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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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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限速牌飞掠而过,李承哲看看即将达标打码表,又看看纪少慈一言不发的脸,建议道:
“你要不要开慢点?”
李承哲知道纪少慈今天要来接自己,特地卡了下班后的时间,在广州多逗留了一断时间。虽然他解释说这是为纪少慈着想,但是纪少慈看起来不太相信:
“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李承哲好像心里有鬼:“你真的要问?”
“你害怕我问?”
“是有一点。”
纪少慈的面色更加阴沉。
“诶,为什么非要逼着我说呢?”李承哲看着跳跃的红灯伤心道:“在领导眼皮子底下,承认我只是今天想旷工,不太好吧。”
“......”
果然不能指望李承哲说什么正经理由,纪少慈踩着刹车瞥他一眼,幽幽道:
“不工作也可以的,李经理,明天就去办离职手续,或者我现在叫HR临时加个班,从明天开始你就老实待着,也省的你乱跑。”
老实说,这个提议相当诱人,谁能拒绝一个替自己打工的老板呢?吃老板的,睡老板的,还能睡老板,标准的无所事事的豪门太太生活,此后他的生活就是搓搓麻将,不定时shopping一下,在社交场上大放异彩,偶尔炫耀一下他的能干老婆又给自己买了新车。
好像是挺爽的。
不行不行,李承哲再怎么说,也是受了好几年男德熏陶,他摇摇头,深知这样自甘堕落的男人,是最容易被老婆抛弃。
居然暗戳戳地给他出考验!
“那不行,我对审计还是有职业归属感的。”他清清嗓子,动情地朗诵道:“人!应该活出自我,活出价值,不能在虚无的快乐中沉沦,要在工作中成就自我!”
捧读到有些生理性不适,纪少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念的是公交站牌的广告宣传词。他顺着李承哲演道:“真的不想吃软饭吗?”
“不,死也不做资本主义的走狗。”
“好。”纪少慈赞许他的勇气可嘉:“那今天按缺勤旷工处理吧?”
“......我觉得你家门口挺大的,好像缺点东西。”李承哲毫无负罪感地违背了自己的坚守:
“你觉得把我拴左边合适,还是右边合适?”
车子缓缓发动,纪少慈目视前方,点着方向盘:
“在我身边就好。”
绿灯亮起,一路畅通无阻。
他今晚还有饭局,便直接将李承哲送回家。上次也是,明明说好了,小车里吻也吻了缠绵也缠绵了,突然说晚上还有事情,一个神龙摆尾就给李承哲送回他那小破房子。
到头来,李承哲还是没能去到他的那个带泳池的公寓。
李承哲有点可惜:“天要冷了,再不去泳池就下不去了。”
“......”纪少慈:“是不是有点急色了,经理。”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有三种东西是隐藏不了的——”
一根手指从耳畔挑起他的眼镜,推至头顶,吻便覆盖在他的唇上,触碰如同蝉翼轻扫。
李承哲抬眼看他,面前的睫毛正垂落颤抖,透亮漆黑的眼瞳迷迷蒙蒙地盯着他看,像被蛊惑了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有他。
“咳嗽,疾病,还有爱情,我隐藏不了,也不想等。”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眼睛呢?虔诚得仿佛自己意义深重。
李承哲希望他能一直这样看着自己。
手指摩挲在耳侧,很快将白皙揉得血红,李承哲倾身,解开他的安全带,将人压在车窗上吻了又吻。
他偷看他,那双眼睛已经闭了起来。
太可爱了。
手指轻轻摁压在他腰腹上,肌肉紧绷。他怎么紧张呢?接吻也会紧张吗?李承哲抽身,毫无征兆地掀起他的衣角,啧了一声:“你到底哪来的时间健身?半夜举铁吗?”
