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上行》紫妆客

3、折耳

　　那是一只漂亮的白猫，蓝色的眼睛，像天空一样蓝。

　　南雪记得，第一次见它，是在那层别墅人家的窗台上，彼时它胸前有漂亮的铃铛。

　　第二次见它，是在邻居的围墙上，一群小孩逗弄着它，铃铛已被小孩摘去，摇晃得玲玲作响。

　　第三次再见，是在自己家里，它将南雪中午留予晚上的饭菜啃食一通，菜汁撒满地板，对南雪龇牙咧嘴。

　　被抛弃的家猫，吃掉了南雪的口粮。

　　南雪看着它，看着它低垂的耳朵，看着它前脚掌僵硬得无法着地。

　　折耳。

　　南雪招呼着它过来，这唤醒了白猫残存的与人类温存的记忆，它一瘸一拐地凑过来，南雪摸着它的头，小小一个，烫呼呼的。

　　呼的一下，手里的石头已然砸断猫的脖子，南雪自己都反应不过来。

　　它倒下了，像脆弱的白瓷娃娃，一动不动。

　　“安息。”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安乐死，说到底，就算药物注射的安乐死，也没人知道安不安乐，唯一能确定的是，比起之后长时间的折磨，一瞬间的死亡肯定是温柔许多。

　　南雪提起它的腿，扔到别墅人家的门口。

　　她不会为猫咪收尸，留在地里被微生物分解，度过毫无意义的一生。

　　落叶归根，折耳也应该回到它当初的家，在它主人的家门口，用尸身立碑，在他们心里铭刻，刻画他们丑恶的姿态。

　　别养折耳。

　　……

　　“哥，灵视镜修好了。”南雪将一个单片眼镜递给正行。

　　每次看到灵视镜，她心情都有些复杂，前世花费巨量财力打造的“天镜”，在这个世界几乎是人手一个，二者都能观测其他宇宙的能量，在这个世界，这种能量叫做“灵能”。

　　虽然“灵视镜”观测的自由度和范围不如“天镜”，但若是地球上能有该物，南雪的研究相比肯定能更加顺利，她的理想也不会就此戛然而止。

　　虽然但是，她必须明白的是，她现在已经在一个新的世界之中了。

　　“好嘞，谢啦。”游晨正行接过眼镜，一眼没看直接塞在包里，他今天还要去学堂上课，对于妹妹的修理手艺，他报以百分之百的信任。

　　“记得帮我借《冰门灵器图鉴（下）》，不是通用版，要那个奥恩学院批注版。”

　　“知道啦，知道啦。”游晨正行摆摆手，白袍随风扬起，清朗的声音逐渐远去。

　　阁楼上又只剩南雪一人。

　　她回到书桌前，对他人来说拥挤的座位，她坐下刚刚好，因为她实在太小只了，十一岁的年龄，却是七八岁的个头，婴儿时期先天营养的缺乏，让她身体的发育总是慢人一步。

　　在这个被称作沧域的世界，一年有十三个月，一个月有五十天，一天有十个时辰，每个时辰大约为以前的一百分钟，天上挂着两个月亮，一个金黄，一个银白，只有太阳还是一个。

　　也就是说，南雪虽然名义上为十一岁，所度过的时间却相当于地球上的十六年，虽然如此，这个世界所称“成年”却也还是十八岁，即便身体外型一般在十二岁已经发育完全。

　　可能是沧域人的鼎盛期较长的缘故，地球人二十五岁后身体就开始走下坡路，沧域人一直到三十岁看着还是很年轻。

　　南雪所在的顶层阁楼是她的专属空间，书桌对着窗户，阳光将屋里照得一览无余，简明的四个区域，一床褥子就放在地上，书本也堆在地上，只有桌子高人一等，还有乱七八糟的实验区，是南雪进行研究用的。

　　这么一看，桌上的光帝雕像倒是成了违和之处。

　　事实上，阁楼本来就是参拜光帝的区域，对于光帝信徒来说，房子虽然不一定大，但是一定要高，因为光帝信徒认为，房子越高，越能接触到光帝的信念，所以一般将顶层阁楼作为参拜室。碧娜家作为光帝信徒也不例外，虽然只是二十平的小地方，但是足足建了八层。

　　信仰不同的人，忌讳进其他神的参拜室，凌烜城多是信仰焚天帝，所以游晨家的参拜室就成了碧娜隐藏南雪的最好地方，平时凌烜城的客人根本不会进。

　　南雪抚摸着自己满是点疤的手，那是之前茧中打针留下的，愈合得不是很好。

　　从穿越过来已经八年了。前两年，南雪几乎都是在病床上度过，边学习着这个世界的语言。在身体机能恢复稳定后，逐渐开始能够活动。

　　虽然不知道南雪到底是不是白屿家的女儿，出于安全考虑，碧娜将南雪的活动范围限制在阁楼中，并不准她外出。因为灵能者之间靠近一定距离可以互相感应，而且灵能者的数量本来就少，如果南雪被发现，其他灵能者对其身份起疑，万一白屿家得知消息，很容易顺藤摸瓜，追查到当年的事情。

