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追》风檐夜雨声

70、20

　　“生气啦？”
　　纪少慈轻轻叹气：“我生什么气？”
　　他好像总是用这个语调和李承哲说话。没办法，李承哲惊人的想象力总能干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有时纪少慈要研究很久，到底是怎样百转千回的心思，才能说出这样的台词。
　　“你不是不想让我去吗？”
　　“那怎么办呢？”纪少慈俯下身来：“经理深思熟虑要做的事情，我怎么拦得住呢？我不能和你一起，你也不听我的。”
　　这语气听得李承哲牙酸。
　　兜了半天圈子，最后的结果还是要让他再次出差。纪少慈没办法陪同，匿名举报的事情已经是耽误他工作了。除了审计，他还有很多别的要做，徐惠晴有意让他接触集团管理层和具体业务，而纪少慈先前在国外待了几年，国内一没人脉二经验不足。他就和刚上任的宰令似的，百废待兴，分身乏术。
　　这些他没告诉李承哲，不过李承哲从出差时的不间断的消息已经能窥见一二。
　　陈至果然说得没错啊，他就是掌控欲强又没有安全感。李承哲侧着头打量他，感觉自己已经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于是毫不客气地抱上他的脖子：“好啦，我知道，干审计都是大领导的副业嘛，大领导忙不过来，所以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办呗。”
　　这都哪跟哪，纪少慈被他抱得一个趔趄。李承哲很喜欢搞这种突然袭击，像是无时无刻不想告诉他喜欢自己一样。纪少慈心里发软，嘴上还是无奈道：
　　“起来，还在办公室呢。”
　　“我不。”李承哲嗅着他身上木调的男士香水味，自然地耍赖道:“我有肌肤饥渴症，一秒钟不贴贴就会死掉的，老婆。”
　　...又是老婆，越来越乱来了。纪少慈忍着揍他的冲动：“那怎么办呢？要算工伤吗？”
　　“我觉得应该给我单独增加一笔补贴。”
　　资本家预备役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人工成本太高了，驳回。”
　　“可是关注员工情绪以防降低工作效率，也属于内控范围啊。”李承哲不依不饶，在他的领口下画着圈圈，伤脑筋道：
　　“那怎么办呢？大领导不愿意花钱，那就只能委屈委屈多花点时间陪陪我咯，毕竟我也算你的工作之一...不过，我有情饮水饱，很好满足的。”
　　近到连咬合间的轻微的摩擦声都清晰可闻，呼吸间的暧昧气息随着血液传播，轻易就沸腾起来。一天情挑三四回，纪少慈很想质问他到底有过多少前任。
　　“这也算我的工作？”
　　“当然算。”
　　“...哦，工作量又增加了啊。”纪少慈顺着他的话点头，倾身将他压在办公桌上：“那麻烦教教我，这个工作多久做一次合适呢？”
　　“...”
　　这个讨论似曾相识，类似的问题还有到底经理能不能干、怎么用人，恰当好处地勾起了李承哲一些不合时宜的回忆。
　　他抓着纪少慈的衣襟勉强保持平衡，揉着发烫的耳垂小声发问：“是不是有点下流...”
　　“嗯？我问什么了吗？”
　　虽然逗他开心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但李承哲有种挖坑给自己跳的感觉，忙说：“好了好了不说了...”
　　“怎么能不提呢？事关经理待遇福祉这么重要的事呢。”
　　“不提了不提了。”面对如此强权，李承哲忍痛违背自己的道义：“待遇怎么样无所谓，主要是我愿意为公司牺牲。”
　　这就是贪财又好色的下场！他在心底教训自己：那就是被压榨身体，剥削劳动力。
　　受苦的只有朴素的劳动人民！
　　“牺牲什么。”纪少慈打断他心里喋喋不休的小人，低垂眼睫：“顺利结项，还等着给经理升职加薪呢。”
　　怎么把关心他说得那么迂回。李承哲十分没骨气，他喜欢谁谁就成了他的性癖，比方说他现在就很吃口是心非这一套，这一套组合拳无疑是给李承哲锤得骨头都酥了，多可爱啊！
　　刚才还在高歌的劳动人民立马低头沦为资本主义的走狗，被踢一脚还要汪汪叫的那种：
　　“老婆，我一定不会叫你守寡的。”
　　“......”
　　纪少慈：...我真的谢谢你。
　　“适可而止。”为非作歹过头了，他终究还是没忍住敲敲李承哲的脑门：“晚上怎么回去？”
　　他他他怎么这么轻描淡写地邀请我晚上去同床共枕？李承哲就差掐人中了：“徐总不是还在你家呢，不好吧，等徐总走了再...”
　　纪少慈：？
　　...不是，我只是想下班送你回去，而且为什么说得好像在偷情...
