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叶斯博弈》AccuseFour

2、第2章

　　“……？”
　　合着我说半天你就知道这个了？

　　楚一臊得终于有点受不了，刨出书包里的鸭舌帽戴上，他真的再也不想听见这仨字儿了。
　　虽然同学有时也会开玩笑这么叫他，但这人显然理解的不是一个意思。
　　靠啊，还需要再解释一下么？

　　楚一还没来得及多想，手机响起来。
　　屏幕显示来电人：女魔头。
　　楚一皱眉犹豫了两秒，按掉。
　　那边又打过来。
　　他接起。

　　“对，我坐上车了。”
　　“都放好了，嗯，不用担心。”
　　“带了，够花。”
　　“什么？我要你的钱干嘛。”连我妈都不给我钱。

　　楚一还有点没缓过来，身体微微前倾，两只手垫在大腿下面，抠着手下的座椅。戴着耳机的脸低低垂下来，喉结偶尔滑动，从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应答声。
　　两条长腿前后交换，过一会又变成交叉，好像怎么做都不太舒服。
　　逐渐蹙起的眉头表示，他快不耐烦了。

　　“真不用，你再说这种话我就挂了。”
　　“去的都是尖子，我不一定能拿第一。”
　　“没准的事儿，你别咒我。”
　　“知道了知道了，挂了啊。”

　　那边说到半句话，楚一已经挂了电话，刚刚挺直的背脊柔和了一些，深吸一口气吐了出去。
　　一通2分43秒的电话，比做两套理综卷子还累。
　　应付老师好累，应付女老师好累，应付刚毕业有拯救世界英雄梦的女老师更累。

　　肌肉放松，大腿碰到右边不知什么东西，硬邦邦的，他以为是座椅扶手，再一看……
　　他妈的是Bking的大腿。
　　楚一脸快绿了，触电般绷紧了腿。
　　悄悄瞥一眼右边的人，正望着窗外，长腿这回舒展开点，窝在小桌下面，依然挺憋屈的，但是表情……
　　靠，到底在高兴什么啊？
　　大腿硬得像砖头一样，你很骄傲吗？
　　楚一点开音乐，音量开到70%，主唱撕心裂肺的高音盖住了一切现实世界的背景音。
　　嘈杂，但有助于失忆。

　　窗外街景倒退，逐渐从繁华的城市街道变成静谧的乡村麦田。
　　他们驶出北京了。
　　北京到润城的高铁车程八小时，楚一想到就很崩溃。

　　夏令营所在地是东南沿海一座美丽的海滨城市，按A大历年来的惯例，活动本应在北京本部校区举行。然而今年恰好赶上校区翻新装修，教学楼尘土飞扬，宿舍楼乌烟瘴气，招生办就把他们打发到了合作院校，位于润城的X大。
　　楚一现在只想把A大那个提出翻新校舍的领导揪出来揍一顿。
　　耳机里的音乐进到高昂处，唱“理想如针扎进不得眠的夜里/捻起温柔裹覆迷失/涤洗所谓现实”，他听着听着想起周扬的事。
　　电话里的人就是他的班主任周扬，A大经济系硕士，毕业Gap一年，来了德英教英语。凭她的学历会有更好的出路，但她坚持来德英，没人知道为什么。周扬从高一开始带他们班，虽然对学生高标准严要求，但为人直爽，尽心尽力，学生都爱她爱得不行。

　　除了楚一。

　　在高一家访过他家后，周扬从此变得比他妈还像他妈，事无巨细地关心他生活方方面面，经常把他折磨得没脾气。
　　楚一靠在车座后背闭目养神，左右哪都不敢碰，全身肌肉绷得巨难受，坐着比站着还累。
　　但累着累着的结果就是，他睡着了。
　　开始一个小时，他困，但保持了基本的端庄，左不挨着，又不碰着，俨然一枝神圣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
　　但他实在太困了，这阵子为了准备期末考，昨天看书到半夜两点才睡，早上7点就被他姥姥薅起来，现在绷一小时已经是极限。
　　不行了……
　　再见了姥姥，我现在就要远航。

　　*
　　一次。
　　两次
　　……
　　五次。
　　……
　　在肩胛骨再一次被旁边人铁头攻击后，盛意有点火了。
　　第几次了？

　　滑开屏幕，下午4点多，一半车程都没到。
　　盛意挺纳闷的。旁边这个自称大猛一，但满脸还写着我很嫩我未成年我很好欺负的小朋友，怎么就能困成这样。
　　最糟心的是，他早上刚把纹身上的胶布撕掉，现在整个后背都火辣辣的，所以刻意挺着背不往后靠。
　　但这小孩儿撞他一次，他就被粗糙的车座布料鞭尸一次，滋味儿很酸爽。
　　盛意转头，那颗跟蒲公英似的脑袋还在兀自荡漾，眼见又要荡到他身上。他眼疾手快，绷紧了肌肉，稳住了身形，免遭了一次酷刑。
　　但这显然也不是办法。在楚一要再次往他身上撞时，盛意略粗暴地推了他一把。

　　“唔……”
　　楚一被推得整个人要往前栽，盛意眼疾手快，捞住肩膀，把他按回座位，心道这下总能醒了吧，没想到楚一这次顺着他的手臂，直接埋在了肩膀上，还吧唧了两下嘴，挺不耐烦地皱着眉，嘴里嘟嘟囔囔的。
　　“姥姥我困，再睡会。”
　　说着扭扭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拿额头在他T恤上蹭了蹭，安然地继续睡了。

　　“……？”
　　“你是不是找死？”

