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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难道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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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
“哗啦——”
“都说了你别过来了!”
入耳皆是女子带着哭腔的咆哮以及瓷器碎裂的声音。
李留良很容易的就找到了红楚居住的地方。地方也比较偏僻,毕竟实在是太过扰民,这儿还是青楼,会影响其他人的兴致。由此可见东门夫人到底是塞了多少钱醉梦楼才会容忍这两个人。
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只能按照事先说好的那样。崔钰去开门,利用夫人对她的宽容和慈悲撒娇将她领回家,然后李留良去和红楚直接面对面交谈。
崔钰一推开门,一个大花瓶就在脚边迸裂开,她被吓了一跳,但没有碎片划伤。好在她体质特殊,任谁站在这种地方都会被碎片扎中,她安然无恙,衣服都没沾上一点。
东门夫人回头一看到她,没有半分责怪,也不好奇她为什么跑这种地方。只担心道:“没事吧?”
该怎么说呢,这女人其实还蛮适合做个娘。李留良想。
然后赶紧过来查看崔钰是否受伤,看完了才松了口气。问她:“怎么来这里了?”
第一次在白日看东门夫人,她没有带着斗笠,带着一张庙会时随处可见的兔子面具,其实更为怪异。东门夫人担心崔钰走过去太急了,姿势看起来颇为怪异……看着看着他悚然的发现,东门夫人的眼睛竟然是青色的。
只有妖会有这种瞳色吧。
崔钰想着五六岁儿童撒娇的样子模仿瘪着嘴说:“想吃夫人做的东西……”
东门夫人毫不怀疑,只摸了摸她的头,径直拉着崔钰的手就要离开。关门时还不忘和红楚告别——
“东西记得吃,我下次还来看你。”
李留良这才看到桌边垂泪的红楚姑娘,很温婉的长相,看着柔心弱骨,却对东门夫人咆哮道:“不许再来!”
崔钰问:“她为什么讨厌你?”
东门夫人也不在意这样直白的问法,李留良觉得她好像非常喜欢崔钰这种真诚的人,虽然真诚的有点傻。她摸了摸崔钰的头:
“我一定会让她原谅我的,别担心。”
东门夫人又戴上斗笠,好似完全没察觉到崔钰来找她是多么不符合常理,其实更像是无所谓。
她和崔钰一起走出醉梦楼,此时已经接近晌午,虽是秋天,但今日阳光竟然出奇的好。
路边有卖话本子和油纸伞的小贩。
东门夫人看了眼崔钰,然后顿足俯身,挑出一把粉色的亲自打开帮崔钰遮阳,然后在话本摊仔仔细细挑了一本。
小贩好似对这个女人做法习以为常,直接当她不存在。拿完就走,抢劫的和被抢劫的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崔钰抬头看着伞下阴影,问她:“你怎么不付钱?”
东门夫人和她几乎同时说话:“这个讲的是山猫精和神君的爱情故事,因为倾慕山君,得了一种怪病,山猫精嘴里吐出一朵朵花,如果不得到神君的吻就会死。感不感兴趣?今晚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崔钰不答,径直跑了,从伞下冲出去回到了摊位,从荷包里拿出了伞和话本的钱,认认真真的替她道歉。小贩很感激的看她,然后偷偷摸摸的再看了一眼伫立在那边的东门夫人。
东门夫人站在原地撑着伞回头看她,默默的看她做完这一切,因为遮面,也看不出喜怒,街边这么个黑衣还打伞的人显得显眼极了,阴郁的看起来不像是人间人。
阳光洒在崔钰身上,连发丝都显得暖洋洋散发着光的,但她又跑回来,钻回到了伞底,仰头对这个并不是很熟知的人露出了个笑。
东门夫人默不作声的把伞往崔钰那边挪了挪,她带着斗笠,这伞对她而言非常碍事。但她好像极其怕太阳把这个女孩灼伤似的替她遮阳,即便对方并不是很需要。
崔钰问道:“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东门夫人说:“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崔钰一愣,没想到还有这种回答。她小心翼翼的问:“两个都说可以吗?”
东门夫人突然一下子笑出声,笑了好久,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俯身捂着腹部,笑的好像都要肚子痛了,她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刚站起来还有些站不太稳,踉跄了一下,东门夫人竖起一根手指头——
“我有一个女儿,你就是我期待她长成的样子。所以我喜欢你,想养你。”
伸出二指——
“因为你和我一样善良,又单纯。”
她突然凑的很近,几乎是贴在崔钰的耳边——
“你猜哪个是真的?”
崔钰虽然笨,但其实也发现这两句话都不符合常理,都像是假话。她问:“您是第一次见面就给我送好吃的,那时候您怎么会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认定我是善良的人?”
东门夫人摸了摸她的头:“把敬称去掉,我不喜欢。你可比我值得尊敬多了,我可不是会付钱的人。”
崔钰觉得她是知善恶,明事理,但还是一如既往做明知不对的事的那种人。东门大人昔日在京可是户部侍郎,在这儿是三品的刺史,管辖督察整个州,说一不二的最高级别官员。他的夫人怎么会缺钱?
“你是不是在转移话题?你还没有告诉我是为什么呢?”
去掉尊称后一下子变得更没礼貌了。
“我说你七天之内会知道的,你信不信?反正迟早会知道的,那我现在就不告诉你了。”东门夫人很任性的说,然后话锋一转,“你们那个什么太子?他去找红楚了?”