剧情转变得有些太快。纪少慈怔愣片刻,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方才被带节奏走了,有些恼火地拍开他的手,开了车门:“上楼。”
“绝情。”
“我还可以更绝情。”
李承哲啧声感叹:“我要是真吃软饭,迟早有天被你逼成绝望主夫。”
“歪理。”纪少慈眉眼动了动,像是被逗笑又要保持严肃,最后认输叹气道:“我要迟到了。”
李承哲下车,要迟到的车主人却迟迟没有开走,车窗上只留下了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他走了几步,没忍住又回头望去,车窗已经降了下去,修长的手指捏着眼镜搭在窗外,纪少慈靠在框沿看着他。
好像有一个小小的取景框,将这一幕咔嚓拍了下来。李承哲只看一眼,心绪就变得柔软起来。
人们从来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蛊惑,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没有一种感情能带来这般真切。李承哲是个迷信的人,他也放弃挣扎。时至今日他仍会因为纪少慈的注视心跳紊乱,他早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他的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李承哲以为是纪少慈没忍住联系自己。他摁亮屏幕,那是一条没有显示联系人的短信,略显陌生的号码,他分辨片刻——是上次的业务办理人。
竟然主动联系他。
“上次问我的业务,我想起来一些细节,明天方便见面聊一聊?”
晚秋时分,天气渐凉,李承哲的情绪也一点点冷下去。
反应得太快了,是他的电话打草惊蛇了吗?
李承哲迟疑片刻,最终在手机上打道:
“好。”
次日中午,午休时间快结束,李承哲编辑好邮件,收拾收拾东西喊许嘉望:“公车钥匙呢?”
“在财务那儿吧,他们经理离职后应该给主管保管了,你报我名字去拿吧。”许嘉望奇怪道:“又要出外勤?”
“有个审计资料要去交接一下。”李承哲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就在市内,我开车去。”
“这个月报销上限了?”
“所以我一直觉得外勤都是我出非常地吃亏。”说到钱,李承哲转过头一本正经对着许嘉望说:“这种就应该办公室一起承担,而不是搞个人限额。”
许嘉望一哂:“你和太子说啊,太子还不给你办了?之前的线人经费可都报下来了。”
“这样要算我吹枕边风吧,这不行,有违章纪。作为领导的身边人,更应该严于克己。总监,你怎么能引诱我干这种事情呢。”
“...”
许嘉望抬首,往椅子上靠:“李经理,刚过中午,你去交接完,又可以混一下午了。晚上还能开公车去逛逛,算盘打得挺好啊。这报销制度改不改我不知道,公车使用是得和上面反映反映。”
被戳穿了,李承哲心虚且淡定地摸着下巴:“哦,那这个枕边风我就不吹不行了。”
“你这个道德标准到底是怎么个算法?”
李承哲不假思索:“我家领导第一...公司第二吧。”
有点敬业,但不多。许嘉望觉得他的重点是第一:
“...你是不是把肉麻当有趣?”
“怎么说呢,我原来也不屑一顾。”李承哲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告别道:“不过我现在发现,还真挺有趣的,人总是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嘛——谢谢总监的面子哈。”
许嘉望不想再搭理这个恋爱脑。
财务和审计配备一量公车,方便去市内门店进行财务工作。车辆明面上交由财务保管,不过鉴于审计组人员较少,调用也相对自由。不过为防止公车私用,组内管控严格,取用都是要找总监签字的,并且内置定位,作为方便管控和追责的保险丝。
李承哲很快找财务领了车钥匙,他车技算不上很好,到现在没扣分,实在是亏得没上几次路。
经办人给他的地址是一家私房菜馆,李承哲报上了包厢号,有接待员引进他进去,李承哲推门时有片刻停顿,很快收起异常,径直坐到了对面。
“看见我很惊讶?”
“有一点,毕竟不是那位姓王的业务员。”李承哲神色不变:“孙董这是打算摊牌了吗?”