　　话题已经两次走偏，纪少慈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点破，反而将错就错道：“不是说了，我还有个带泳池的公寓？”
　　李承哲晕头转向，被蛊惑得气若游丝：“领导，我明天要出差的...”
　　“我待会还有个会。”纪少慈连连应声，把车钥匙塞到他手里：“车上等我。”
　　许嘉望发誓，自己只是下班后去拿了个文件，耽误了点时间，回来就撞见纪少慈衣服就皱了一片。他回到办公室，李承哲坐在桌沿，对着手机傻笑。
　　许嘉望：“......喂，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李承哲抬头看了一眼，丝毫不懂什么是收敛，美美将刚刚编辑好的朋友圈发送。
　　“...”许嘉望大骇：“你们不会在办公室里就...”
　　“没有！”
　　许嘉望松了口气：“怎么还没走啊，你平时不都下班最积极了吗？”
　　李承哲转了转手里的车钥匙，炫耀道：“他让我去车里等他，不着急。”
　　他还特地拿到许嘉望眼前给他看，晃眼的帕拉梅拉徽标让许嘉望无语：“我知道是他的，你连车都没有，所以你就在这里当望夫石？”
　　李承哲眉毛一扬，纠正道：“望妻石。”
　　许嘉望下意识嘁了一声，可听着他理所应当的语气，良久又慢慢转过头去问：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零就不能怎么就不能喊老婆了？李承哲义正言辞地批评道：“你这是思想狭隘。”
　　“......”许嘉望神情微妙：
　　“我知道这种事情，不会被灭口吧？”
　　“晚了，今天拿总监身份压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件事？”李承哲狐假虎威，还在开玩笑：“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当心改天就雇佣杀手暗杀你。”
　　许嘉望苦笑：“一码归一码好吧，李承哲，收收你的恋爱脑。”
　　李承哲原本还眉飞色舞的小表情像沉底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下意识扬了扬嘴角：“怎么说这个。”
　　他不笑的时候，单眼皮的眼睛显得疲惫黯淡，这种眼神十年如一日地藏在烟雾缭绕背后，像一台不休不眠运转的工作机器，雷厉风行，一针见血又高效得显得不近人情。
　　“提醒你一下。”
　　到底是真明白还是装糊涂？许嘉望想不通的事情多了，比如李承哲当时为什么放弃升职。毕竟无论是对外部门协调沟通，对上进度汇报还是对下分配指导，他表现的就是锋芒毕露，既然在入职的第一个星期，就能对部门以往忽略的高风险模块做出详细规划，何必突然急流勇退玩什么藏锋呢？
　　“哪里不对？”
　　“我就是觉得有点太快了，不太真实。”许嘉望知道李承哲还是在明知故问，他根本用不着自己提醒。可自己六年的恋爱说分手也就分手，活脱脱的前车之鉴，他不想李承哲也这样，不免有些苦口婆心：“你们这也没多久，而且他这种大少爷...很多东西都是唾手可得的，他要什么没什么呢？”
　　年轻，高学历，上好光鲜的皮囊，普通人一辈子都用不完的资产，这样出生就打着人生赢家标签的人，说他是同性恋就算了，还和自己公司员工谈恋爱，怎么听都像降维打击。
　　纪少慈图什么呢？李承哲只是一个小职员。唯一看得过去的工作能力，人才市场一抓一大把。纪少慈可以因为新鲜感，可以游戏人间，但李承哲可做不到。
　　李承哲轻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许嘉望说的他都想过，他太好了，所以纪少慈吻他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在做梦。
　　“我没有故意泼你冷水的意思。”看着他甚至有些诚惶诚恐，许嘉望忍不住说：“只是你希望冷静一点，工作而已，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李承哲站着沉默了一会，随后指了指左手手臂：“他这里，替我挡了一刀，缝了针，当时肉都翻出来了，但他一直都没对我说什么，卖可怜都没有。工作而已，没有搭不搭进去这种说法，但纪少慈要是再出点事，我才会发癫。”
　　许嘉望和他认识已经很久了，李承哲一直都是那个样子，看着感性不着调，但利弊权衡他一直拿捏得很清楚。可他现在的这副样子，和二十岁为情爱愤世嫉俗的毛头小子有什么区别？
　　“所以才可怕不是吗？这种董事会的股权纠纷，你要是参与越来越多，发生点什么能预料到吗？到时候你连抽身都困难。”
　　“干的审计，什么烂账错帐没查过？本来就不可能独善其身。而且我也没想过要抽身，抽不了才好，我巴不得一直和他不清不楚呢。”李承哲说着，语气突然轻快起来：“好啦，我只是查项目，飞哪不是飞，怎么说的好像我要去送死似的，太夸张了啊。”
