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102、意义

　　“他们说还是在老地方见。”
　　叶沉舟领着谢落走在最前方，现在的桃花源实在不是可以安心走路的地方，潜藏在各个角落里的视线密集到连他都觉得头皮发麻。

　　这里明明顶着桃花源的名字，然而此时此刻，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受过一番洗礼后，它却完全不复往常的繁荣和谐。剑拔弩张的氛围浓到有如实质，倘若不是还有猎犬在每一条街上巡逻的话，或许周遭早就变成一片只有最原始杀戮的地狱。

　　“何铭瑄应该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剩下的事还是等到了目的地之后再谈吧……”
　　他左右注视着四周的人群，一时不察回过头来却发现原来不远不近缀在自己身后的谢落不见了。

　　心脏不由得悬起，他下意识害怕谢落会和当初在黑市那样凭空消失，却发现护目镜上的红点仍在附近闪烁。

　　谢落没有走太远。

　　他快步按原路返回，恰好看见谢落被几人围住的身影，果断冲上前将那几个不怀好意的人撂倒，而后抓起谢落的手便带着人快速离开这里。

　　“你怎么没跟上来？”他在前方问道。

　　谢落努力迈开腿跟上叶沉舟的脚步，小跑间他的视线始终聚焦在对方紧紧握住自己手心的手上，完全没有回答的心思。

　　现在的他脑子简直混乱一团，就好像有两个完全对立且拥有不同记忆的人格在他的体内交战。

　　那个冷静理智的他不仅在瞬间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还能够面不改色地继续过副本，但是此刻的他优柔寡断不谙世事，暴露在众人视野后几乎被无穷的恐惧占满内心。

　　所有的建筑都是一样的，所有的人也都是一样的，所有的事物接二连三地重复出现，他只要走错一步路就会彻底迷失在其中，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不能迷路……

　　与此同时，叶沉舟也察觉到谢落的不对劲，没再强行和他聊天。

　　在叶沉舟的眼中，谢落一直在无意识朝四周打量，瞳孔略微扩散，额头不断溢出冷汗，牙关始终紧咬甚至还有些发抖。

　　这些都是应激的典型表现。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严重的情况，说不慌张是不可能的。干脆改牵手为揽肩，他将谢落牢牢地圈在自己的怀中，顺手将那顶兜帽戴上。

　　这样虽然会让他们更加显眼，多少有点鸵鸟心态的意思，但是总比让谢落一直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中好。他同样烦透了那些人贪婪的目光。

　　再往前走越过大街就是商业区，那里的玩家应该会比低级住宅区的少很多，而且猎犬的监视也会更加密切，至少比现在安全。

　　叶沉舟瞥了一眼逐渐稳定下来的谢落，这才发现对方几乎不再看路，只是一味地靠在他的身上，每次都是在他拐弯之后才被迫转向的，根本没有主动走路的意识。

　　谢落可能根本就不认路？

　　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堂堂boss难道也会迷路？

　　昨晚谢落主动向他求救或许不只是因为有玩家存在，更是因为谢落一个人找不到回去的路线……

　　毕竟桃花源的路都是直上直下的，根本没有复杂的弯弯绕绕，一般人再怎样迷路都是可以摸索回去的。

　　不过从现状判断，与其说对方不认路，倒不如说是害怕去寻找路线……

　　叶沉舟恍然察觉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身边的这个小NPC。

　　他们的相遇就像是各种巧合拼接在一起，他们对彼此的无条件信任仿佛刻在本能中，永远都不会轻易改变。

　　正常情况下，他绝对不会轻易越过亲密距离和旁人接触，但是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线将他们紧密相连，让他不由自主地为对方着迷。

　　无论是副本里杀伐果决能力强悍的，还是现在依偎在他怀里需要帮助的谢落，或强势或弱势，都是最真实的不加修饰的人格，都有着他人难以企及的魅力……

　　终于来到商业区，叶沉舟把出离的思绪收回，惊讶地发现这里原先林立的大部分店铺已经化为一片平地。玩家开设的店面几乎全部倒闭，精心装修的特色店面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地区荒凉得好像未开发过，哪里还有之前繁荣的样子。