孙业成笑了一声,竟然亲自给他斟酒:
“李经理是个聪明人。”
圆盘徐徐转到他面前,像是瞄准他的指针。李承哲摆摆手:
“不必了,我开车来的。”
“随意。”
孙业成打量着他,盯着他的目光阴冷犹如毒蛇。
早在李承哲伪装成法务打那通电话时,他就想过孙业成可能会有所察觉,但他没料到孙业成会亲自来见他。业务虚构这件事不足以让他亲自出马,既然小心谨慎到这个地步,证明这件事远比想的水要深。
比如李承哲最怀疑的资金流向。
为什么撤掉研发线,研发线吃资金,要真研发个三五年没结果都是正常的,周转压力大,但孙业成需要提高周转速度,他需要手上不干净的钱能转起来,从公司账面走掉。为了做到这些,他不惜于与那些三流公司达成业务合作,甚至...不惜于套了一层又一层股份虚构业务,自己诈骗自己。
采购被端掉时孙业成为什么没有反应,大概率是他已经察觉到徐惠晴在查他,急着把这件事情收尾处理掉,李承哲上次看到的账目已经很完美。他指望着在自己退休前掩盖好这一切,自然会极力阻止纪少慈现在插手熟悉自己手上的代理业务。
良久,孙业成开口:“我是没想到咱们公司居然这么藏龙卧虎,通过一个合同就能查出来这么多事情,一个小小的经理,怕是屈就了。”
“合同不合规,向经办员确认都是正常工作流程。”李承哲神色自然:“干审计也有几年了,直觉使然,就打电话和所属公司确认了一下,只是偶然。”
“直觉?那我看经理这个直觉可真是不得了,顺藤摸瓜,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啊,哈哈。”
“查股份关系也是常规流程,公司里的董事我都排查了一遍。”
孙业成眼睛眯了起来:
“哦,经理还查到了什么?”
如果说刚才还在弯弯绕绕,这一句的目的,就很明显了。
他在试探李承哲的底细。
孙业成已经走到最后一步,必然小心多疑,他知道的是李承哲已经知道了金融诈骗,但之外的其他呢?如果李承哲已经拿到关键性证据,他这么久的布盘就会功亏一篑。
很可惜的是,孙业成实在太看得起他了。李承哲不过是运气好,捡了一点痕迹。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一笔笔钱和错综复杂的股权关系,哪能是他说查清就查清的。
“这么短的时间,我也不是无所不知。”
“哦?那就偏偏查到我的头上?”
“孙董。”李承哲面上有一丝紧张:“我就明说了,徐董是我的顶头上司,最近总部的一系列整顿就是冲着您来的,将谁列入第一个审查对象,也是屁股决定脑袋,迫不得已。”
“好一个迫不得已。”孙业成笑意不减:“有这么能干的下属,徐惠晴也是运气好,李经理这种能力,又这么尽心尽力,怎么两年了还是经理?”
他敲了敲桌子:“我看经理这个能力,至少应该当个总监啊。”
居然试图用升职来赌他的嘴。
李承哲暗自松了口气:“孙董,您既然肯抬举我,我也不瞒着您。我这人吧,比较怕得罪人,没脑子去应付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待在经理这个位置能糊口,也少应酬,就已经够了。那些弯弯绕绕,一不小心就套进去了,我可不想去负那些责任...”
“经理这话说的可真有水平。”孙业成看着他,冰冷锐利的目光几乎将他整个洞穿:
“当时替纪大少爷背锅的时候,你的举动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我没那么傻,孙董。”李承哲被盘问这么久,显得不耐烦起来:“当时不站出来,后来追责的就是整个审计组,您这件事也就是我职业病,多问了一嘴,但您要是想处理,名下资产转移,就算是报法院查也会不了了之。为了这种没结果的事情,我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哦?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孙业成对着他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慢慢拉长声音道:
“那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在结案这么久后,还要去拿那份合同呢,李经理?”
李承哲的神色终于冷下来。
“别再兜圈子了,李经理。”孙业成冷笑着站起身来,步步向着李承哲走去:“我当时就给过你们机会,不是吗?徐惠晴要你们要查,我就给你们查,为了不那么顺利,甚至为你们请了一些小小的群演。经理这么聪明,怎么就不懂见好就收呢?”
