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追》风檐夜雨声

61、11

　　许嘉望经过吸烟室时，看到那个仰着头吐烟圈的单薄背影，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推开门，李承哲刚好咬着烟转过头，对着他对扬了扬下巴示意。
　　“怎么又抽起来了？”
　　“偶尔来根嘛，抽着玩。”
　　指节分明的手指夹着烟，他总是很喜欢把烟夹在指尖，中指处有文字书写的薄茧，致使那根手指微微变形，李承哲也很喜欢摁那个地方。
　　他已经戒烟很久了。
　　要说还是李承哲刚入职那会，就一大烟枪，少说一天就能抽掉半包。当时前总监整天忙得不着北，剩下两个大老爷们。李承哲说：总去吸烟室太耽误进度了，你不介意吧？许嘉望说不出那个不。于是办公室里烟熏缭绕，许嘉望也因此深受二手烟烟熏酷刑。午休时路过吸烟室，就经常看到李承哲靠在那儿，仰头咬着烟，奶白色的烟雾从他肩头飘出去，他闭着眼，比起吐烟更像叹气，安静得仿佛气若游丝。
　　许嘉望颇有微词，生怕他给自己吸死了，但看着他每次交上来的每日工作进度，又觉得：算了，吸就吸吧，像他这种人，可能就是压力比较大吧。
　　他大学时不就是这样吗，活脱脱一个工作机器，但凡有点比赛有点职位就会有他的身影，把大学念成高考清北班plus加强版。他们学校不算顶好，还以为他这么活跃是要卷保研，结果怪得很，人家挥挥衣袖，毕业就去工作了，问就是：不读了，挣钱要紧。
　　也不知道他对金钱的欲望为什么会如此强烈。
　　许嘉望也是没想到还能遇见大学时的前辈，但他和李承哲算不上很熟，应该只能算是他众多分支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交集。没想到李承哲到是记得他，口气一如既往地虚假，毕竟以前他就很会打官腔。
　　人不难相处，就是抠抠搜搜的，要么占小便宜，要么省钱，估计最大的开支都贡献给了买烟。
　　他什么时候开始戒烟的？大概是前总监离职前后，新总监将通过内部晋升，排除财务组，优先审计组的两人——论努力论资历论水平，李承哲都是板上钉钉，况且那个人一向想要钱，升职是他的不二选择。没想到三轮谈话下来，这个位子给了许嘉望。
　　许嘉望拿到结果，简直有点不可置信：“怎么是我？”
　　李承哲好像被他逗乐，拍拍他的肩膀说：“怎么就不能是你？”
　　“你一直都很拼，不就是为了升职吗？”
　　李承哲露出了一个由衷的轻快笑容：“是啊，但是现在不需要了，你能比我做得更好。”
　　捉摸不透的怪人。
　　他们的关系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了转折。无论再怎么质疑，那也是公司最终决策，许嘉望没理由放手来之不易的机会，但他也知道这归功于谁。他请李承哲吃了顿饭，酒后三巡许嘉望有了点醉意，李承哲却没点反应，喝酒跟喝水似的。
　　喝完酒就容易变得絮叨，许嘉望忍不住又问：“既然想要钱，不选择升职？”
　　李承哲语气自然：“我累了啊，压力大太了，就是为了躲点清闲才从大公司跳槽来的，干嘛还要给自己找罪受啊。”
　　那你在这里又何必那么拼呢？语言和行为南辕北辙的家伙。
　　结果不是很满意，许嘉望没顶住，还是问出了长久在心里的疑问：“那当时呢，当时你要是保研，再读几年，机会肯定比现在好。”
　　他的每一个选择都不是最好的。
　　这次李承哲沉默了一会，酒液在杯盏里轻轻晃动，倒映着一个泛着波纹的影子，影子的主人挂着一个自嘲的微笑，语气却开玩笑般抱怨道：“因为我这个人——胸无大志啊——读书多累啊，我只想快点变现发财。”
　　许嘉望有点生气，为这种天才放弃大好机会感到可惜：“你还读书好累？你当时还不够厉害啊？专业第一？什么比赛什么活动你没参与啊？”
　　“那是因为立项有钱，奖学金也有钱。”李承哲像是有点怀念：“学校给的可多了。”
　　“那你...”
