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上行》紫妆客

12、忙活

　　白屿良玉最近心情不是很好，这是他叹的第二十口气。

　　他是白屿碎江的儿子，白屿碎江是白屿乱江的兄长，他也是白屿星河的兄长，白屿星河要喊白屿良玉一声堂哥。

　　不出意外，白屿良玉将和家主之位无缘，这并非基于“旁系低于直系”这么浅薄的缘由，直系旁系无所谓，在沧域没有什么王位世袭制和分封制，家主之位一向是能者居之。

　　他之所以败北，无他，灵核天赋不突出，仅是达到良的水平，而且白屿家是火灵家族，他却是异变的山灵核，但这都还好，他一直在家族中还算处于领先梯队。

　　直到白屿星河的出世，弟弟一骑绝尘的同时，哥哥的地位一落千丈。他的年龄还大上白屿星河不少，实在是没有竞争优势。

　　别人谈论家主，从非白屿良玉莫属，到唯白屿星河可得，只隔了一天时间。

　　有些好事者这时候会凑过来，嬉笑着问他恨不恨、恼不恼、甘不甘心，他只摇摇头，那声“不甘心”好像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不过这也还好，他不是善妒之人，在白屿星河出世前，他长久地以家主的思维锻炼自己，对家人温仁厚重，对危害家族之人铁面无情，十分有大局观。

　　这也意味着，他明白，对于弟弟的出世，应当是开心而非嫉妒，开心是因为家族可以兴旺，只有整个家族的兴旺才能走得长久，这是灵能者从凡人身上学到的道理，当初凡人的地位就是借着灵能者的分裂乘虚而入夺得，团结的沙粒可以轻易地淹没一颗石头。

　　在那之后，他开始转向后台，埋头家族运营，逐渐隐没在众人的视线，缩在那小小的、隐秘的办公室，为的就是让别人摸不到他的行踪。

　　灵能家族的荣誉需要有人争取，辉煌上演过后，也需要有人揭下黑幕。

　　他就是那只黑手。

　　“玉玉！玉玉！”

　　“小姑，你怎么来了！”

　　常年阴沉的脸绽开笑颜，那笑容和他真是不搭。

　　只听声音，便知道来的人是白屿千莲，他的小姑，虽然年龄比他还小，但是辈分不能乱。

　　因为小姑天赋好，在家里常被逼迫修炼，逐渐地少言寡语起来，但是唯独和白屿良玉说得上话，世界就是这么奇妙，总有那么些人，不知为何相性好，和旁人都处不来，偏偏能凑一块儿去。

　　“你怎么又把房间搞得这么黑，多晒晒太阳！”

　　白屿千莲见这个阴暗的屋子，皱起眉头拉开窗帘，想了想，手掌一挥，白焰燃起，将窗帘焚烧殆尽。

　　“知道了小姑。”白屿良玉苦笑道，现在也就白屿千莲会和他这么自如地说话了。“小姑此番来所为何事？”

　　“嘿嘿。”白屿千莲瞄准一个沙发，呼地一下靠上，调整了一个舒适的位置，缓缓道，“帮我给一个人请假，叫启光南雪，我们学院的，哪班的我忘了，请七天假。”

　　“小姑，这是学院科的内务。”

　　“哎，不知道不知道，你帮帮我嘛，玉玉最好了！”白屿千莲在沙发上闹腾，撒起娇来。

　　白屿良玉又是一阵苦笑。

　　“行，启光南雪是吧？”

　　他拿起笔，正欲给学院科发函，却忽然想起什么。

　　启光南雪？

　　背过小姑，白屿良玉翻看起早晨刚送来的文件。

　　“方弧家的……”

　　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双目无神，陷入思索。

　　“有意思。”

　　……

　　南雪最近心情很好，在白屿家的进展十分顺利，先前准备的诸多应急物件也没机会派上用场。

　　回到家门口，她检查了一下门缝和窗缝的丝线，还在，没人进来过。

　　打开门，脱下白袍，拿着笔记本便躺到床上，大脑放空、放空，直到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南雪开始书写，将近几日的所见所闻列下，闭目又想了一会儿，开始设计未来的行动。

　　好记忆不如烂笔头，她不想漏掉任何不安分的因素。

　　写完，再在心里走几遍流程，牢牢记住，将记录烧掉，起身，有些困意，但还不能睡。

　　身子有些发寒，她拿起火灵石，一暖起来，就打了个喷嚏，又打了个哈欠。

　　走到屋外，取出邮箱里的文件，外边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南雪回到屋里，又给自己裹了层大衣，才到桌前。

　　这些文件多是方弧家发来的咨询函，在自行车和手表的制作上，他们时常遇到问题，南雪需要帮他们解答，自然不是免费，收到回信后，方弧家每周会统一对账，再几日后便会将咨询费用结清，对南雪来说，这是一笔稳定的收入。

　　雨停了，南雪也终于写完回函，将最后一份放好，她才看见压在最下面的信，盖着游晨家的印泥。

　　“南雪师妹，近来可好，三日前我和同学一起开始毕业旅行，原以为五日内能结束，同学兴起，决定再往邻国游玩几日，不知何时能归，家慈不识字，劳烦你帮我转告一声。对了，你学业方始，过得可还好？是否有好好上课？我未归时，切记不可惹祸，我会给你带礼物的。——游晨正行。”

