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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在到处之间找我 01 ...

  •   三月的阳光是温软地流着蛋黄的溏心蛋,不同于夏日一闪而过的炫目,那强烈到发白的日光不留情面地透析每一个躯体,仿佛雨夜踽踽独行久时忽然从对面照来的远光灯,趁着头脑宕机,一场流血的意外就这样尾随而至。
      李承哲就是在这险恶的日光下骤生幻觉,睁开眼,视线猛然拉近,略显低矮的视角里白旧的天温柔到不可思议,汗珠从鼻尖滑落,咕噜咕噜滚着的东西穿越绿草,回到他的脚边——
      那是一颗足球。
      又来了。
      这样灵魂出窍般的场面不是第一次了,李承哲偶尔会发现,自己回到了记忆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那时候父母尚未离婚,家里还有女主人烦忧的身影,他脱离青年男人的躯壳,连同感受都被塞进孩童的身体里。
      简单来说,就是他魂穿了。
      阅网文无数的李总监在第二次发生这样的情况就认定下来——魂穿的还是他小时候。
      那是相当奇妙的感受,因为自己已经泛黄的记忆远没有那么清晰,但在穿越回过去时,他却能清晰地看到每一处细节,茶杯摆放的位置,桌子上拆了一半的零食,甚至是手指上的孜然粉颗粒。
      “喂!李承哲!你快把球踢回来!”
      孩童透亮的声音兴奋地冲他大喊。
      骤然回到孩童的身体,李承哲还有点不熟练,他下意识跟随声音动了动脚。球有气无力地滚向前,他顺着球的方向,看见一个坐在地上的瘦弱男孩。
      男孩非常白皙,双手支在两旁撑着上半身,细长的头发因为低头遮住眉眼,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两道血痕沿着他的人中流了下去,绿茵的操场接受了一滴男孩的血液。
      李承哲脸色骤变,忽然忆起,他小时候的记忆里有谁——
      卧槽!老婆!
      李承哲刚长出来的恒牙都要咬碎了:这尼玛的穿越,为什么偏偏让他穿到一脚踢完后啊!
      “仰头!仰头!小慈!仰头!”
      瘦弱的男孩像是被砸到发懵,抬头看着朝他飞奔而来的李承哲,眼睛不可置信地猛然睁大。
      转眼间李承哲已经迫使他仰起了头,男孩苍白的面颊被球砸得通红,对着李承哲,对着他头顶的日光,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个恍眼的幻觉。一只手在他身上摸过,原来是李承哲在摸自己的口袋——他从自己的兜里找出了一包粉色餐巾纸。那是早上出门前姐姐给纪少慈准备。
      纪少慈抓住他的手,问:“你是谁?”
      他的语气过于急促,仿佛是不报上名姓就不能再近身他一步似的。
      在纪少慈眼里,他们的相遇本不该这么早。
      李承哲飞快地报了自己的名字,轻轻地摁下纪少慈抗拒的手:
      “听话,好不好?我先帮你止血。”
      他太好哄骗了,只要一个人对他说“我会对你好”,他就会信以为真。纪少慈果真不再反抗,李承哲只顾着给他止血,没注意那双清澈的眼眸正紧紧盯着自己。
      他的膝盖在草地里藏着的砾石碾过,细嫩的皮肤蹭掉了一大块,正渐渐地透着红。李承哲不由分说地拉过纪少慈纤细的胳膊,背对着蹲下来,将手掌交叠挽住自己脖子,动作一气呵成:
      “我背你去医务室。”
      这时李承哲才想起来,自己现在也只是个孩子,可没想到纪少慈轻飘飘的,背起来就像一只有棱角的氢气球,简直不费力气。
      李承哲没由来地鼻尖一酸。
      背后高昂的声音不绝于耳,仍在不停地呼喊着他:
      “李承哲!是那个娘娘腔!你别管了!反正他又不会告老师。”
      我去你妈的娘娘腔!
      溜到嘴边的脏话突然被一只手捂住,小小的,带着绿荫草地和血的气息。纪少慈的声音里带着鼻音,很软地喊了他一声:
      “哥哥。”
      他还没经历变声期,保留着孩童特有的童稚和甜腻,因着鼻腔有血,声音闷闷的,听着就像是被太阳烤化的糖豆,连带着李承哲的心也软得一塌糊涂。
      纪少慈趴在他的背上,小声请求着:
      “哥哥,我不想听他们说了,你能不能带我走?”