　　南雪不知道实情，因为碧娜没有对她和正行吐露分毫，只说她是远方被灭门的灵能者亲戚的遗孤，自己代为收养。

　　南雪知道这是谎言，她还有穿越时的记忆，她是从白屿家大院出来的，从阁楼可以一眼望到那个雪白的门。她大概能猜到，碧娜想隐藏自己，于是她对此故作接受，只是按照碧娜给她安排的养女身份，每天对游晨碧娜叫妈，对着游晨正行叫兄长。

　　之前她并不急着出去，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太陌生了，她没有去想更远的事，因为必须对这个世界先做了解，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新世界的复杂程度还是超过她的想象。

　　如果南雪只是被普通的凡人救走，可能不会了解到这么多。但刚好碧娜一直重视严抓儿子的教育，游晨正行自己也有不俗的天赋，成绩力压白屿家的凡人，于是南雪平时凭借对名义上的“哥哥”的求教和看书自学，也算是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这是一个灵能者和凡人共存的世界。

　　“这不可能。”

　　南雪听到“与凡人共存”的第一刻，就知道，这样的社会形态不可能存在。

　　在地球的时候，为了了解流行文化，她也看过类似的仙侠作品，只觉得扯淡。

　　她不是什么小女孩，也不是修仙迷，她只知道，如果出现一群远超凡人实力、又与凡人有同样七情六欲的新人类，凡人绝对不可能继续悠然自得地活在世上。不管是修仙者、异能者还是什么这是世界的灵能者。

　　就和地球上的人类与猴子一样，人类由猴子进化而来，实力早已相差甚远，说是人与动物和谐共存，但是这个世界早已没有猴子的容身之所。

　　人类的贪婪注定，上限极低的弱者社会，是没有未来的，要么被毁灭，要么被同化。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灵能者的繁衍数量会大幅上升，最后完成一个大部分人是灵能者的世界。

　　南雪是如此推测的，但是正行反驳她的解释意料外的简单。

　　“嘛，但是灵能者大部分有生育障碍，就算生出来，也很大概率不是灵能者而是凡人，你懂吗？就是生……”他戛然而止，看了一眼南雪，“不，你不懂，就是说，到了年纪你自己就懂了。”

　　“诶——什么呀？告诉我嘛？”南雪撒娇道，她虽然知道哥哥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熟练地扮演着一个纯情妹妹的角色。

　　遗憾的是，之后南雪多番追问下，发现正行对这个世界的变迁也了解不多，他所上的学堂，并不是教人学习天文、地理、历史、人文的儒生学堂，而是教人如何对灵能进行利用的实践型学堂。

　　这也是凡人能够与灵能者共存的另一个原因——凡人也能利用灵能，虽然需要借助器具。

　　在裸眼情况下，灵能只有具备灵核的灵能者才能看到并加以使用，对于没有灵核的凡人来说，却可以通过一种特殊矿物，转色石，进行灵视镜的制造，利用灵视镜，凡人也能看见灵能的流动；如果想要进一步利用灵能，则必须借助专门制造的操灵义肢。

　　虽然凡人对灵能的利用效率不高，但是加之天然生殖优势的数量压制，也算能勉强制约灵能者。

　　是的，这是一个灵能为尊的世界，不管灵能者还是凡人，想要在此方天地鼎立，必须利用好灵能。

　　在这个世界，能源大部分不是从本世界汲取的，而是从灵能中取得，灵能逸散在天地之间，很大部分也会被灵矿吸引，固定在灵石之内，这也是这个世界的基本货币计量单位——灵尔、灵石、灵晶的由来，根据排列顺序，灵能密度越大，以灵晶最为珍贵。虽然每个国家货币的铸造形式不同，但因都是由这三种矿石制成，按其中的灵能含量，其兑换比例非常清晰，故也不存在什么汇率浮动的问题。

　　游晨正行上的学堂，便是教凡人如何利用灵能的课程。

　　即使是凌烜城的灵能家族白屿家、卡苏卡家等，由于灵能者的生殖阻碍，也有不少凡人族员，为了与时俱进，保证家族竞争力，顺便扩大家族收入，都纷纷设置了相应的学堂。

　　游晨正行所在，正是白屿家的白溪学院中的不凡堂，是专为凡人开设的学堂，成员主要是白屿家的凡人，也有小部分草根凡人，但是后者要缴纳高额的学费。

　　顺带一提，白溪学院也有专门为白屿家灵能者开设的学堂，名为超凡堂。

　　虽然现在讲求灵凡和平，但是隐隐的鄙视链还是存在的，像这种灵能家族，在学堂命名上就很有意思，凡人只称不凡堂，灵能者却称超凡堂，后者的尊贵不言而喻。

　　人分三六九等，这个世界也不例外。

　　南雪原本想要利用前世的知识，提前进行一番作为，遗憾的是，这个世界的物质属性和物理参数都和原来的地球相去甚远。

　　如果不是日月还是圆的，南雪甚至怀疑这个星球是不是一个球体，她想成为提出“地平说”第一人。

　　毕竟“沧域”连大陆的架构也很诡异，按照一天的昼夜变化时间，这个星球应该是比地球大的，但是沧域的大陆却没有地球分裂，似乎是没有经历大陆漂移，让人不得不怀疑它是平的。

