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03、失踪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叶沉舟瞬间从椅子上站起，不顾被踢翻的椅子冲到程骋面前，揪起他的衣领厉声责问：“他一直和你在一起，怎么会不见？”

　　程骋几乎要被叶沉舟提起来，只能垫着脚勉强支撑地面。他奋力用手掐住对方限制住自己的手腕，但是所有挣扎都犹如蚍蜉撼大树般无力。

　　“这里没有任何入侵的人，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程骋见自己无法逃脱，一咬牙刚想回骂过去，抬头却对上了叶沉舟布满血丝的双眼。那副游刃有余的神态第一次在他们的面前产生了裂纹，仅仅是因为谢落不打招呼的消失。

　　“他、他刚才说收到一个通知，然后……”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狼盯上的野兔，在这一刻，他对自己安危的担忧一度超过了对谢落的，“我只是看了一眼窗外而已，结果再回头的时候就找不到了……”

　　“你冷静一下。”低沉富有威胁的嗓音从后方传来，何铭瑄伸出一只手臂按住叶沉舟的手腕，力道之大甚至抓出了青紫色的手印，“给我把人放下来。”

　　叶沉舟冷眼扫过何铭瑄，似乎想要把人看到底。在那坚定而隐含威胁的眼神下，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他还是吐出一口气将程骋缓缓放下。

　　在短暂相处的时间内，他明白两个NPC是站在玩家这边的。不过他的动作也只限于将人放下，他的手还是紧紧抓着程骋的衣领。

　　“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

　　强势不容反驳的气场让他和先前客气好说话的状态判若两人，连何铭瑄都被震慑住，不得不拿出相应的气势应对。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他快速说道：“NPC在即将进入副本前都会提前去熟悉副本。根据程骋的描述，谢落应该是收到新副本的消息提前进去了而已。所以你赶紧给我把你的手拿开！”

　　深吸了一口气，叶沉舟的态度终于缓和下来。他松开手朝后退了半步：“你确定他真的没有事情？”

　　何铭瑄一把揽过惊魂未定的程骋，朝叶沉舟白了一眼，语气不善：“就算不是，你又能怎么办？难不成冲进副本里找人？就凭你一个玩家？”

　　叶沉舟一愣，语塞住。

　　“算了，在我仅有的权限范围内，我还是跟你说一下吧。”何铭瑄见他吃瘪，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快意，“我在规则内能透露的东西变多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说完这些，他头也不回地带人离开这里，只留下叶沉舟一个人在原地。

　　谈话不欢而散，关上的大门发出重重的响声，好像一记敲在脑袋上的重锤。

　　叶沉舟回到座位上，静静地看着面前带有豁口的陶瓷杯。其中淡红色的饮料还剩下一小半，恰好倒映出此刻略显疲惫的面容。

　　这里是谢落刚刚坐过的位置，座椅表面还残留着对方温热的体温。

　　透过身边的窗户，他看见何铭瑄和程骋匆忙离去的身影，说话间似乎还在偷偷骂他。可他只能长叹一口气，将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

　　正如何铭瑄说的那样，他还能怎么办？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玩家而已，前几次可以侥幸和谢落同处一个副本纯粹是因为谢落处于惩罚期。

　　现在惩罚期即将结束，谢落或许又会变成副本中掌权的boss，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他又可以做什么？

　　是继续照顾对方，还是通过谢落找寻世界的真相，亦或者放弃那些危险的事情，依靠NPC给他的资产在桃花源里生活？

　　那样他或许还可以和谢落定期见面，通过护目镜里的红点定位。

　　毕竟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些线索和真相都不是他一个玩家能在短时间内弄清楚的。除了按照普通玩家的方式生活，在无穷无尽的副本里依靠运气找寻线索外，他似乎别无选择。

　　他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而已，被猫捉住的老鼠在捕猎者面前无论怎样挣扎都是一个笑话。

　　还有最后何铭瑄提到的关于规则的问题。

　　他知道NPC内部同样有和玩家差不多的规则限制，先前询问谢落时便会因为规则的存在而问不出任何东西。

　　但是这样万年不变的规则怎么可能会在短短几天内改变？

　　而且听对方的语气，好像就连他们NPC也不明白规则的具体实施原理。

　　【在桃花源内不得使用道具，不能损坏公物，不能泄露天机，不能使用除了指定货币以外的任何货币进行交易，除必要副本外不能打架斗殴。请真实地生活。】

　　如果是NPC的话，规则是会类似还是天差地别……

　　直到太阳落下，视野变暗，叶沉舟望着快要隐没在黑暗中的手，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独自在这里坐了很久。

　　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只是在放空，反正没有得出任何有用的结论。

　　考虑到天色已完，他没打算继续在这里坐下去。他一步步顺着擦得锃亮的楼梯走下楼，看到了苏老板的身影。

　　对方正在打开藏在前台后方地板上的小门。

　　这里大概就是老板挖掘庇护所的地方。他先前来过这里很多次，但是从来没有进过前台。作为一名顾客，不进后厨大概是不需要言明的礼貌。而且现在晚上的桃花源不会太平，待在庇护所显然更加保险。

