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追》风檐夜雨声

63、13

　　李承哲和孙业成在访谈室里聊了快有二十分钟。
　　孙业成本来还在愁没办法对着纪少慈痛快发火，这立马就来了一个能拿捏的。孙业成干到今天这一步，最头疼的就是纪少慈这样有背景的大少爷，像面前李承哲这种——没什么别的靠山，凭一张嘴一双手打拼上来的，纵使他八面玲珑，滚不滚蛋也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这种自诩聪明人处理起来能让孙业成舒服很多，他不用管谁到底是负责人，但必须有个可以兴师问罪的人，剩下的就是他们内部的事情了。
　　“原来李经理才是负责人，那是我误会小纪了。”孙业成心里快活了不少，他冷哼一声：“可李经理这事办的不怎么样啊，我还当是小纪不懂事。都到经理这个位置了，怎么做事没轻没重的？”
　　纪少慈心提到了嗓子眼，李承哲接着空就赶紧应声，语气殷切：“是，您说的是，这阵子忙，没过问，不留神就出了问题，不然也不会让新人和您报告——也不知道这小孩和您都说了些什么，不如我给您倒杯水，麻烦您再好好指点指点？”
　　纪少慈就这样在他们的一言一语中被支了出去。站在门外听着门里的声音从高亢到归于沉寂，李承哲喊一口一个小孩，搞得他真的就和在学校犯错了被叫家长的坏学生似的。
　　虽然只是行业内的习惯，但纪少慈还是忍不住有点恼火。
　　门再度打开的时候，孙业成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走的时候还不忘膈应纪少慈一把。他拍拍李承哲的肩，说希望李承哲不要让他失望。
　　李承哲三步一应允。
　　终于把这尊大佛送走，他回头转过头，看到纪少慈不太明朗的面色，有意凑过去故作抱怨道：“终于把他搞走了。”
　　纪少慈没说话。
　　怎么还不开心啊？
　　“都解决了，小朋友。”李承哲拿肩膀碰了碰他：“别担心了...”
　　“别嬉皮笑脸了。”
　　纪少慈冷着脸打断他的话，突然强硬地抓过李承哲的手腕，一把将他带进会议室。砰地一声，门被用力关上，锁芯咔嗒一声在李承哲的背后响起。
　　纪少慈锁上了门。
　　李承哲背靠着门，手被纪少慈抵在门框边，四面八方被围了个周全。
　　饶是几十分钟前闯入剑拔弩张的现场，抑或是和孙业成唇枪舌剑，李承哲都没觉得紧张过，此刻他却因为被压缩的距离不自在起来。
　　空无一人的会议室、被压在门上、近在咫尺的呼吸，李承哲脑袋里一团乱麻：
　　这这这这是做什么？？是不是进展太快了点！！！
　　“为什么要替我揽责任？”
　　比起问题，李承哲更在意他紧攥着自己的手，忒用力了点，捏得他手腕发麻：“我是你的责任人啊，当然要替你解决...”
　　“我不需要。”纪少慈话语里藏着愠意：“我自己能解决，你没必要替我顶包。”
　　怎么...还生气了？
　　“我在外面听到他让你别查了。”李承哲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也能解决，但是应付上级这种事情我有经验，我只是起一个缓冲作用，没什么大不了的。万一他真的逼你放弃，你前面的查的就都作废了。”
　　“我本来就没打算一次性成功！他要是这么好解决，也轮不到今天才来处理！不过是错过一次机会，后面那么多次审计和人员考核，他们总会再出纰漏。”纪少慈恨透了这种自我无所谓式牺牲，严声质问道：“但是你呢？你有那么多次机会吗？他要是想冷处理逼你离职，你有那么多次机会吗？审计组的人员流动率不是一直很高吗？”
　　你至于要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这个人是怎么用最硬的语气说出这种关心的话的？李承哲差点给他的架势唬住，这下听明白了，顿时有点忍俊不禁：直接说怕连累我离职不就得了？
　　拿个大锅把他炖了，全身都熟了，嘴还是硬的。
　　“我一个小职员对孙董，当然是以卵击石。但我这不是有后台，知道我们未来的小纪总会保我嘛。”李承哲忍不住逗他：“我们聪明的小纪总怎么这么没有战略眼光呀？这就是一笔稳赚不赔的投资，卖未来老板一个面子，收益率高达百分之五百，真开了，大不了就让你以后再把我捞进来呗。”
　　“谁要捞你？”纪少慈冷笑一声：“开都开了，利用完了，我还会管你的死活？”
　　“那你猜，一个身无分文，无家可归的人会怎么办？”李承哲眯起眼睛，用仅剩的一只手攀上纪少慈的肩耳语道：“走投无路的人很可怕的呀，小纪总。我会阴魂不散地缠着你，把我和你有一腿这件事广而告之。到时所有认识你的人都会知道，他们平时表面上光鲜亮丽的总裁，背地里其实是个用完我就把我踹了的混蛋...”
　　他没说完，因为内容实在不堪入耳。纪少慈红着耳尖，捂住了他的嘴：“可以了。”
　　怎么这就不行了，他也太可爱了吧。李承哲玩心大起，顺着吻了一下他的手心，纪少慈果然嫌烫手立马松开，看着他的视线染上一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李、承、哲...”