      李承哲没办法描述那一刻他听到这话的心情,好像有个人哐哐往他胸口锤了两拳,闷的他喘不上气。他回头冷冷地看着那群嬉笑捉弄的男孩,那不该是个孩子该有的眼神,陌生到有点可怕。
      那群小孩哪见过同伴这种眼神,面面相觑渐渐噤了声,不服气地小声嘀咕着:
      “...他就是怕。”
      “反正也是他踢的。”
      纪少慈感受到他紧绷的肩背正在用力,好像生怕他打起来,带怯的声音又低低地喊了一声:
      “哥哥。”
      李承哲终于抬腿向前走了几步,大有看在纪少慈的面子上暂时不一般见识的意味。威风逞完了,他却突然停了下来,环顾诺大的学校呆了两秒,特别不好意思地问纪少慈:
      “...你知道医务室在哪吗?”
      纪少慈给他指路,说从这里走最近,另一边要绕路,后门并不经常开。
      李承哲很容易便察觉到一件事:“你对路很熟。”
      纪少慈好像将脸贴在了他的背上,轻轻嗯了一声:“他们经常把我的衣服弄湿,我可以去医务室躲一会,那边有老师,他们就不会追过来了。”
      医务室是他的安全屋。
      医务室的医生看到是纪少慈,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上课铃响了,可鼻血流个不停,怎么也止不住,她只得先将纪少慈膝盖和手臂上的擦伤消好毒,容忍他们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
      李承哲看到他肘拐处有一块明显的、新张出来的粉色皮肤,他问他是怎么回事,纪少慈将胳膊往背后藏了藏说:
      “不小心摔的。”
      一听就是在撒谎,可他能帮到纪少慈什么呢?李承哲曾无数次想回到过去,亲眼看一看他错失的,纪少慈的往昔。如今他看到了,却又开始贪心,还想试图改变命运的轨迹。当慌张、喜悦一跃而过后,李承哲心里只剩下五味杂陈。他现在触碰到的是不可改变的过去。可是他也知道,这场魂穿更像是一场体验梦。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会在离开后被世界摆正。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停留多久。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李承哲叹了一口气,然而躯壳还是个小孩,看起来十分故作老成。他抬手,揉了揉纪少慈毛茸茸的头发。
      小脑袋在他的抚摸下一点一点低了下去,像颗蔫了吧唧的狗尾草:
      “对不起,我撒谎了,是上体育课的时候,我没注意看,被绊倒了。”
      他奶奶的。
      李承哲当即就在心里骂了一声,很久没这么火冒三丈了,想着反正也改变不了,不如揍他们一顿出气好了。
      李承哲所有的细微反应都被纪少慈尽收眼底,他已经学会从一些小表情判断别人的情绪。很明显,面前的人像是在生气。纪少慈惴惴不安地喊了一声:
      “哥哥、哥哥。”
      他实在太乖了,一口一个哥哥喊得亲热,哪像长大以后那么吝啬,李承哲也就听他喊过一次。这个称呼像个咒语,纪少慈每喊一次,李承哲就要大脑宕机,连自己的姓什么都忘个干净。他毫不怀疑,现在纪少慈就是要天上的星星,自己都会屁颠屁颠给他去摘。
      纪少慈坐在高高的板凳上,一下下晃着腿,这还是李承哲半抱着他上去的。他发育明显比别人迟,小身板看着弱不禁风一推就倒,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婴儿肥,嫩白的皮肤像是能掐出水来。相比之下,李承哲就显得有点五大三粗了,个头猛窜,又喜欢在外面鬼混,胳膊上还别着大队长的袖章,这两个人站一起,更衬得李承哲威风凛凛,袖章的红色都更鲜艳了。
      威风凛凛的大队长看着面前温顺得和兔子一般的纪少慈,要不是身份不合,李承哲高低从小乖喊道宝宝,抱在怀里宠着,再狠狠地亲一大口。
      太可爱了!
      “嗯?”
      纪少慈柔软的目光打量他片刻,发现这个人忽然又恢复了正常,就拉了拉他的衣角说:“哥哥...你好高。”
      李承哲还是差点就要被哄到找不着北了。
      天知道,他早年窜得快,一直以为自己也能长成个一米八几风流倜傥衣袂翩翩的大帅哥,结果身高堪堪地停在了一米八的门关前,硬生生是经历了从低着头看别人到抬头看人。
      这可是他这辈子难以磨灭的痛!纪少慈这话可算是夸到他心坎里了,这是什么,从自己老婆的嘴里得到了对自己男性魅力的赞同!
      家庭地位大大地进步啊!啊不是,是打下了坚实的地基!
      原来老婆小时候是个小糖包,嘴甜又可爱。李承哲没忍住,又美滋滋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你以后也会长很高的。”
      纪少慈委屈地说:“可是他们都叫我小矮人。”
      “我呸,他们算什么东西。”李承哲想到那群人就烦,叉着腰十分没素质地就骂出了口,一如每次遇到查账查到漏洞百出的账本:
      “他们才是矮冬瓜,以后你一打五,他们连还手的份都没有。”
      他说了好长一句,乍听好像是句好话。纪少慈想了想说:
      “那我以后会比哥哥还高吗?”