　　南雪看着这简短的信，感觉有点诡异。

　　她告诉过游晨正行无论何时不得透露二人兄妹身份，所以即便书信，游晨正行也是只称呼“南雪师妹”，不直呼“妹妹”。

　　只是以他的性格，如果发信，不应该只啰嗦这么一小段，可能是玩得太疯了？

　　南雪翻来覆去，再找不到其他文字，便将该信也一把也烧了。

　　她不希望别人知道她们之间真正的关系，不想留下任何足以令人起疑的痕迹。

　　伸了个懒腰，南雪到厨房，打算简单做顿饭。

　　气血不足，身子不能消化太多食物，每每吃多，头昏脑涨，她对吃也兴趣缺缺。

　　切了个小刚果，打了个小鸟蛋，剁碎几叶生菜，这就是她的全部晚餐。

　　中场休息完毕，雨又开始下，外边开始打起了雷，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南雪咀嚼的声音，雷光印在她的脸上，刻画出一丝坚毅，点缀在满脸的冷漠之上。

　　“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每月金银双月都会有一次“擦肩而过”，是它们距离最近的日子，沧域称为“月吻日”，因为远远望去，金月和银月好似在夜空中接吻，虽然在太空中二者可能相隔十万八千里。

　　在这一天，沧域的灵能受“月吻”的影响，会触发灵潮涌动，这也是每月一次的灵能者盛事，天地间的灵能会席卷着像瀑布一样倾泻，像龙卷风一样肆虐，对于灵能者来说，是绝佳的修炼时机，有一些使灵能力差的人，便能借此增强灵能感应，提升实力。

　　但对南雪来说，灵潮涌动是每月一次的折磨。她灵核有缺，无法运行灵能，却还是会受到灵潮涌动强制兴奋的影响，相当于拿着高压水枪对着一口碎裂的瓷碗猛喷。

　　“早知道今晚不吃东西了。”

　　南雪说罢，胃里起了一阵翻滚，就像那天上遮着月腾涌的乌云，她呕了两声，没有东西出来，第三下，吐了，第四下，第五下，直至开始吐酸水，胃开始灼热地升温，仿佛要烫到心脏，南雪蜷缩着躺在地上，肠子开始绞痛，有人在里面打结。

　　她能感受到那股肆意冲撞的灵能，不速之客，在身子打开了诸多通道，疼痛开始转移，像癌细胞。

　　太阳穴开始抽搐，血管跟随着月光的洒落而舞动，像芭蕾舞者的脚尖，一下下地踩在南雪的侧脑。

　　眼睛发酸，然后是紧，涨得紧，仿佛下一秒就会爆裂。

　　她尝到一阵冰凉的铁锈味，鼻血如约而至。

　　接下来是抽筋，它的疼是最小的，但是伤害是最大的。

　　想要缓解抽筋，身子必须崩直，这也意味着，南雪无法蜷缩着缓解其他部位的痛苦，她必须用力，展开身体去迎接所有的折磨。

　　她躺在地板上，平日里她都是贪暖怕寒，唯有灵潮涌动之日，她的身体会狂躁郁热。

　　她累了，身子也累了，大脑感受器似乎失灵了，无法处理身子这么多哀鸣，它连自身都难保。

　　昏过去吧，第二天就好了。

　　这烈焰般的痛楚中，她摇摇欲坠，坠入那片火海，砸碎在那熔岩。

　　就此变成岩石吧，没有任何感觉，不怕疼，不怕累，没有喜，没有悲。

　　就在那幻觉的炼狱中，她忽然隐约看见一座冰山，刚见到的一刻，就向自己冲撞而来。

　　“是你。”

　　南雪手中多出一块冰灵石，睁开眼，是游晨碧娜，她的养母，抱着她。

　　身上的围裙还未脱下，看来是做饭做到一半赶过来的，南雪的呕吐物粘在上面，像立体的雕花。

　　对游晨家，南雪并没有什么感情，她平日总是做做样子，她不相信人的感觉，但是她会利用它，感觉是可以被欺骗的，就像游晨碧娜，认为南雪只是个有点叛逆的孩子，游晨正行，认为南雪是个可怜又可爱的妹妹。

　　她把游晨家骗得团团转，但如果问游晨碧娜和游晨正行掉到水里，南雪先救哪一个，南雪谁都不会救，她身子不好，下水拉人只会送死。

　　她问过游晨正行这个问题，他认真地回答道，他会先救游晨碧娜，然后和南雪一起去死。

　　多么重情重义，重得仅剩下情义，什么都没有剩下，他若是和南雪一起死了，他的妈妈谁来照顾？所谓家人，是靠壮烈的感情和道德维系的么？

　　南雪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世间苦难繁多，美满的家庭只是在没有苦难的那头，它们下的定义永远是残缺的。

　　她不知道家是什么，从上辈子就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这种痛苦的时候，即便没有感情，有“家人”在，似乎真的舒缓不少。

　　鱼肚露白。

　　再睁眼，已是白天，屋子被清理干净，南雪也被换上干净的衣服。

　　一阵香味飘来，大概是厨房在炼汤。

　　“妈。”

　　南雪唤着，无人应答，碧娜已然离去，只有锅炉在咕噜咕噜地响着，它会一直保温到南雪掀开盖子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