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追》风檐夜雨声

85、假如我是演员 04

　　展禹宁的最后一场杀青戏，是他和纪少慈在酒店房间中以自杀为威胁的对峙。
　　这场戏拍的并不顺利，因为导演和展禹宁吵起来了。
　　导演认为展禹宁可以表现得再神经质一些，戏里的展禹宁虽然嘴上说自己和纪少慈不合适不会有未来，但是他完全不能想象纪少慈和别人在一起。现在束缚自己的母亲没了，加上彻底明白纪少慈和自己无果，折磨他七年的，无处安放的感情只能发泄出来。没有什么再能支撑他的内心，展禹宁要演一个疯子，演一个神经病。
　　展禹宁却说不对。
　　发疯从来都是富人的特权，像展禹宁这样一无所有的人连发疯的权利都没有。展禹宁最恨自己，用疯癫和混沌做借口都是对自己的宽容，所以他必须永远要疯不得，永远清醒着痛苦。
　　对七年后的展禹宁来说，幡然醒悟的爱是只是他对纪少慈感情的最次一方面。自己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他的爱早已无足轻重，所以但凡纪少慈肯看他一眼，他都甘愿以一种献祭的心情将自己的全部供奉上。
　　因为他渴望神明会垂青于他，罪人怎敢奢求神明的爱，他渴望的不过是一个“存在”。
　　所以纪少慈可以恨他，但不能忘记他。
　　两个人吵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不能耽误进度，导演只好让步，说拍两版，到最后再看哪版的效果好。纪少慈从头到尾都没多说，只是沉默着搭了一遍又一遍。
　　展禹宁还有一些单人镜头需要补拍，拍完后基本就杀青了，后面除非导演有事通知，他也不用再去片场。
　　他有点话想说，比如用“辛苦纪老师这段时间配合我了，约个饭吧”之类的，可纪少慈基本是在拍完后就被叫去采访了，前后脚的事情，忙到仿佛连一句恭喜他都来不及说。
　　拍摄进程紧凑，各种各样的采访基本是见缝插针。展禹宁张了张口，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低着头踱到文导那边问：“效果怎么样？”
　　文导正看着监视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展禹宁看到画面里，如玻璃般纤细的游离和破碎的自己，演技自然到就不像是自己的水平。
　　“怎么样——你想让我说怎么样？你算是把他演活了啊，展禹宁。”
　　话里话外都是心照不宣的暗示，展禹宁略微一笑：“谢谢导演。”
　　屏幕里最后是纪少慈掐着他的面部特写，不知名的鲜血染红衬衫，文导看着，突然问：“你觉得纪少慈真的恨他吗？”
　　展禹宁摇了摇头说：“不恨。”
　　“你说说原因？”
　　展禹宁笑了一声：“他心软。”
　　“剧里的展禹宁可不会这么觉得。”文导别有深意道：“你分得清就好。”
　　展禹宁突然问：“他是不是注资了？”
　　“都是同个剧组的，别乱说啊。”文导说：“你是个挺有灵性的演员，我可是还挺惜才的。”
　　“反正我就是个小糊逼。”展禹宁略微耸肩：“我能考虑的只有戏——所以到底会不会用我的那版？”
　　“唉，又不是你说了算，纪少慈的表演有点差别，我还要考虑一下。”
　　文导倒回去，又看了一遍：“他第二版要更平淡一点，看着没搭上你的戏。”
　　展禹宁跟着又看了一遍说：
　　“毕竟长大了嘛。”
　　胸腔里有种说不清的遗憾，展禹宁给自己做了会解析，好像演多了，自己也变成了角色，只是没有剧本可以参考。单人镜头不多，展禹宁很快拍完，本打算和熟的几个演员简要寒暄一遍就退场，只是粉丝委托站姐送来了花篮，想让他抱着花合影。
　　他到现在还有粉丝，也纯属是为爱发电了。展禹宁感谢了她很久，余光瞥见助理忽然抱着一束花在旁边等，就停下来问：“谁的花？粉丝的？一起拍了到时候把照片发给她吧。”
　　助理摇摇头：“是纪老师送的。”
　　“纪、纪老师送的...”