崔钰被吓到了,计划被对方知晓,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别害怕啊,没事、没事的。他是不是怀疑我是前国师?”
崔钰闷闷的点头:“嗯。”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还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脑子笨,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觉得我是不是?”
崔钰说:“我不知道。”
“哈哈,我也不知道。要是我知道,你又来问我,我就全部告诉你。我有一个特异功能,可以把不重要的事选择性的忘掉。”
东门夫人拿出话本子随便翻开几页给她看,“不管是书还是容器,可以装得下的文字和东西都是有限的,一旦满了,就会溢出来。”
崔钰:“你记得住的事就像这些东西一样溢出来了吗?”
东门夫人展开一页给她看,正巧是一张并不是很雅观的插图。
“如果我把这页纸用另一张纸覆盖住,那就可以再写上旁的东西。我的脑子也一样。不,其实大家都一样,只是我活的比较久,忘得比较多。”
不经意间把自己老底泄露了,她本人并不在意,然后撩起一缕头发给崔钰看。头发有几根成了银丝,在太阳下面闪闪发着光,几乎是透明的颜色。
崔钰道:“你活了好久?那你是几百年前失踪的那些神吗?”
东门夫人用一种慈悲的、温柔的语气,一边领着她走一边解释,像私塾的夫子对待最听话的学生——
“我不是,我只是活了好久的人。世间总有特例的,不是也有长了六根手指头的人、长着两个头的人、生下来就没有嘴巴的人……这种奇怪的人好多,虽然奇怪又凄惨,但也是普通的人啊。”
“我也是其中一个,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语气很坚定,不像是假话,甚至语气还带几分怜悯。
明明天气那么好,崔钰被她牵着手,却觉得浑身发冷,她这才反应过来东门夫人的手冰凉,不像个活人。
崔钰小声说:“你好奇怪……我听不懂。真的能活那么久吗?以前大家只能活五六十岁,现在能活到两百多……我一直想不明白……是不是……”
后面的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很是手足无措。东门夫人鼓励道:“世界上没有不该说出来的话,你既然想到了,就有意义。”
崔钰很认真的想了一下,才坚定说道:“如果一个人一直生活的不幸福,每一天活着都是煎熬……那活得久,岂不是更痛苦了。那些有钱人还好,这种事对不幸福的人而言实在是太可怜了。”
她想了好久,第一次告诉一个人,竟然出乎意料的轻松,感觉畅快极了。这下看东门夫人仿佛一个知心的长辈,怪不得太子妃娘娘老说夫人像她亲娘……
东门夫人许久都不说话,因为整张脸都看不见,崔钰也看不到表情。
“夫人?”
东门夫人像突然还魂了一样,又好似在思考了一番。道:“你说的很有道理,非常有道理。但有两种办法可以让这世间不会有这种痛苦。”
崔钰“诶”了一声,惊讶:“真的吗?”
“我可是想了好久好久才想出来,因为我也笨,和你一样笨。”东门夫人很是得意的说,“第一种比较麻烦,是让全世界没有这种人。对,就是帮助他们,接济他们,让他们获得幸福……”
崔钰崇拜的看着她,眼睛亮的像星星。“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人,我要是小时候遇到你就好了。”
“……这样漫长的、将近两百年的寿命,就不会是负担,不会再是地狱般的煎熬。”最后一句话这才说完。
崔钰眼睛骤然亮了,人也很兴奋:“真好,我觉得就应该是这样。不过不幸的人这么多,要全部帮完,真的会累死吧……”
她身世坎坷,否极泰来的命格,蹉跎了十几年才顺遂。这十几年,看了数不清多少不幸的人,一直以来都只能做旁观者。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崔钰现在都觉得拿了东西不付钱的东门夫人是个救苦救难的活神仙。
说到后面,她人好像一个瘪了个气球,一下子没了精气神。
东门夫人慢悠悠道:“还有第二种,我不想说。”
崔钰“啊”了一声,问她为什么。
“说出来会毁掉我在你心里的印象,我想在你心里的形象温柔一点,最好像个……嗯……母亲。我说的第二点,不怎么温柔。”
崔钰低头:“哦……”
“想知道就求求我。”
“求求你,我陪您看话本。”
“为什么又用‘您’了?”
崔钰脑子从来没有这么灵光过,她说:“您不是想要母亲的形象吗……我看别人家的孩子……都这么称呼父母。”
虽然看不见脸,但崔钰直觉她很乐意听到这种话。
“那你听着,第二种啊……”东门夫人被她哄得开心,都有兴致开始吊胃口了。“嗯……那我说完你不要生气,不许不理我。”
崔钰着急,扯着她衣袖摇晃:“快嘛,求你了。”
“那些不幸的人,只要一但发现他们生活的不幸福,就直接杀掉。”东门夫人没注意到崔钰一瞬间的僵硬神色,还在侃侃而谈。
“这样他们就不会经历后面那么长时间的折磨了,其实我觉得如果能在出生时能窥见这个孩子未来是否幸福多好,可惜我还不会……你去哪?”
崔钰愤怒的走的飞快,距离东门夫人已经好远了。她扭头又看了一眼撑伞的女人,暗暗心想:
这个人真的好可怕……虽然我笨,不知道她错在哪里,但就是不应该这么做,她如果一直认为这样是对的那就更恐怖了……简直错的离谱,不过她应该是知道的吧,还担心我不理她。
崔钰不搭理她,径直回了东门府。
东门夫人收起伞,看着崔钰的背影,在原地站了有一刻钟,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