　　“我就是怕你太上头了。”
　　“这叫情难自禁，算了，不和你一般见识。”李承哲随后问：“哦，对了，你房子找到没有？”
　　“没。”许嘉望话音一顿：“他搬出去了。”
　　“还打算搬吗？”
　　“不想搬了。”
　　上一段恋爱掏空家底的到底是谁？李承哲了然，拍了拍他：“估计他差不多了，我先走咯。”
　　好像聊的有点太久了，李承哲一面坐电梯到车库，一面掏出手机，纪少慈并没有给他发信息，不过朋友圈显示有一条提示。
　　深灰色的小框前面是纪少慈的头像，李承哲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是一条消息回复：
　　【此评论已删除。】
　　李承哲的目光移向后面的文字：我好爱我的老婆！
　　嗯，他也没发什么出格的东西啊，怎么还删评论啊？是不是又害羞了.......等一下！他这条不是屏蔽了公司里的人吗！
　　他不是还没把纪少慈从公司的分组挪出来吗！！！
　　李承哲手有点颤抖地回翻自己过去五个月发的朋友圈，翻那个不可见列表名单，从头翻到尾也没有那个用烟花头像的人，这才颤颤巍巍地想起：第一次加纪少慈微信的时候，他好像有点微醺了...忘记给他设置分组了。
　　按照他一天四五条朋友圈来算，纪少慈的朋友圈应该都是他写的...小日记。
　　怎么会有人连个赞也不点，不动声色地窥屏五个月都不告诉他啊！！
　　李承哲登时有种想死的冲动。
　　停车场里，纪少慈已经等了一会，本以为一开车门就能看到李承哲乖乖坐在副驾的，可惜车里空空如也。他打算给他发条消息，不过看到李承哲连发了两条朋友圈：
　　【和领导谈上了，但是领导之前说不允许办公室恋爱，而且同事刚刚失恋，炫耀显得没人性了点。于是现在搞得就和偷情一样，好刺激！】
　　纪少慈：......
　　审计组还有人不知道吗？原来李承哲......真的是以为他们在玩地下恋？
　　有点好笑，纪少慈看着第二条朋友圈是：
　　【我好爱我的老婆！】
　　话太直白了，纪少慈似乎都能想象到李承哲一贯欢欣雀跃的语气，直白到他有点招架不住。纪少慈其实想不明白，为什么李承哲会这么喜欢他。他没忍住，鬼使神差间就回复了一条，随即反应过来，立马删除。
　　可是删除好像也会有提示。
　　这下好了，消息也不敢发了，纪少慈只好忐忑地干等，随后他就等来了迈着死气沉沉步伐的李承哲。
　　“存折。”
　　李承哲黑着脸把车钥匙递给他：“先上车。”
　　纪少慈顺着他，直到两个人都坐到车上，确认四下无人，车窗紧闭，李承哲才开口质问：“你是不是一直都能看到我朋友圈？”
　　“...是。”
　　李承哲差点要两眼一黑，他可算是知道为什么纪少慈当时为什么天天看到他就不开心了，什么吃醋，什么早就在意他，那纯纯是因为在纪少慈看来，这个表面上装作和蔼可亲的前辈，天天都在朋友圈里肖想他！
　　而且！他每天都在骂老板！他骂老板的话都够火花他的了！
　　“五个月！五个多月！你是王八蛋吧！”李承哲悲愤欲绝地控诉道：“你一开始给我点个赞委婉提醒我不就完了，你偷看五个月！我发了那么多条说徐总的！你——”
　　纪少慈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发落。
　　“你让我以后怎么见丈母娘！”
　　纪少慈：？
　　事情又向着他没有想过的方向发展了！他在意的是这个？
　　“我没和她说。”
　　“那别的呢？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一直在故意逗我？”
　　“没有。”纪少慈低头：“我只是一直不敢确认。”
　　这个问题的答案李承哲也知道，所以纪少慈才会假借那次吃饭问他那个问题。他在纪少慈面前公开透明到这个程度，亲手在朋友圈撰写攻略指南，他竟然还不敢确认，非要亲口听自己承认，纪少慈才敢吻他。
　　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呢？游戏人间的大少爷会这么谨慎吗？
　　你又是因为什么，才会在前期印象那么恶劣的情况下，默许我的刻意接近呢？
　　“最后一个问题。”李承哲看着他垂落的眼睫：“告诉我，刚刚那条评论你发了什么？”
　　“...当面说。”
　　李承哲没反应过来：“什么？”
　　一个吻落在他的唇边，轻得一场来去无声的幻觉，只有纪少慈侧着身，末梢的头发还没停稳，漆黑湿漉的眼睛闪闪，映着他的影子：
　　“我希望那些话你能当面说。”
　　李承哲的心跳骤然失控，指尖向上，猛然用力拉过他的领带，闭着眼让降落未落的吻变成现实。
　　就像第一次在黑暗里他看不清，只好接吻确认，但是如果你想让我说，一千遍我也会告诉你——
　　领带被扯掉，李承哲咬在他锁骨下方的小痣处，无不可惜地想：果然不是什么用情至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