　　苏老板见叶沉舟终于下来了，没有问他为什么一直在那里坐着，反而起身对他露出了一个诚心的微笑。
　　“下一次记得带人过来吃饭啊，之前你们存在我这里的大米还没有用呢。”

　　叶沉舟知道老板指的是谁，那袋大米还是他们先前玩游戏一起得到的奖励。只是此时此刻，那个和他一起游戏的人却离开了。

　　他勉强回以一个微笑，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这里。

　　他不知道谢落还能不能回来，但是他心里十分清楚，他不会像苏老板那样找一个折中的生存手段度过余生，或者像季之韵那样傻呵呵地接受一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告诉他，他想要拯救所有人，而后逃出这里，即使前方危机四伏。

　　偌大的商业区终于被黑夜吞没，有些玩家借着夜色的掩护在大街上放肆地喊叫发泄，又碍于猎犬监管的存在，只能无能狂怒，连砸公共设施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不服世界的规则，不甘于眼前的苟且，却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这不是一个只靠努力就可以活下去的世界。

　　叶沉舟只扫了一眼这些人便继续沉默地向前走。

　　现在已经快到宵禁设置的十点钟，再不回去被抓到的话难免一死。

　　他本想直接回住所，然而各种心事仍旧困扰着他。直到一片花瓣从眼前滑落，他才恍然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中央广场，眼前是那有几人高的灌木丛迷宫。

　　就在一天前，他和谢落还在迷宫中心的那棵巨型桃树上秘密相处了很久，直到临近宵禁，他才火急火燎地抱着对方从树上下来回到住所之中。

　　他盯着迷宫的路口，总觉得这里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将镜片收起，他用肉眼再次看过去。

　　迷宫的外表没有问题，但是独独少了最重要的一环——蹲守在这里的玩家。

　　这是很不正常的。

　　现在还不到宵禁的时间，那些走到穷途末路的人不可能放弃哪怕一丝机会，这里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活人的踪影？

　　各种细节都在告诉他迷宫有问题，但是他又怎么可能不主动踏入这陷阱？

　　先前正是因为副本的信息出现了异常他才主动选择那些副本的，这次也是如此。

　　走进路口，迷宫果然发生了变化。

　　这本是每天都会出现的现象，但是这一次的迷宫明显和以往不同。

　　迷宫里面不再有复杂难以辨认的道路，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畅通无阻直通桃树的康庄大道。两排整齐的灌木排列在两侧，好像在热烈欢迎他的到来。

　　叶沉舟回望一眼身后漆黑一片的广场，缓缓踏上这条大路。

　　弥漫在四周的白雾宛若一只只隔空抚摸他的手，又随着他的到来渐渐散开，让他仅仅能够看清周身一米内的环境，即使摘了眼镜也无法看清迷宫之外的场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终究来到桃树下，期间出奇地没有碰到任何危险。

　　近处桃树树干上酷似呐喊人脸的树瘤在不断如海面漩涡一般拧紧旋转逐渐扩大，最后每张脸都在混合交融，其中的凹坑里竟然散发出一大片白色的刺目光芒，正如每次进入副本前都会出现的传送门。

　　这一切未免太过离奇，叶沉舟盯着眼前的景象观察了片刻没敢直接上前。

　　至此他仍有一丝退路。

　　然而只是一瞬间的犹豫，那道光圈居然开始一步步缩小，眼看就要彻底关上，让他失去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

　　长舒一口气，叶沉舟飞快地发送一条语音消息，简单和季之韵交待了一下之后，奋不顾身地钻进那道光圈之中。

　　适应了一会光线的变化，他再次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仍然是进入副本前那的一小点亮光在为他指明方向，叶沉舟缓缓走在泥土般松软的地面，一直到道路变得宽敞，通向一片更加明亮的区域。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飘散的粉红花瓣。成群的花瓣自脸侧滑过，仿佛有一双轻柔的手拂过他的脸颊。原先那棵仅仅生出树干的脆弱不堪的桃树此时已然开枝散叶，沿着树杈爆发出一簇簇巨大而又艳丽的花团。

　　抑制不住的生机无意识地感染着叶沉舟，让他不自觉靠近。

　　这里给他的感觉远比刚才那棵阴冷而巨大的树要阳光很多，空气间仿佛都充斥着暖意。

　　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树后缓缓走出。

　　他惊喜地望着眼前期盼已久的人，加快脚步想要凑上前去抱住那人，却又在几米处顿住。

　　同样标志性的眼角印记，一模一样的脸部特征，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眼前的谢落既没有副本中的理性，也不像桃花源里那样单纯，反而有一种完好地融合了两种状态进而显得十分成熟的感觉，让他无法再想先前那种一眼看透对方。

　　尤其是那种饱含着眷恋还有思念到极致的眼神。

　　太陌生了。

　　“你是谁？”

