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追》风檐夜雨声

90、在到处之间找我 02

　　虽然表面上是第一次来，但李承哲对纪少慈的家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房子要比多年后有更多生活的痕迹，李承哲记得纪少慈说过，他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分居了，先是徐惠晴，再是纪伯驹，最后是外出上大学的双胞胎姐姐，属于这个家的人先后都搬了出去，最后是纪少慈在这里待到了最后。
　　李承哲知道这个房子里处处留有他从小到大生活的痕迹，但远没有亲眼看到细节来得感慨。
　　“哥哥。”纪少慈晃了晃他的手：“来这边。”
　　李承哲看着纪少慈紧紧拉着他的手，嘴都咧到耳根去了。
　　开始纪少慈还说不要，结果李承哲张开手，像一条凶残的大鱼，啊呜一口就把纪少慈这条小鱼干咬进嘴里了。蜷曲的柔软手指被整个包裹在李承哲的掌心里，这种感觉太新奇了，毕竟他在大小这方面可从来没占过纪少慈的便宜。
　　纪少慈瞪圆了眼睛，收回来不是，握住也不是，都急得沁出了汗，紧张地呼喊道：
　　“哥哥...”
　　“怎么了？”
　　“你牵着我...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
　　“他们说...只有小女孩才会牵手，男孩子之间是不牵手的。”
　　“哈，他们懂个...”李承哲差点就要说点没素质的话，看着纪少慈通红的脸，又堪堪收了回去。他想了一会问：“那你想不想和哥哥牵手？”
　　白皙的皮肤根本藏不住红晕，纪少慈口吃似的结结巴巴：
　　“我、我...”
　　李承哲故意压低声音，虽然听上去就是小孩子的装腔作势：
　　“嗯？”
　　纪少慈果然不会撒谎，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小得像是在嘀咕：“想。”
　　我很喜欢哥哥呀。
　　他的脸蛋红扑扑的，把这句话藏在短短的舌头下。
　　“你要你想，对方也愿意，你就可以和那个人牵手。”李承哲牢牢地握住那只小手：“所以你现在当然可以和哥哥牵手。别人说风凉话刺激你呢，因为他们嫉妒，那群可怜虫找不到人愿意牵他们的手。”
　　纪少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单纯地觉得哥哥说的都是对的。李承哲和他接触到的学校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比他的姐姐还要像大人。可他本应该比自己姐姐小才对呀？纪少慈想不明白他这超乎年龄的成熟，却单纯地更崇拜他了：
　　“哥哥，你好成熟。”
　　李承哲差点连嘴都笑歪了，乘机捏了捏他的脸颊，臭屁地应道：
　　“哥哥当然是要比你成熟一点啦。”
　　他们的手一路都没有松开，好像李承哲真的是纪少慈的哥哥，每天都会这样牵着他的手回家。
　　“这边是我的房间。”
　　看他正在奇怪地傻笑，纪少慈又摇了摇他的手：“你怎么了，哥哥。”
　　“噢...没事。”
　　简直是生不逢时啊，李承哲默默留下一滴悔恨的眼泪，恨不得一个健步把这个又会撒娇又可爱的小朋友抱起来。怎么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小屁孩呢？
　　他装作很有兴致地把头伸了过去：
　　“让我看看你的房间啊...”
　　房间里全是花里胡哨的玩偶公仔，挤挤挨挨地堆满床头。纪少慈说这些都是他的朋友，并让每一位朋友都向李承哲问好，李承哲就像前来视察的长官，亲切友好地慰问了每一位女士和先生，最后抱起那只柯基抱偶问：
　　“让我猜猜，你最喜欢的是不是这只？”
　　纪少慈哇了一声：“你怎么知道？哥哥？”
　　因为上次在柜子角落看到过...
