我不喜欢那里，我猜你也不会喜欢你从前的住所。”

　　“……”

　　“所以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想要把那里烧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