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追》风檐夜雨声

86、假如我是演员 05

　　纪少慈是正经科班出身，家里父母背景简单，或许是性格原因，在娱乐圈总觉得混不下去，不太会逢迎，不会说场面话，不会压低姿态。纪少慈有时把生活编成一部戏，在镜子面前一遍又一遍练习场面话，练习主动，这是为了入戏，他给自己的人设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还在学校的时候，他就偶然认识了一个学长，学长张口就与正常人相去甚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问：你相信戏剧里写的一见钟情吗？
　　什么傻子...
　　纪少慈说：不信。
　　学长和他说：我在剧组里经常能看到你，虽然你一直没试上，但我关注你很久了！你第一次去试镜的时候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和我在一起，以后我给你资源！
　　纪少慈：....
　　原来是个跟踪狂。
　　学长叫李承哲，三天两头就和土匪娶妻似的动不动就是给你资源你能不能嫁给我。纪少慈没想到自己还没出校门，就要遭受潜规则的考验。被缠得受不了，问他：能不能别张口闭口就是资源？你不会自己找剧演？
　　李承哲委委屈屈：那我能和老婆演一部戏吗？
　　纪少慈：谁你老婆，爱演不演。
　　那时的李承哲刚拿到最佳新人奖提名，纪少慈刚拿到《难追》里的角色，天差地别，想必李承哲不会放弃大好前途去演这种“不入流”的小众题材电影。
　　然而李承哲演了。
　　准确地来说，他本来想自己组个班子自己写剧本拍电影。但当他和导演打听了一下还剩什么角色，纪少慈又演了什么角色，一听还有角色能和纪少慈在一起，心想：这不现成的好事，都不用他自己组织了。他立即拍板说：就这个就这个，我就要这个。
　　美美公费恋爱的好机会！还是老婆的处女作，他怎么可能放过！
　　可惜他出了点差错，没想到这破剧本还给纪少慈安排了一个刻骨铭心的前任。
　　这还不如他自己组个班子拍纯爱1v1呢！！
　　啧，但是他不演，老婆也要和别人演情侣，除了他还有谁能配得上老婆？那只能勉强给这剧组一个面子了。李承哲忍着不适，勉强花费一晚上看完了剧本，读完就两个字：完蛋。
　　因为纪少慈是个不折不扣的悲剧爱好者，万一因戏生情忘不掉那个前任，那他岂不是凉凉。
　　李承哲恨不得驱车去编剧家把人踹醒问她：给我老婆安排前任，你怎么敢的！！
　　可惜纪少慈眼里只有戏，完全不管他的死活，不仅在开拍前警告他说不要胡来，更是在开拍后和他玩陌生人游戏，就是片场也冷着一张脸懒得理他。心碎李承哲看老婆和别人恩爱，偷偷将人都写入暗杀名单，一遍又一遍地看剧本咬牙切齿暗自发誓：等爷出场了，势必大杀四方。
　　这是纪少慈第一个主角，自然是全身心投入，再加上他本身就较真，每一句台词都嚼碎了往肚子里咽。然而戏里的纪少慈中间有七年的缓冲，戏外他连七天都没有。刚结束洗脑般的高强度恋爱，就怀揣着遗憾跌跌撞撞走向李承哲，像他在马路边追逐破晓一般追逐一个拥抱。
　　李承哲看着监视器里纪少慈失魂落魄的脸，心惊肉跳地想：他是不是真的爱上展禹宁了？
　　有的事情不能太详细知道过程。所以他后来和展禹宁对戏，多少有点私人恩怨。
　　后半程的拍摄开始并不顺利，文导总是喊咔，然后说：纪少慈，给的太多了，感情不对，再收一点。
　　纪少慈好像极力想把自己从戏里抽离出来，就像展禹宁说的，后半段和他本身的性格比较像——可是他好像有点记不清，原先自己是什么样的了。
　　他就是这样，无论外表表现得如何，面对戏永远保持纯粹，更何况刚从大学走出来，再游刃有余又能多有余呢？
　　李承哲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场的，不同于剧本安排的戏剧性，戏外李承哲本就是为了纪少慈而来。于是他干了两件事情，一是注资，二是改剧本，他懂怎么样戏才能好看，但好看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所以他扭曲了剧本里两个角色的相互吸引，转变为单方面勇者拯救公主的冒险。原本的角色定位被舍弃，镜头下他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为了接住戏里纪少慈在尘埃里滚了一遭的真心。
　　和原设的出场方式完全不同，李承哲修改了原定的嚣张跋扈，不断模糊现实和戏剧的边界，凭借每一场戏向他靠近，修改台词，通过角色来触碰他。
　　坐实带资进组，李承哲实在是处心积虑，却又没有比他还真的心了。
　　故事行进到高潮，虽然不想承认，但高潮部分确实有展禹宁的推动。为了更好的进入状态，纪少慈特地在开拍前饮用了高度数的酒精，面颊至颈侧的绯红并非化妆的手笔，他是真的醉了。
　　剧里的纪少慈可以快速地代谢酒精，可戏外的纪少慈做不到。
　　昏暗的房间里李承哲故意说要走，纪少慈跌跌撞撞地向他靠近，再次狼狈地放下他所有的矜持和姿态，一如他追逐天明的那天，重新学着发声，流着泪说爱他。
　　这一段李承哲光剧本就看过不下十遍，他以为演到这里自己会暗爽，但他没有。他怔怔地看着纪少慈流泪，摊开双手捧着那颗滚烫的真心手足无措——
　　“我爱你，李承哲，我爱你，我爱你...”