　　李承哲偷偷作了弊，还要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因为哥哥比较厉害。”
　　纪少慈从他的手里接过抱偶，欢喜地贴在脸上：“我最喜欢它了，每天晚上都要抱着它睡觉。”
　　“那它有没有名字？”
　　纪少慈抱着娃娃的手紧了紧：“...没有。”
　　“那怎么能行？养一只小狗，建立亲密关系的第一步，就是要起一个昵称。”李承哲说得煞有其事，语气无比认真：“你这么喜欢它，还不给它一个名字，它会伤心的。晚上等你睡觉，它就会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偷偷哭。”
　　哥哥说什么都是对的，更何况纪少慈本就经常幻想玩偶有生命。不留神就被套了进去，愧疚极了：
　　“那怎么办？叫什么名字呢？”
　　“我想想啊。”李承哲一下下点着小狗鼻子，装模作样地思考着：“嗯...就叫存折吧。”
　　纪少慈重复了一遍：
　　“存折？”
　　李承哲面色不改，忽悠小孩对他来说可真的是手到擒来：
　　“嗯，这个名字可吉利了，能发财，就像经常给小狗起名字叫旺财一样...但是那多俗，世界上那么多旺财，叫的存折可是独一份。”
　　阴险狡诈的大人，第一次见面，就要占据小朋友最喜欢玩偶的位置。
　　纪少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将玩偶别了个头，定睛看着它圆溜溜的小黑眼，小声地喊道：
　　“...存折。”
　　诶。
　　李承哲偷偷在心底应了一声，耳尖却很可疑地红了。
　　这样可不可以就相当于我一直陪着你？
　　检阅完士兵，纪少慈向李承哲展示了一堆花花绿绿的便签纸，虽然好像还没搞清楚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还是宝贝似地说这是姐姐给他的。除了哥哥，姐姐就是他口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两个人。这个粘人的小朋友几乎是跟在两个姐姐屁股后面跑的。李承哲知道后面的事情，马上还有不到一年，两个姐姐就都会被父亲接过去照顾。
　　李承哲见过他的姐姐，还要比他大几岁，一个已经结婚是公司副总，另一个在研究所做科研。
　　他有点可惜，明明是很幸福的一家人。纪少慈本可以是从爱里长大的孩子，他会顺顺利利，成长为一个有点娇气，但是教养良好的小少爷。
　　偏偏就是有点遗憾。
　　李承哲又露出了那副表情，只会在大人脸上出现的表情。纪少慈伸手将他的眉头展平，哄他说：
　　“哥哥，你不要不开心。”
　　“哥哥没有不开心呀。”李承哲笑了出来，他蹲下身子问：“你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姐姐最近在准备比赛，要补习到很晚，但是她答应今天会早一点。”纪少慈眼巴巴地看着他说：
　　“姐姐说会给我带蛋糕回来，哥哥再等一会好不好？”
　　李承哲拉长声音：“好——那我们还玩什么呢？”
　　这个问题可难倒纪少慈小朋友了，他并着脚尖，绞尽脑汁地思考了一会，征询般问道：“哥哥可不可以陪我玩...过家家？”
　　“当然可以。”
　　这个回答像是给了纪少慈莫大的勇气，他又小声地喊：
　　“哥哥。”
　　在做重要事情前，小孩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信赖的人来壮胆。李承哲耐心地回应道：
　　“嗯？”
　　纪少慈跑到衣柜边，踩着板凳，拿出一件挂好的白裙子。那明显是大人挂上去的，徐惠晴知道他喜欢，就专门为他买了一件放在衣柜里。纪少慈举着那件裙子，问李承哲：
　　“你想不想看我穿裙子？”
　　“好啊。”李承哲目光微动，随即用手心紧紧捂住双眼：“你换吧，哥哥不偷看。”
　　男孩脱掉长袖校服，白皙的小腿踢掉脚边的裤子，露出浑圆可爱的膝盖，他小心地避开受伤涂药的地方，拉着那条纯白的连衣裙从头套进。拉链在腰侧，即使是一个人也能轻松穿上。三月的天还没彻底回暖，暴露在空气中的双臂有点冰冷。胸腔里一颗心砰砰狂跳，可他却不能为这时的紧张下注解。或许长大以后就会知道答案了吗？柔软的足底光着踩在地板上，他无声无息地走到李承哲面前，缓缓打开他的双手：
　　“哥哥，我好看吗？”
　　裙子意外地合身，尚未长开的五官满是懵懂稚嫩，到底是穿裙子还是裤子，喜欢粉色还是蓝色，对他来说都没有丝毫违和。
　　纪少慈无疑是个漂亮的小孩。李承哲笑弯了眼：
　　“你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小朋友。”
　　纪少慈摸着他咧起来的嘴角，像因为赫然生出了些许恼意，有点不高兴地问：
　　“哥哥为什么笑呀，是不是在笑话我？”
　　“当然不是，你想喜欢什么都可以。”李承哲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垫子，示意他坐下来：
　　“我笑，只是因为你太可爱了。”
　　短短一会，又是最漂亮，又是可爱。纪少慈红着脸乖乖在他身边坐下，明明受用，还要干巴巴地遮掩自己的心情：
　　“哥哥老是顺着我说话。”
　　李承哲心想哪止啊，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他只好笑嘻嘻地糊弄他说：
　　“因为我是哥哥呀。”
　　短短的手指慢慢爬上李承哲的手背，纪少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
　　“哥哥现在开心吗？”
　　“开心。”李承哲拉着他的有点冰凉的手问：“你为什么喜欢穿裙子呀，小公主？”
　　纪少慈想了一会说：“它们很好看，姐姐也经常穿裙子。”
　　“那是因为姐姐穿了，你也想穿，是吗？”
　　纪少慈很轻地摇了头：“不是！”
　　猜错了。李承哲没有气馁，而是很谦虚地问：“那是什么呢？”
　　匀长的呼吸声持续了好一会，小小的人静静地坐着，半天才开口说：
　　“因为我穿了，大家都会开心呀，像哥哥一样开心。”
　　说到这里，他好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剩下的话都刀豆子般，都悉数倒给了李承哲：
　　“姐姐以前总是和我玩过家家，她们一个当爸爸，一个当妈妈，我当女儿。姐姐会拿旧裙子给我穿，她们看起来很高兴，爸爸妈妈之前老吵架，看到了也会很高兴地笑，还会给我拍照。”
　　纪少慈摸着裙摆，漆黑的眼睫垂了下去：“我希望他们能多开心一点，这样就能多喜欢我一点，这不对吗，哥哥？”
　　他不懂那些复杂的归因和大人奇怪地反应，只能笨拙地将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他没有别的途径可以求证，既然今天哥哥说，他是因为自己可爱才笑的，那或许爸爸妈妈也是，姐姐也是。
　　他本可以是在爱中长大的孩子，先前那句没由来的感概又再一次冒了出来。
　　李承哲不知怎么话里有点颤抖：“当然没错。”
　　纪少慈转过头看着他的脸，不解道：“你怎么看起来要哭啦，哥哥？”
　　他本可以...