　　“我没有想到你终于还是来了，我其实挺不希望你过来的。”那个陌生的谢落微笑着开口说道，无视了他的问题，“毕竟来到这里就意味着你在现实里也死掉了。”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也死掉了？

　　“啊，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谢落撇了撇嘴，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天真的俏皮，“不过没关系。从你踩到那一根树枝开始，关于我们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了，所以这棵树才能够顺利长大。”

　　“你到底在说什么？”叶沉舟莫名有些不寒而栗，就好像第一次知道自己相伴已久的爱人其实是个与真人别无二致的假人一般。

　　可谢落只是弯了弯嘴角，自顾自地说道：“我也是他的一部分，而且一直在等你哟。现在你来了，我终于可以放心地回去了。”

　　叶沉舟被动地听着谢落继续讲述难以理解的话语，眼看对方的身影渐渐变淡，就要彻底消失在原地，但他却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阿晨。”谢落背过身去，“我们之后再见……”

　　话音落下，叶沉舟激动地向前摔去，可是伸出的手仅仅摸到一片空气，刚才的人早已消失不见，犹如他做的一场幻梦。

　　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最后的那个称呼，实在是太奇怪了……

　　叶沉舟绕着树来回看了一圈，企图找寻谢落消失又出现的线索，却没有任何发现。

　　这是一棵极其普通的桃树，就和他往常在现世中见到的一模一样，甚至连树干的走向好像都一样……

　　“阿晨……”

　　又是熟悉的语气和称呼，但是这没由来的一声却带着儿童般的稚嫩。

　　脑海中似乎有一根弦骤然崩断，叶沉舟怔愣地看着眼前的植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明明是记得的，在那独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之中，种着他亲手栽下的一棵桃树，就和眼前的这棵一模一样……

　　他为什么会记得？

　　他又是因为什么要去种树？

　　真的只是他自己种下的吗？

　　脑袋里嗡嗡作响，颤抖的瞳孔不断在树上的每一处细节扫射，以致于他连自己被新出现的传送门吞噬了都没有察觉。

　　……

　　“你一个沿海城市的人居然这么喜欢吃北方的面食，还真是稀奇。”
　　季之韵噘着嘴对着眼前夹起的一缕面条吹气，冬日里暴露在外的脸颊给寒风吹得红彤彤的。

　　叶沉舟眨了眨眼，望着眼前的景象有些发懵。

　　这是一家小面馆，他的面前摆着一碗白净的素面，而对面的则是一碗堆满了牛肉片的面碗……

　　以及一头黑发的季之韵。

　　季之韵的眼睛乌黑明亮，胡茬也被刮得一干二净，看上去就像是他年轻的时候。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从汤水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一头艳丽的红发。

　　他年轻气盛时流落街头，既叛逆又不服管教，这豪放不羁象征着反抗的红发便是最好的证明。他依稀记得后来为了融入进某个环境，他又将头发染了回来，反倒是季之韵被他带坏，觉得红头发很帅气，偷偷跑去染发了。

　　叶沉舟还记得李成齐那时的无奈模样，还有周围队友们的嬉笑声……

　　“你怎么不说话啊？”季之韵的声音将徘徊在脑海的笑声打断，“不会是因为这些东西太好吃了吧？”

　　“没、没有，先吃吧。”他颤抖着拿起筷子，假装熟练地吃了起来。

　　又是熟悉的味道。

　　他回到了过去。

　　他真的回到了过去吗？

　　叶沉舟试图回忆自己现在身处哪一个时间节点，以便确定周围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副本虚构的，毕竟眼前的季之韵显然没有桃花源中的记忆，像极了副本里凭空捏造出来的NPC。

　　他不断打量周围的环境，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另一头正在聊天的两个男人上。

　　这是来报案说孩子走丢了的两人，他记得他们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居民。

　　那两个人一看到叶沉舟当即起身离开，而对面的季之韵显然也注意到这两个可疑人员。

　　“这该怎么办？”

　　叶沉舟听见季之韵焦虑地问自己，但是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自己单独跟上这两人后发生的事情了。

　　按照过去的进程，他是独自追上他们的，但是现在并不一定是真的过去，他更应该处在一个全新的副本之中。

　　他有两个选择，遵循过去或者改变过去，两者后果同样难以预料。

　　眼看那两人就要彻底逃离他的视线，叶沉舟不再犹豫，当机立断跟了过去。

　　他被不知名的力量带到这里，没有主动选择副本也不知道任何规则，最保险的方式只有按部就班地完成过去发生的一切。

　　“你去联系自卫队的人，我先跟上去。”
　　丢下这句话后，他就像过去那样再一次冲出面馆。

　　这两个可疑人物显然不是叶沉舟的对手，他们在恰好返回窝点的那一瞬间便被他全部捉住按倒在地，然而这一切在眼前的熊熊大火面前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心中好像有什么在指引他，叶沉舟奋不顾身地冲进火海。

　　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身影正站在火海中心，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