　　李承哲无论如何也演不出那种游刃有余的掌控感。
　　导演喊卡了好几遍，说他情绪不对。
　　因为剧里的李承哲是有点类似于白切黑的人设，这一幕就是他故意逼迫纪少慈坦白心迹的，需要的就是暗爽。可李承哲一直将自己和角色摘得很开，他纵观了纪少慈戏里戏外挣扎的全过程。看着满眼通红，连触碰都小心翼翼的纪少慈，李承哲忍不住想，他不应该这样的。
　　他实在是太怜爱“纪少慈”，既然“纪少慈”花了七年的时候才痊愈，“李承哲”为什么又要让他这么狼狈？
　　他看着纪少慈的眼睛，那双水汽迷蒙的眼睛饱含情恋，便也醉得一塌糊涂，属于演员的冷静自持都消失不见。李承哲和他接吻，从吻里感到深刻的渴求。
　　有一些作为角色的话无法问出口，他想问：你的“我爱你”，有没有一句，是对我说的？
　　你醉成这样，真的分得清我是谁吗，纪少慈？
　　这种超现实的戏就是这样容易造成错觉，连李承哲都会有一瞬间的犹豫，更何况纪少慈这种涉世未深的青年演员呢？
　　杀青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关系。
　　李承哲去拉他的手，纪少慈没有避开。呼吸靠近，纪少慈才终于心猿意马地推开他说：“我们入戏太深了。”
　　“我，还是我们？”
　　“我们。”
　　纪少慈加重语气。
　　“为什么呢？为什么觉得我也是？因为我们在戏里是情侣？”李承哲的语气一转，微笑着问：“我是专业的演员，不是吗？”
　　“你也是，对吗？”
　　没有人比纪少慈还清楚纪少慈对待感情的认真了。如果只是因戏生情，纪少慈一定会放下行程，给自己留点时间消化掉那些多余的情绪。
　　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摇摇摆摆，只是那一个可能——
　　“你在开拍前就对我有好感了，对不对？”
　　所以他分不清，加深的感情到底是角色，还是戏外的李承哲。
　　纪少慈的呼吸变得纤细，脆弱得让李承哲觉得他慎重到不敢呼吸。
　　“我...不知道。”那双眼睛又变得水汽淋漓：“他和我...很像，我有点记不清，我原来是什么样的了。”
　　“剧里的你我也喜欢，你原本的样子我更喜欢，就算你忘了，我也都记得，因为我在拍戏前就爱上你了。”
　　“你会更喜欢那个角色吗？”纪少慈说：“我没有剧本。”
　　“说不出剧里的台词也没有关系，就算不说话也没有关系。”李承哲说：“我都会爱你。”
　　纪少慈不理解：“为什么呢？”
　　“没有理由。”李承哲笑了：“可能是我和剧里的角色一样迷信。”
　　他的存在好像一个专属于纪少慈的奇迹。
　　为了我？纪少慈真的想不明白。
　　“如果我真的仅仅是因戏生情呢？”纪少慈说：“你也能接受吗？”
　　“李承哲这个角色，就是为你而生的，你当然可以爱他。”李承哲慢慢凑近他，呼出的水汽在凛冬的夜里冷凝成茫茫雾气，话语简单而坚定：
　　“至于戏外，你可以慢慢确定自己的感情。”
　　新年的烟花在头顶盛放，绚烂划过眼底，李承哲如愿以偿，获得了一个片场以外的吻。
　　他知道入戏过深的不只是纪少慈，还有和他演对手戏的展禹宁，但他也抱着相同的困扰，不确定戏外的感情是否只是角色的延续。只有李承哲，完完全全是站在戏外的角度爱着纪少慈本来的样子。他煞费苦心地在戏里给了纪少慈一个童话的结局，把相互吸引的任务放在戏外，势必拿下纪少慈。
　　戏外没有剧本，但李承哲这次要写一个出于他和纪少慈真正意愿的happy ending。
　　哼哼，休想觊觎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