　　李承哲直接打断他，干脆耍起了赖：“你怎么问题这么多啊，我都快累嗝屁了，歇歇怎么了，我早不想干了。”
　　许嘉望更气了：“那你辞啊。”
　　“没钱啊，一穷二白的，裸辞个屁啊。”
　　“鬼扯什么呢？你抠成那样能没钱？都花哪去了？”
　　“你怎么就非要追问到底，戳我伤心事呢？”李承哲语气夸张，说的煞有其事：“还不是我之前恋爱脑，被人骗了好几百万。现在伤心寂寞冷，空虚得很。去相亲——你知道吧？现在的人都物质，天没聊几句，房子车子存款都问了个遍，一听我被骗光家产就跑个没影了。所以后面要是有好的对象，一定要介绍给我哦。”
　　许嘉望想李承哲能恋爱脑？那不他妈的搞笑呢吗？还有...同性恋还有相亲的么？许嘉望很想反驳，可毕竟他也没相亲过，最后盯着李承哲看了半天，恨恨地结了帐。
　　结果李承哲这次出奇地言行一致了，像是要证明自己恋爱脑是真的，就差把没老婆三个字刻脑门上了。出差遇到观音就去拜，哪怕许嘉望提醒他那是送子观音，而很明显李承哲不会有儿子。李承哲对着观音虔诚地拜道：可是也没有管同性恋的观音啊，拜托，菩萨，我没有求过你什么，我可以没有儿子，但希望我的老婆已经出生了，最好已经成年了——不然就犯法了。我年纪大，会疼人，我会对他好的。
　　虽然行径离谱，但是李承哲确实比之前好相处多了。
　　不过...还是一如既往地难以捉摸。
　　比如现在李承哲就用一种异样复杂的目光盯着许嘉望，懊恼地把烟头掐灭，正色道：“我有事和你说。”
　　“说?”
　　“纪少慈可能就是我的正缘。”
　　许嘉望：“?你有病吧?”
　　“不是，我说真的。”李承哲表情严肃：“你知道吗，前阵子我去鸡鸣寺看姻缘……”
　　“……佛祖和你心理感应了?”
　　“不是。”李承哲严正声明：“门口看手相的人说的。”
　　他就知道！
　　自从观音拜不出个结果后，李承哲转身投入算命事业，不过鉴于命越算越薄的民间真理，他算得很谨慎。
　　但是到底为什么会这么迷信？许嘉望想不通。
　　他叹气：“那个老头又忽悠你什么了?”
　　“嗯…他和我说我的事业和爱情紧密相连，还说我的…呃我的上司会和我谈恋爱。”
　　许嘉望狐疑：“所以?”
　　“小朋友啊…小朋友就是。”李承哲小声道：“纪少慈是徐总儿子。”
　　许嘉望：“?！?！”
　　.......