　　很显然，导致这片景象的根本原因是上一个涵盖了所有玩家的世界副本。

　　太多的玩家因为被淘汰而失去了存款，下行的经济环境让他们不得不选择关闭店铺来规避开店的租金。那些不愿闭店试图再赌一把的玩家正被一群猎犬围攻，不得不强制关闭店面。而抗争到底的人在瞬间被脚下生成的黑洞吞噬，连存在的痕迹都一并抹去。

　　少数还未倒闭的店铺有一半都是NPC管控的自助经营店，其他幸存的玩家哪里敢在猎犬清扫的时候开门。店家们只能通通紧闭门户，默默庆幸自己尚且还付得起这里本就低廉的租金。

　　只是这些有一技之长的玩家可以和刚来到桃花源时一样重新白手起家，其他人又该如何在容错率极低的状态中活下去？

　　午后炽热的阳光温暖而明媚，和这里冷冽萧条的氛围格格不入。热闹的商业街一夜之间变成了空地，毫无生机的空间内，他们两人的到来难免有些突兀，连叶沉舟都不免对此感到一丝伤怀。

　　他看了一眼那对老夫妻开的服装店，它就像是钉子户般孤独地立在正中心。不过他却很欣慰，这大概是副本结束后唯一一个好消息了。有了方淑瑶他们的资助后，这对老夫妻应该还能继续保持原来的生活状态。

　　“还记得吗？这里是我们在桃花源里第一次相见的地方。”不忍心再去打招呼询问他们在副本里的遭遇，叶沉舟故作轻松地绕过去，指着路边的一条长凳笑着说道，“那会我们还不小心一起掉河里去了，再之后我一路追着乱跑的你，又把你带回家了……”

　　“现在想来其实也没有过去几天。”他很快又打起精神快步朝目的地走去，“算了，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呢。你看上次我们玩射击的那个地摊也没有了，以后桃花源的阶层结构肯定要大变。”

　　“至少我们都还在这里。”

　　出乎意料的，谢落这次回话了，而他们也正好来到了老地方——逍遥游。

　　叶沉舟没有想到这个公然违规的小饭馆居然还好好留在这里。

　　老旧的门牌上仍旧雕刻着三个大字，进门后的小餐桌也一排排摆放在房间正中。副本结束后，原先毁灭性的打击没有对实际场景造成一点影响，被炸毁的小饭店此刻安然无恙。

　　不过不同的是，苏老板没有像以前那样热烈地迎接他们，只是从后厨的大门后探出了半个脑袋又指了指二楼的包间，示意何铭瑄所处的位置。

　　以往大部分因为价低来这里吃饭的玩家之后可能也会因为无法支付饭钱再也不来这里，那么生意不好的饭店倒闭只是迟早的事情。

　　当然，只要有NPC在背后偷偷资助，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叶沉舟朝老板点了点头，没再矫情地说什么安慰的话语，终于打开了那扇门。

　　“你们怎么才过来啊，我等了好久了！”
　　开门迎接他们的还是热情似火的程骋，对方活泼的样子倒是和桃花源目前死气沉沉氛围完全不同，连衣服都是火红火红的。

　　然而程骋在看到第一位进门的是叶沉舟后，毫不掩饰地迅速垮下脸，无视他跑到谢落面前，再次恢复笑嘻嘻的面容一路连蹦带跳地把人引了进去。

　　叶沉舟无奈地摇了摇头，顺势坐到长凳上正对一脸严肃的何铭瑄。而程骋则带着谢落在另一张饭桌上聊得热火朝天，即使他每说四五句话谢落才会后知后觉地应答一句。

　　“你给他们点了饮品，我们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了？”叶沉舟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半开玩笑地说道。