      “......”
      李承哲忽然有种自己被套路了的感觉,这种猝不及防忽然噎他一句的破事,可不就是纪少慈的作风。他狐疑地看着纪少慈,却被亮晶晶又满含期待的目光闪恍了眼,愈发觉得自己内心阴暗。
      小孩子嘛!总有点奇奇怪怪的攀比心,不奇怪,不奇怪。
      李承哲谨小慎微地给自己做好思想工作,试图从这里埋下尊严的种子:
      “...不管多高,我都是你哥哥,对不对?”
      纪少慈没说对不对,只是歪着头问:
      “意思是我会比哥哥高吗?”
      “...”
      这个时候需要这么聪明吗!不觉得有些伤人吗?要不这个哥哥你来当?
      李承哲咬牙切齿地将自尊心嚼碎咽下,觉得自己被一个小孩玩弄了,非常勉为其难地糊弄着说:
      “...或许会吧。”
      纪少慈咧着嘴笑了,鼻尖还泛着血,那分明是个狼狈又傻气的笑,却有着长大后没有的明朗烂漫,美好得甚至让李承哲生出几分动容。好像浓稠的蜜汁源源不断地从心口流了出来,填补了一直以来的空缺。
      他也曾经会有这样的笑。
      细碎的额发被抖开,露出额头下鼓起的一块肿包,方才都医生都忽略了,李承哲眼尖,忽而伸手撩开他的额发,小心地触碰了一下,有如微小电流般的疼痛让纪少慈停住身体,不解地喊:
      “哥哥?”
      “额头肿起来了,刚刚怎么不说?”
      李承哲很快跑开,从医生那边拿了一瓶红花油。怕滴进他的眼睛,他将红花油抹在掌心揉开,轻轻地捂在他的额头上,疼惜地责怪他说:
      “傻不傻?疼都忘了?”
      火热的触感从头顶蔓延到四肢百骸,纪少慈低着头,脚尖很小幅度地晃了晃:“哥哥,你人真好。”
      “好什么呀。”李承哲说:“是我踢到你的。”
      “不是的,哥哥和那些人不一样。”纪少慈对他说:“很多人都会故意用球踢我,只有哥哥会对我道歉,还会带我来医务室,我知道哥哥不是故意的。”
      “你真好,哥哥。”
      纪少慈说得真心实意。
      占据着孩童的身体,李承哲的话语好像也像缩小了,缩小成一个沉默的句号。
      为什么会有人会忍心欺凌他呢?李承哲觉得自己的手掌像失了力气般渐渐发虚。
      “哥哥。”纪少慈抬手,覆盖上他的手背,方寸间将热量递送给他,细微的暖流直达心底。
      那只手明明现在比自己小上一轮,以后却可以将他的手整个包裹住。
      他要跑多快,才能跑到自己前面去呢?
      “我可以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今天可以去我家里玩吗?”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怎么就要邀请一个陌生人去他家呢?虽然他们是同一个学校里的同学,可对他来说,学校里到处都是欺负他的人。
      李承哲故意吓他:“为什么呀?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万一我是坏人呢?要是我关上门欺负你,你不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吗?”
      “我的姐姐在家里呀。”
      纪少慈很轻易地识破了他的吓唬。
      “我人高马大的,两下就把你的姐姐打趴下了。”
      短短的眉毛皱在了一起,好像对李承哲这种贬低自己的行为置气:
      “哥哥不会的。”
      怎么还生气了,李承哲忍俊不禁:“那你好好告诉我理由好不好?”
      纪少慈抿着嘴,认真地看着他:“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姐姐让我邀请朋友去家里玩。但是我没有朋友,这样姐姐会骂我的。”
      李承哲像是短路,呲啦呲啦的电流在胸口碰撞出火花,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今天是三月二十一号。”
      原来在还未正式遇见时,他就送了纪少慈一个糟糕的生日。
      “嗯。”纪少慈看着他的眼睛弯了起来,浓密的睫毛后藏着一整颗孤独的月球。如今这颗月球终于迎来了第一位访客,并深深留下了这位登月人的足迹:
      “哥哥能不能陪我回去?”
      李承哲的心里某处忽然不可竭止地颤动起来,月震引来的绵绵潮汐不停拍打着堤岸,留下一片湿润的,涨潮的痕迹。
      最后阿姆斯特朗张开双臂,在没有重力的漂浮中,温柔而又郑重地拥抱了这颗月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在到处之间找我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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