　　大人总是贪心的，小朋友在感到幸福的那一刻就满足了，李承哲非要将那个点延长到永远。
　　他不说话，纪少慈就有点着急：“哥哥。”
　　他是为了讨亲近的人喜欢，才做的这件事，李承哲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你穿给我看，希望我开心吗？”
　　纪少慈点头，好像有点生气：“你刚刚还说自己开心呢。”
　　“开心，我很开心。”
　　纪少慈仔细打量着他，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那哥哥证明给我看。”
　　李承哲的目光向下，轻轻摁住他的肩膀：
　　“那你闭上眼睛...”
　　“嗯？”
　　纪少慈的疑问没说完，一个干净的亲吻，就落在了他额头鼓起的小馒头上。
　　李承哲说：“我很开心，希望你也能永远平安开心，生日快乐，小慈。”
　　三月二十一，你的存在就是上天倒数着送给这个世界的礼物，小慈。
　　雀跃忽然从纪少慈的心里涌现，可是他有点弄不懂了。
　　“哥哥为什么要亲我的额头？”
　　“这是表达喜欢和想保护你的意思。”
　　“哥哥喜欢我吗？”
　　“喜欢。”
　　“那哥哥会一直喜欢我吗？”
　　“当然。”李承哲毫不犹豫，他的目光不觉温柔下去，就像童话故事里深不可测的未来预言家，抬手揉着纪少慈的头发，对面前的男孩做出了最深沉的祝福：
　　“以后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你会有很多、很多很多的爱。”
　　很多爱，多么诱人。可纪少慈想了一会，却只问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那哥哥以后会来找我玩吗？”
　　“嗯，我以后一定会来找你。”
　　“一定吗？你发誓。”
　　李承哲真的就举起三根手指，郑重发誓道：“嗯，我发誓。”
　　这下纪少慈看懂了他的表情，认真又严肃。他回头找了找，最后扯下桌子上的白色罩布。他就这样把带着蕾丝的纱布披在了自己的头上，就像一位小新娘：“我从电视机上看到的，发誓的人最后都会结婚。”
　　“那哥哥以后来娶我吧。”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棂投射下几道光柱，浮尘涌动，房间安静，一时间竟然庄重得仿佛教堂。清澈的依恋不加遮掩地闪烁在纪少慈的眼中，那是他还不会撒谎的眼睛。面对这样的眼睛，说一句假话都会不忍心。
　　李承哲失笑。
　　不是发誓才会结婚，是结婚了才会发誓，可是这小迷糊鬼，怎么把这一套给学来了？李承哲笑了一阵，最后还是不想纠正那么多。但是纪少慈童言无忌的样子实在可爱，于是他伸出一根手指，坏笑着和他拉钩说：
　　“好，那到时候你一定要答应哥哥。”
　　嗳，要是纪少慈真的能知道这件事，指不定要和自己翻脸呢。
　　李承哲心里想得太多，转头看到衣柜里的镜子，却一下愣住了。镜子里的他赫然是大人模样，然而他看了看和纪少慈拉钩的手，依旧是小孩子的身体。
　　这是怎么回事？他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梦要结束了。
　　“撒谎是坏孩子和大人才会做的事情。”纪少慈还在说：“哥哥才应该在意。”
　　李承哲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散，却仍然努力地说：
　　“那哥哥就是坏孩子了？”
　　视线剧烈地晃动起来，李承哲忽然记起，前几次梦境的结束，他好像都见过镜子。
　　只要他亲眼意识到自己不归属这个时间段，梦境就会结束，是吗？
　　但怎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
　　世界开始扭曲坍塌，角落里的黑暗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眼前的纪少慈摇了摇头说：
　　“哥哥像撒谎的大人。”
　　李承哲已经无法伸手触摸他。
　　最后一眼，是纪少慈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离开前强加的臆想错觉，李承哲竟然从笑里看出点落寞：
　　“但是这件事不可以，你一定，要来找我。”
　　纪少慈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