　　何铭瑄撇嘴笑了一声：“你最好先看看我给你打的钱再说这些。”

　　叶沉舟眨了眨眼：“原来是你给的啊，我还以为是拿到额外奖励了。”

　　事实上，何铭瑄在副本结束的那一刻便转了不少钱过来，不然他也没有机会去做那么一顿大餐。

　　“所以你现在找我是为了什么？”玩笑开完了，他正色道。

　　“如果我说只是为了确定谢落的安全，你会接受吗？”

　　“我可以勉强相信一下，毕竟他确实很重要。”叶沉舟瞟了一眼后方不急不慢吃饭的谢落，面不改色地说道。

　　何铭瑄挑了挑眉没接这个话里有话的话题，转而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就没有想过世界副本到底意味了什么吗？”

　　“想过，但是这副本除了会让玩家之间两极分化更严重外还有什么深意吗？”

　　桃花源现在的惨淡景象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还记得副本最开始的提示吗？”

　　叶沉舟回忆片刻果然发现不对的地方。

　　「通知：奖励世界副本于六点钟准时开启，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

　　“奖励副本？”
　　这是通知和结果最为矛盾的地方。

　　明明说的是奖励副本，但实际上最后得到奖励的只有最强或者最幸运的那一批玩家，其他的人都会沦为炮灰。

　　“没错。”何铭瑄缓缓放低了说话的音量，“实际上这样的世界副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每次的说法也都是一样的。”

　　“所以你当时看到了也没有在意，才会因为忘记时间被困在里面？但是这样以来，很多底层玩家都会无法生存下去吧？”

　　“桃花源里获取食物的途径只有一条，也就是用所谓的一花一叶去兑换，而这些等价交换物最初的来源只能是副本。”何铭瑄继续解释，“但是你也是知道的，总有一些玩家通过副本赚上一点小钱以后就会彻底放弃这一方法，一心只想在桃花源里营生，还有一批畏惧副本的甚至宁愿啃树皮吃垃圾都不愿意闯副本。”

　　“所以这个世界有意让玩家过副本，甚至不惜绕那么大一圈弄出了一个奖励世界副本，强行让大部分玩家破产而不得不进副本……”他不禁感到脊背发凉，“那么从最开始就让玩家全都进副本，直接取消商业区不就好了？”

　　“你分析得没错，但是忽略了一点。你没有想过大部分玩家都去过副本的结果。”

　　宛若醍醐灌顶，叶沉舟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逻辑。

　　奖励副本出现，大部分玩家破产，最后那些人不得不进入副本，但是实力不足的他们根本不可能通关几次。最后的结果就是底层的玩家几近消失，当时获得了大部分钱财的玩家相对而言也将泯然众人。因为到那个时候，活下来的都是有钱又有实力的人，彼此之间不再有区分度。

　　长此以往……

　　“桃花源里的人口减少大半，甚至直接消失？”他不可思议地说出这一结论。

　　难不成穿越进桃花源的人数还有限制？就和副本一样？

　　何铭瑄不禁笑了起来，没有肯定他的话也没有否认：“但是桃花源可是这样重复了很多次……”

　　叶沉舟旋即明白了其中的深意：“玩家死了大半之后会有更多的人穿越进来，而老玩家还会因为某些失误被随机淘汰，又有新的‘老玩家’顶上来，那不就可以无穷无尽地循坏下去？”

　　这个世界在有意识地控制玩家的人口数量，甚至还是在遵守世界本身制定的规则的前提下。

　　忽然感到一丝细思极恐，他不禁直冒冷汗。

　　控制这些的到底是什么样存在？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操控人口数量？

　　又是一连串的疑问，他感觉自己的大脑简直就要超载爆炸。

　　迄今为止他连NPC的真实身份都没有彻底看清，又要怎样去摸清这个世界意志的真实想法？

　　而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远处却突然传来程骋惊恐的喊叫。

　　“落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