　　李承哲玩够了，赶紧开始认错：“在呢...不和我生气了好不好？这不是你一开始不让我插手这个项目吗？那我只好想办法自己加入了——”
　　纪少慈反问：“我的问题？”
　　“我可没说。”李承哲诚恳地举起双手投降：“但是...现在这个项目写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了。都在同一条船上了，你现在总不能把船掀了吧？”
　　他笑嘻嘻的，把连累负责说得好像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一起写结婚证上了似的。纪少慈攥着掌心的灼热温度，干脆自暴自弃，口吻幽怨：
　　“反正我们手眼通天的李经理在哪家公司都能混得风生水起，打着灯笼都再找不着这么好的人了。当时为了同事不要晋升，现在为了公司未来牺牲个人前途...”
　　“停停停。”李承哲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突然扯到一年前，更要命的是他莫名从话里听出一股子酸味：“这件事情和许嘉望有什么关系？还有，你从哪听说这件事情的？”
　　“谁说的重要吗，难道你不是吗？”
　　谁能和你相提并论啊？这两件事情怎么能一样？
　　“当然不一样啊？谁要去做总监啊？隔三差五就要喝酒应酬，你知道他因为胃病去过多少次医院吗？他今晚和财务总监还要为了贷款的问题和银行行长吃饭...他还是年轻，我现在要是像他那么干，迟早给自己干没了...”
　　纪少慈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声音闷闷的：“哦，是我误会了。”
　　“这件事情谁告诉你的？陈至吗？”李承哲捏着拳头：“这人天天就会传播不实消息，我马上揍他一顿。”
　　纪少慈继续低着头：“本来这件事情我处理不当，已经麻烦经理替我善后了，怎么还好意思继续破坏经理的人际关系呢？”
　　李承哲看着他的泄气模样，一时间都没分辨出来这话语里的茶味。他认真地思索：我会不会给他人情压力了？
　　“怎么能是你的问题？本来就是那个老头太过分了。他要不是胡作非为，也不会百般遮掩不给查。就是仗着没人能对他怎么样，换别人，这就是不打自招了。”李承哲一通痛骂又悉心安慰：“你也不用和我过意不去，都说了，我是你的责任人，我不对你负责对谁负责，是不是？”
　　纪少慈看起来良心难安：“我请您吃顿饭吧。”
　　虽然想说老婆的事就是我的事情，但毕竟现在还没成为老婆。如果这样能让他好受点——李承哲连连应允道：“好好好，没问题。”
　　满嘴荒唐言，李承哲一把辛酸泪：我的老婆怎么能这么憋屈呢？什么时候才能不和我见外呢？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许嘉望看起来没有丝毫惊讶，淡淡地问道：“解决了？”
　　李承哲佯装锤他：“怎么说得这么轻松自然啊你？”
　　“这不是信任你吗？”
　　“那你就一点不管是吧？”
　　许嘉望笑了一下：“我确实没你那么上心，待会和我交代一下，后面再有情况我也好应对。”
　　李承哲本想说就在这里说不就行了，转念一想：隔这旧事重提，又要给纪少慈徒增压力了。话转了个调：“行，我好好和总监汇报汇报。”
　　快下班了，许嘉望晚上还有酒局，也不用在办公室工作久留，就和李承哲借汇报的名义正大光明地到茶水间摸鱼去了。领导带头，剩下两个更没有理由干活了。陈至本身就好奇，也跑过去和纪少慈搭话：“我听说你被孙董叫去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纪少慈言简意赅：“项目出了点问题。”
　　“哦，那现在没事了吧？”
　　“李经理摆平了。”
　　陈至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他处理的话，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
　　“是。”纪少慈话音一顿，看起来很是内疚：“只是连累他也要负责了。”
　　完了，挨孙董事的批。陈至痛苦至极：李承哲！你怎么是真的陷进去了？连孙董这种都敢迎难而上。
　　“诶，你也没什么好愧疚的，他应该的。”陈至试图做心理疏导：“你要是出问题，办公室里肯定有一个要负责任，不是他就是许总监，而且李经理是你的直线上司，他站出来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不如说及时止损，也不至于让许总监也负责...”
　　纪少慈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陈至嘴角直抽：完犊子了！这边也陷进去了！
　　“...不过他还是最担心你！他一出差回来就赶过去了，连水都没喝完。”陈至指了指许嘉望桌角的玻璃杯，决定放弃挣扎：“喏。”
　　还是不瞎掺和了！这两个人他谁也惹不起！
　　玻璃被泠泠地折射着从窗台照进来的昏黄夕阳光，无数浮尘在空气中涌动，在灰色的地毯上映出了闪动的三色光河。
　　纪少慈悄声叹息，摁开手机随手刷了刷，熟悉的头像更新了一条朋友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的，内容是：
　　“提问，未来领导不允许办公室恋情，可我不仅明知故犯，还想和领导谈，那需要向领导打报告吗？”
　　纪少慈这多灾多难手机差点跳河。
　　什么不准办公室恋情，公司里没有这个规定，就是他随口胡扯的。不对，这些都不是关键的，一个问题迅速在纪少慈的脑海里登顶——这个“未来领导”和“领导”...指的是一个人吗？
　　是我吗？没有底气的声音在鼓胀的胸腔里多次惴惴不安地发问：会是我吗？
　　心跳猛烈顶撞，与骨骼碰撞出的火花顺着血液迅速燃烧起来，烧到直到那双漆黑的瞳孔再也不能保持平静。
　　另一个声音接着发问：那我呢？我为什么需要这个答案？
　　纪少慈反手给升腾起的火焰盖上了玻璃罩子，冷静地自己下了命令：有些问题需要立马得到答案，这是他过往教训给予他的指引。
　　纪少慈发送了消息。
　　漂亮的手指蜷曲着，在屏幕敲击三下，作今晚敲门的预演。无论这个答案最后能否用到...他都需要现在先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