　　展禹宁怔怔地把花接了过去，他知道纪少慈正在和李承哲录采访——只是给杀青的“前辈”送花，很正常。可他还是忍不住问：
　　“纪...老师有说什么吗？”
　　“没，是托助理给的。”
　　展禹宁低下头，露出一个松怔的微笑：
　　“...一会一起拍了，发给纪老师道谢一下吧。”
　　那束花，绚烂的花。
　　快门按下的瞬间，这一刻将定格成永恒。在短暂的零点几秒内，一句话从他的心里溜过：
　　可能...角色的碎片要永远留在他身体里了。
　　与此同时。
　　纪少慈和李承哲的双人采访还没结束，这场采访是李承哲刻意安排的，记者调侃了一遍纪少慈衣服上的血迹，看了看手卡的问题：
　　“请问纪老师有没有什么话要对展禹宁这个角色说的？”
　　李承哲知道这个b人不知道展禹宁今天杀青，只是单纯想拍自己的反应。他飞速给了这人一个眼刀，心想：呵呵，胆大包天的东西，你的采访生涯马上结束。
　　纪少慈思考了一阵，没有给出回答。
　　“纪老师？”
　　“不好意思，想好了。”纪少慈笑了一下：“祝他的生活在编剧写不到的地方也能一直顺利地延续下去。”
　　娱记觉得有点无聊：“还有吗？”
　　李承哲拿着话筒恨不得丢他头上：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再问暗杀你！
　　纪少慈低头扶了一下眼镜，不动声色地在背后拍了拍李承哲的背，从镜片后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
　　“真没有了。”
　　祝你的生活除了书里写的关隘不得志，延续的都是平安顺遂。
　　**
　　电影上映了，分上下两部，导演很擅长使用意识流，追忆过去刻画得遗憾又刻骨铭心，后半段治愈又搞笑，在过审的边缘来回试探，在小众题材里算是难得的高分大制作电影，圈内传播度很广。
　　展禹宁的事业短暂回春了，虽然可供选择的本子不多，但比起无戏可拍已经好了太多。只是不知道算怎么回事，之后他接了很多悲情角色，悲情男二，终身爱而不得而内心扭曲的反派。但悲剧也往往给人留下更深的印象，虽然没有爆点，但不温不火得也被更多人看到。粉丝一边在微博下问能不能给他一个好结局，一边又想看他演悲情角色。
　　他实在很适合。
　　营销号给他贴上了标签：BE专业户。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悲喜守恒，在戏里总是被虐，戏外好像真的顺利了很多。
　　纪少慈和李承哲演完戏后cp粉猛增，“有纪可承”条词多次热搜有名，近乎算得上爆火，顶峰后唱衰的也多，吃cp红利说到底上不了台面，圈外人只会说是粉丝意淫，之后有互动是卖腐，没互动有新作品是be，他们能靠着这个还能火几年？又能获得多少外界真正的认可？
　　可李承哲后台硬，本身就有作品傍身，热度不低，后面更是大片一个接着一个。纪少慈作为演员的可塑性被更多导演看到，戏路宽，期间两人还二搭，热度到现在都居高不下。
　　展禹宁后来在一个群像剧里又碰巧和李承哲一个剧组。有天拍夜戏，收工很晚，熬这么晚的除了剧组工作人员，还有熬鹰的站姐。下戏了，李承哲一路跑回酒店，展禹宁还想和他打招呼呢，转眼间人就遛得没影了。
　　怪不得那么多狗仔去挖，到现在都还没被逮到恋情，没通告人就消失，跑得是真快。
　　每次下戏的酒店门口都有长枪短炮狂轰烂炸，展禹宁没那么火，瞅了一阵瞅到个熟悉的人：
　　那不是纪少慈的唯粉吗？
　　拍摄《难追》时，纪少慈还是新人，来探班的粉丝和拍摄的站姐寥寥无几，有可能还是多推，都在一个拍摄基地，顺道过去拍两张赌赌运气。展禹宁关注纪少慈，连带着连那个经常来打卡的站姐也一起认识了。
　　纪少慈不在剧组啊？脱粉了？不可能啊，纪少慈现在高低也算当红流量，靠卖pb都能赚个盘满钵满，还是这个姐追别的星？？或者说......她转cp站了？！来这里拍李承哲？？
　　展禹宁愣了半天，哪怕时间过去已久，他的心绪在想到纪少慈还是会有片刻卡顿，像是遇到道路上的减速带，告诉他只要遇到这个名字就会免不了颠簸。
　　他回酒店房间后将“有纪可承”从黑名单里取消，甚至上网搜索了一下，热度第一仍然是两年前的那条娱乐号微博，他杀青那天，因为他记得纪少慈那天的戏服。
　　这条双采至今热度居高，不仅是因为互动多，糖点密集，眼细的粉丝更是发现纪少慈趁着扶眼镜的功夫，偷偷在背后拍了一下李承哲。
　　当然，这个作为“有纪可承”的传家宝之一，才被展禹宁看到。
　　这段双采长达30分钟，被cut成无数小段。其中一段标题“提到对戏里情敌的祝福？李承哲的表情亮了！纪少慈偷偷安慰”。
　　这台湾风的标语，展禹宁暗自好笑，还是点了进去。
　　“请问您对展禹宁这个角色有什么想说的吗？”
　　展禹宁不自觉屏住呼吸。
　　尽管已经有了准备，他还是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展禹宁突然从床上坐起，狠狠啧声，咬牙戴上帽子。他记得李承哲的房间号——出门坐电梯上楼敲门，一气呵成。
　　敲门声笃笃两声。
　　门缝里露出小半张脸，是纪少慈的助理小崔...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