　　沧域主要有六个洲，一大洲、四中洲、一小洲，中央大洲一骑绝尘，占了陆地面积百分之八十以上，其余四中洲分布在四个角，形状各异，分别为东南神剑洲、西南奇尔斯洲，东北沙寂洲，西北流云岛洲。还有一个当年遄宇帝建造的桃园岛，游走于陆地之外的大海——无渊之洋之上，也称深空小洲。

　　所幸的是，这里的人类形态与地球上较为相似，文化虽然完全不同，但不至于差异离谱。

　　将前世知识推翻，南雪在六岁便开始接触这个世界的灵能“科技”，即使物理属性不同，但是思维方式是一样的，学至现在，她的理论水平其实已经比游晨正行高出不少。

　　换做往常，她都是一直看书，学到晚上，但是今日有所不同，家里两人都不在家。

　　下个月是光帝诞辰祭，碧娜为了买到水光草，一大早就去外城集市，那是一种除了发光没有其他用处的草，后来演变成光帝祭祀专用的灵植，家里其实已经种了不少，但是碧娜每年都要买新的，因为卖水光草的人家每年都会出新品，也就是不同颜色的水光草。

　　这种执念，类似于地球上，人们每年都买要新口味的月饼。

　　游晨正行今天也得去学校，但不是去上课，今天是假期，准确来说，他是去补作业，他的灵视镜前阵子过热损毁，南雪刚给他换了转色石，现在他要去将这周的灵器作业完成，其实如果南雪帮忙，可以顺道把游晨正行的灵器作业也做好，他大可不必如此奔波。

　　但是南雪这次没有开口，因为她想出门了。

　　往常像这样两人都不在家的日子也有，但是南雪也绝不出门，因为通常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灵能者，南雪也怕自己被发现，她现在实力实在低微。

　　南雪大概能猜到，她是一个具有灵能资质的白屿家弃婴，因为当她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即使非常微弱，她确实可以看到灵能的涌动，这是灵能者的标志。所以她也害怕被莫名其妙地抓走，特别是要防着白屿家。

　　不过今天是例外，根据正行的消息，凌烜城的灵能者在今天都会去参加主城的武灵大赏，这其实是一个比赛性质的选拔大会，将评选出能入日烜学院进修的少年灵能者，包括白家在内的凌烜城六大灵能家族都会参加。

　　这个国家的行政架构，一般是王都下管辖数个市，一个市由数城组成，由一座主城配备五到十个卫城，南雪所在为霞国，下属十个市，凌烜城所在为隆日市，以日烜城为主城，日烜学院则是日烜城的公办灵学院。

　　由于灵能者相对稀少，传承也比较谨慎，因此很多市通过这种形式挑选出具有天分的苗子，集中到主城进行教学，只要是十二岁以下的少年灵能者，都有机会。

　　往年也有，但是今年正行特别兴奋，据说，八年前白屿家出世的天才，白屿星河，也会在这个大赏上崭露锋芒。

　　受恩于白屿家而有接受教育的机会，正行自然是偏向于白屿家，仿佛白屿星河即将夺取的成功也是他的成功，少年的热忱罢，对强大的实力总是向往的。以至于说起白屿星河，正行脸上总是充满着艳羡和一丝嫉妒，虽然年仅八岁，但是白屿星河对灵能的运用并不输成年灵能者，而且他还是罕见的双灵能使用者。

　　在这个世界，根据灵核属性不同，可以使用的灵能属性也不同，大致分为风、林、火、山、光、暗、雷、冰八种，前四种常见，后四种稀有。

　　部分灵核拥有特殊的形态，修炼至坍灵期，在基础属性之上，还会有独特的灵核称号，如焚天帝的“爆乱”，遄宇帝的“微风”，都是享赫大陆的强大灵核。

　　多数灵能者会拥有数种灵核，但是由于灵核之间强弱不一，考虑到修炼成本，最终每位灵能者熟练使用的可能只有一两种。

　　白屿星河所使用的是冰、光双灵能，说明他至少拥有冰、光两个稀有的强力灵核，非常罕见。

　　南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灵核，因为她按照书上所指引的，感受不到自己的灵核，也调用不了周围的灵能，翻阅相关书籍后，她看到书上对此有种说法——

　　天资极差者。

　　书上甚至说道，这类天资极差的灵能者，出生甚至不会有灵能异象，其他灵能者也感受不到其灵能波动。

　　可以说是离天堂很近，又离天堂很远的一类人了。

　　“既然其他灵能者感受不到，那我岂不是可以出门了？”南雪心里盘算起来。

　　她当然不打算在这个阁楼上躲一辈子，她想变强，不管是在地球，还是在这个沧域世界，她的理想都是一致的。完成理想的必经之路，就是不断变强，然后达到这个世界的顶点。正如她前世花费三年考上国内最顶尖的龙华大学研究生一样。

　　她不是要站在权利的顶点，也不是金钱的顶点，她要站在世界真理的顶点。

　　为此第一步，她得走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