　　许嘉望的重点不在真命天子上，他沉默半晌，和李承哲并肩罚站，问道：“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被人事拉黑了？”
　　李承哲想这都是次要的，很大方地安慰他说：“放心，你要是以后离职，背调我会替你说好话的。”
　　许嘉望心想这种太子竟在我身边的操蛋故事居然成真了，很仔细地思考道：“我应该没做什么不妥的事情。”
　　李承哲冷笑一声：“呵呵，我都丢死人了。”
　　许嘉望幸灾乐祸：“你使唤太子给你端茶倒水了？”
　　因为我他妈把你误会成我老婆了啊！简直是对我后半生生活的侮辱！！！
　　“我给他端茶倒水还差不多。”
　　“也是，要我说，你也不用辞职。”许嘉望拍拍他：“你去当他助理，当内审经理多少有点屈才了。”
　　李承哲：“呵呵，以后再有外勤，你自己安排吧，我是不会出的。”
　　纪少慈收到电话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情景，两个人在吸烟室里打情骂俏，他多看了几眼，以至于直接错过了第一通电话。
　　李承哲今天凌晨的朋友圈说——我终于找到老婆了。到底什么意思？才见过恋爱对象的男朋友，受刺激喝闷酒，怎么就突然就找到老婆了？朋友圈后那三个大哭的小表情在纪少慈头上绕来绕去，他此刻只想把李承哲打哭。
　　第二通电话响了起来，将纪少慈思绪拉回。他黑着脸，转身去了旁边的楼梯间。
　　摸鱼摸够了，李承哲撇下一室烟味准备回工位。第一次将这种朋友圈的小日记同步给公司的同事，他感到心情异常舒畅，虽然最主要的还是他狠狠炫耀的这件事。而且，结束了自己在命定老婆和理想型之间的摇摆，没有比他更幸运的人了。
　　李承哲暗暗握拳：他一生行善积德，这都是应得的。
　　虽然完美打破了自己绝对不和直男谈的准则，但那可是他未来老婆，怎么能一样？路过楼梯间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怎么不叫个外卖？”
　　是纪少慈！
　　李承哲雷达滴滴作响，鬼鬼祟祟地停下脚步偷听，多亏楼梯间有回声，和纪少慈打电话的好像是个年轻女人：
　　那声音含着笑：“好不容易有机会使唤你，反正也是顺路吧？你还没给小小买过呢。”
　　“行行行……知道了。”纪少慈语气无奈，但迁就地耐心问道：“还有什么吗？”
　　女人报了一些婴儿用品，详细到尺寸。
　　纪少慈连连应声，又问：“保姆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就后天。人家有急事，我又不能不放人。”
　　纪少慈嗯了一声：“知道了，我会早点回来的。”
　　电话挂掉的瞬间，李承哲眼前一黑，感到天雷滚滚，刚刚才膨胀起来的心形气球被人毫不留情地戳了一个洞，正无力地泄着气。这对话怎么听都像一个新手父亲与妻子之间的家常，他痛心地想道：莫非…他已经隐婚生子了。
　　他确实没有说过自己的感情状况！而且他说了！他确实是直男！有钱人之间门当户对联姻，也很正常。
　　好不容易走出了学弟的阴影……难道爱上人夫是我的宿命？他简直心如刀绞：怎么会呢！大师明明说我会有老婆的！老婆可以带球跑，但是不能...不能还是一对幸福婚姻吧？
　　声音从头顶响起：“李经理。”
　　歇菜了。李承哲看着走出来的纪少慈，把“你离了没？”咽下去，用庆祝衬哀情：“哦，刚刚听到你打电话，已经有孩子了啊，怎么这么见外瞒着我们啊，恭喜。”
　　纪少慈：.......
　　你来火上浇油的吗？李承哲？
　　李承哲注意到他扬起的眉：他的脸色怎么更不好看了？
　　“从徐总到我姐，你都要编排一遍？”新仇加旧恨，纪少慈觉得自己多年以来的好涵养即将毁于一旦，几乎是语气不善地质问道：“李经理，你为什么总是对我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李承哲听到的关键字：我姐。
　　哦，原来是姐姐。
　　李承哲心里的气球又被补好重新膨胀了起来，从善如流地请求原谅：“不好意思，误会了。”
　　又是这个态度，说笑般敷衍。
　　尊重师长的游戏不适合他和李承哲，纪少慈一瞬间不想和他再装下去了——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他逼近李承哲，居高临下地低声警告道：“李经理，我提醒一句，我们公司不提倡办公室恋爱。”
　　气息拂过耳畔，李承哲不敢抬头，瓮声瓮气地说：“哦...之前都没有过啊？”
　　“从今天开始。”纪少慈冷冷地宣告：“别再让我看到你有越界行为。”
　　电光石火间李承哲从耳尖烧到脖颈：他不会是...发现我要追他了吧。
　　刻意让我不要接近他....好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