匿名举报信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泄露的,为什么调查结果会这么简单——因为那一开始就是孙业成安排好的,在那个节骨眼上用来转移视线的。
不是什么内部分配不均关系破裂。
李承哲脸上有苍白的笑意:“孙董玩的好一手弃车保帅。”
“我这个人很惜才。”孙业成一只手摁在李承哲的肩膀上:
“现在,经理的账户上应该有一笔钱。”
声音从他的头顶劈下去,仿佛命运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短信提示恰当好处地响起,李承哲神色微动,拿出手机,果然显示有一笔钱到账,数额不菲。
汇款方正是万隆。
其实从孙业成今天亲自到场开始,就已经是在给李承哲下最后通牒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话说的还不够明白?”孙业成说:“我记得,李经理入职已经有三年了吧?”
这笔金融诈骗业务也有三年了。
“如果你愿意接受,这笔钱,就是李经理努力工作的奖金。”
一滴冷汗沿着脊柱滑下,李承哲说:
“如果我不呢?”
......
下午五点二十分,纪少慈收到了一条新的邮件。
发件人是李承哲,邮件标题:《点我有惊喜》。
纪少慈:......
通过工作邮箱发骚扰信息,还卡这种时间点,确实...很惊喜。
嘴角忍不住上扬,纪少慈移动鼠标,点开了这封惊喜书。几行简短的,李承哲式的文字跃然眼底,一字一句都像是他在自己耳边念出来的:
亲爱的领导:
鉴于您之前说,不允许办公室恋爱。作为一名行为严格遵守公司规章制度的年度优秀员工,我认为以下行为需要向您报备。希望今后,接吻可以光明正大,不会再被算作以下犯下的越界行为。
那么,正式报告领导:
我要和纪少慈谈恋爱。
邮件下另附了一个文档,标题《礼物》。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纪少慈眼含笑意地下载了文件,然而在他具体看过文件后,笑意瞬间消失。
那是一份合同,是当时合同审计的另一版本,甚至被悉心地标注出了哪些条款有所区别。
...李承哲,这就是你的礼物?
黑体字深深硌进眼底,手指拨通烂熟于心的号码,呼吸静谧无声,连同神经一起变得紧绷脆弱。
通话无人接听。
纪少慈奔向审计部办公室,这次不是他的虚惊一场,李承哲确实不在,办公室只坐着两个人。
“李承哲呢?”
许嘉望第一次看他这么急,还以为是小情侣闹别扭闹到办公室里了:“有个审计资料,他出外勤去了。”
“去哪了?”
去哪了...许嘉望愣了一下:“我不太清楚。”
“因为什么项目需要出外勤,不需要向上级报备?”纪少慈低着声音没忍住发火,高大的身影笼罩下一片阴影,撕开无害的疏离,满是攻击性的压迫感猛然朝着许嘉望逼近:
“总监不过问?就任由他胡作非为?”
无由来的尖锐质问好似无妄之灾。许嘉望自清自己的总监职位是怎么来的,说难听点就是有点德不配位,他也从未把这个学生时代就充满传奇色彩的前辈看作自己的下属。况且,李承哲做事向来自有分寸,这就导致他在组内的心理优先级相当高,除非主动报备,许嘉望也很少过问细节。
与当众点明失职没什么两样,许嘉望有片刻难堪。李承哲到底做了什么能让纪少慈口不择言?许嘉望深吸一口气,还是先回答了他的问题:“中午一过,他就开公车去了,地点就在市内。”
“...开车去的?”
“是,车里有定位,技术部应该能追踪到。”
纪少慈觉得答案呼之欲出:“他知道车上有定位?”
“他知道,这个管理细则有当时审计组提的意见。”
李承哲是故意的。
纪少慈咬牙:“联系技术部,让他们尽快定位这辆车,把位置发给我。”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屏幕联系人即是心中所想,光标流向绿色的接听键:
“您好,这里是市第一人民医院。”听筒里的陌生女声亲切友好:“请问您是李承哲先生的家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