　　盛意已经记不得上次和别人离这么近是什么时候了。
　　他不让是一方面，别人不敢是另一方面。
　　然而现在，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劣质耳机里漏出来的死了都要爱。
　　这小子活这么大还没聋真是奇迹。
　　盛意忍了不到一分钟，已经被吵得脑仁儿疼，锁骨附近的皮肤被吹得灼烫，痒得他浑身难受。
　　“喂。”
　　他抬手怼了一下楚一，角度挺正好地冲着腰去。这一下不轻不重，愣是没把人弄醒，只是稍微往另一边撤了撤，还吸了一下口水说“别弄，痒”。
　　“……”
　　这哪是睡着，这他妈是昏迷了吧。

　　盛意气得头往窗户那边扭，深吸了一口气。
　　对面座位的大妈特慈爱地看着楚一，又看看他，低声说了句“累成这样。让孩子好好睡会吧”，旁边坐着的小女孩似乎是她孙女，红着脸连连点头。
　　这话说的，搞的他们多熟似的。
　　可惜，他不想认识大猛一。

　　盛意耐心告罄，卯着劲儿打算抬肘再怼一下。
　　刚转过头，瞥见肩上人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的幅度微微颤动，杂乱的刘海盖在眉眼上，巴掌脸上有未褪尽的婴儿肥。
　　不似刚才的张牙舞爪，此刻整个人安静乖巧，皮肤白皙得透着光，一呼一吸间，向四周弥漫开一股夏天特有的橙子味儿。
　　行啊……做美梦呢？
　　别人身上挺好睡是吧。
　　盛意估摸着把他弄醒又得吵一架，但他现在不是很有心情，于是深呼吸几次，默念了三次“不跟小孩计较”，收回视线，烦躁得揉了两下头发。
　　前天晚上一夜没睡，他自暴自弃地靠上椅子背，也去会了周公。
　　再醒来时，肩上一阵酸痛，车已经到站，旁边座位也空了，他连那小孩的尾气都没摸着。
　　睡着的那几个小时里，他隐约感觉到周围的动静，却不记得旁边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最近常常失眠，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睡得不错，还做了一连串乱七八糟的梦。醒来时闻了闻，周围还是那股很好闻的橙香。

　　*
　　楚一几乎是逃命一般地从车站跑了出来。
　　从高铁站走地下通道到地铁站，正赶上晚高峰，他被前后左右的人挤进车厢中间，行李箱都差点落在外面。
　　车门关上，他梗着脖子，硬生生从裤袋里拿出了手机，在备忘录的人生愿望清单里又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G325车次05车3F座的哥们，你我萍水相逢，在下多有得罪，然非故意所为，只愿神保佑你我永不再见，保证再无下回！
　　说完还在胸前比了个十字，以示有求于神的虔诚，不出所料地，被旁边穿白衬衫的上班族狠狠瞪了一眼。

　　出了地铁站，正是黄昏时分，南国的空气湿漉漉的，一阵海风吹到身上，洗去他从北国带来的干燥，也带走了这日辗转波折的坏心情。
　　地铁站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他跟着导航，慢慢从滨海大道走过去，也送走了将落的夕阳。
　　X大比他预想的还要大，进去之后导航就失灵了，把他带进了各种奇怪的死角，就是找不到3号宿舍楼。失败了好几次之后，他不得不求助周扬。
　　周扬秒回，把夏令营的微信群推给他，让他自己问主管老师，顺便再次吐槽了他堪忧的自理能力。
　　楚一添加老师好友，十分钟之后都没通过，他只好硬着头皮在群里问了句：请问有同学知道三号楼在哪吗？
　　很快有人回复他，简单明了，一张漫画版的学校地图，清楚地标注了各建筑的位置和东南西北，比手机导航清晰得多。

　　回复的人迅速多起来，问他是不是迷路了，需不需要人接。
　　楚一不习惯被当成陌生人的话题中心，赶紧回了句不用，自己能找到。
　　主管老师这时通过了他的好友，发来宿舍安排，他挺幸运被分到了留学生公寓的二人间，宿舍号203，室友……
　　竟然是刚才发地图的同学。
　　楚一点开他的头像，全黑底，画面中间一个很有未来感的3D人像模型，唯一有色彩的是瞳孔的红色，是Arami的主唱荒井圭一。

　　楚一暗忖有品位，破天荒地主动加了微信，结果手滑不小心删了一个字，验证消息变成了【你好，我是一】。
　　“……”
　　他重新打了一遍，改成【抱歉刚才打错了，我是你的室友楚一】，这次仔仔细细看过了才敢按发送。
　　等快到宿舍门口时，他突然有点忐忑，掏出手机，想看看室友有没有回复。对话框显示正在输入中。再抬头，门上的副窗亮着灯。

　　室友已经到了？
　　他再低头，依然在输入中。
　　还没打完吗？要等他发完再进去吗？

　　楚一犹豫的当空，门从里面打开了，泄出来一瀑光，洒在昏暗的楼道，把门内门外的人圈进一方天地。
　　里面的人站在亮处，下午戴了全程的帽子已经摘了，低着的头逼近门框，楚一这次终于看清了长相。
　　额头碎发下的五官有锋利的弧度，眼皮往下看时有点遮瞳，气质介于不太正经和不好相处之间，说不太清，但是的确好看得过分，是扔在大街上走两步就会有人回头看那种。
　　他头发湿漉漉的，像刚洗完，衣服也换了一身，此时一只手攥着手机，正在低头打字，抬眼看到他也有点惊讶。

　　楚一显然比他更懵一点，结结巴巴地说：“怎……怎么是你啊？”
　　手机通知栏这时跳出来添加好友成功的消息，还有条新消息提醒，楚一终于看见了刚才那条正在编辑的消息。
　　“今天在我身上睡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