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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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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领导今天更新了三条朋友圈,第一条是带孩子,第二条是纪少慈对账目时发的:这次老板找的什么傻逼供应商,财务做得稀烂,还是周末出差,谁来殉我;第三条是:
“和直男一同间房,好紧张。”
刚洗完澡的纪少慈把这条反复读了三遍,或许是手上的水没甩干,手机急不可待地践行地心引力奔向澄黄瓷砖——
纪少慈黑着脸从浴室出来了。
李承哲承认,听见开门声他就迅速瞄了一眼,随后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装作因为动静才把视线踱过去,开口问:“嗯?刚刚听到响声?怎么了吗?”
纪少慈表情复杂地看他一眼,坐到圆桌的另一边:
“手滑了,手机摔地上了。”
看起来是有点惨,桌面上的手机直接磕碎了一个角。
李承哲目光微抬,看到那只握在蓝牙鼠标上的手,或许是刚洗完,皮肤还透着微红,青筋绕着手腕延伸至小臂,差点下意识联想到某些色情画面。李承哲很可惜地想:真见外,高低围个浴巾出来啊。
酒店是供应商提供的,安排的是两个人住同一间。抠抠搜搜的,这是李承哲的第一反应,第二是他余光看了一眼身后的纪少慈:嗯...也不是不行。
浴室水声响起水声时,李承哲有点心神不宁,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了一种等待情人洗澡的错觉。他拿着手机转移注意力,懊恼道:不应该啊,也不是没和别人一起出过差。
李承哲孑然一身来来往往这么多年,又是混这种和人打交道的行业,浅略也能算个阅人无数。调侃归调侃,就算纪少慈是自己理想型,那他也是个直男,自己也是他前辈,住一个酒店的事情怎么想得这么龌龊!太不守男德了!
他把这种古怪的紧张感归咎于会议室里纪少慈的眼底流光,李承哲暗骂自己:怎么就偏偏对纪少慈这么来电呢?
骂完了,他又安慰自己:男人吗,不就那个德行。
年纪越大就越想对自己好点,李承哲不喜欢憋事情,他经常把朋友圈当日记来写,反正不屏蔽的统共就那么些人。面前的电脑黑了屏,他终于编辑出来那条朋友圈——
纪少慈坐在他对面捏着鼠标,很想问问那条朋友圈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又有些好笑,有什么可紧张的?怕我对你做点什么?但看着对面垂着眼眨也不眨,完全没有一点心虚和不自在。他想起一路上李承哲朋友圈发的意味不明的话,不禁想到一种可能:
他忘记屏蔽我了。
凭这一个月的浅薄了解,这个原因相当合理,并且十分具有李承哲的个人色彩。
纪少慈从第一次看到李承哲朋友圈时就隐隐有察觉了,他是关系户这点,虽然要求人事那边不要过多谈论,但没下封口令,大概还是会走漏风声。但不仅作为他直接责任人的李承哲毫不知情,审计组上至总监下到主管,看起来都被蒙在鼓里。
不然不至于胆大包天到在老板儿子面前吐槽老板吧?毕竟茶水间抓到李承哲说他他都能不好意思,没道理会正大光明地在背后议论他。
不过,如果那些轻浮地说他可爱的话也是议论......纪少慈忍不住暗自好笑,不是说和总监是交往关系吗?那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他看来,李承哲无疑是个古怪的人,行为前后矛盾,不按常理出牌。从第一次见面就冒冒失失地来找他要联系方式,茶水间里嘀嘀咕咕地说娘娘腔,纪少慈简直不知道多少年没听过那个称呼了,如果说那是他太敏感。那又和许嘉望说自己是他理想型,一见钟情这种奇怪的话,吃饭的时候又说自己误会他了。真的会有人和另一半讨论自己对别人心动吗?
思及此,纪少慈目光都冷了一半。直到李承哲问:“收入和采购分析做完了吗?”
“做完了。”纪少慈回过神来:“我发给您。”
发送键摁下的时候,纪少慈也强制给自己的思想做了清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越来越喜欢钻牛角尖,对着一个问题无限衍生,胡思乱想个不停。
“你发给我就去休息吧。”李承哲看了看时间,手头上的动作不减:“不早了,明天还要做穿行测试和抽测,都费脑筋,早点休息。”
不管怎么样,李承哲还是他名义上的上级,纪少慈一时间没动。李承哲抬头看了看他,随后站起来去双肩包里拿洗漱用品。洗漱速度可以说堪比救火,不一会就出来了,他调开床头灯,问:“收拾好了,我关灯了?”
纪少慈点头,房间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留下李承哲床头那盏黄色的小灯。纪少慈摘了眼镜,看李承哲的身形都有些朦胧,又被灯光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边。
和过去某个影子看起来太像了。
李承哲开始脱衣服,他起来很纤瘦,不是那种营养不良的瘦弱,是长期跑远路的那种精瘦,干这行工作压力大,没点体质撑不过去。他解开慢慢解开衬衫西裤,双手在颈间按摩了一会,才换上轻便T恤短裤。他垂着头,不知道为什么发了会呆,看起来是个有些丧气伶俜的身影。
如果是大床房就好了。李承哲总是在深夜违背男德准则,还发泄似地踢了一脚床脚的衣服:真烦,又要洗衣服了。
纪少慈听见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那个身影把桌子上的笔记本抱上床,打字声很轻,像入眠的白噪声,但一直没有停。
他也会叹气吗?这个时候的李承哲又好像不是一刻前纪少慈想的李承哲了,也不是相似的影子,只是一个疲倦工作的,将近30的独身男人。
觉察到自己近乎盯着一个男人换衣服的全过程,纪少慈翻了个身,沙沙声停了。
李承哲轻声问“很亮吗?影响到你了?”
“没有。”
“我这就有点收尾的工作,不喜欢拖到明天。”李承哲像解释又像宽抚:“安心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需要你做的事情。”
和领导住一间就是有这个弊端,那就是领导都没睡你怎么好意思睡?如果李承哲知道他是关系户那就算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对自己这么照顾?
纪少慈态度一转一百八十度,忽然觉得李承哲傻里傻气的,看起来好便宜,真的很像是在给他打工的苦逼社畜,还是那种精神上高度服从,把爱岗敬业刻在脑子里的社畜。
他又翻身翻了回去。
李承哲听见动静,望向黑暗的那边,床上的轮廓裹着薄被,蜷缩着身体,看起来小了很多,全然褪去了白日里摆出来的疏远。李承哲忍不住心里发软,觉得更像某种裹着包被的大型犬了。
诶?不对?不是冰山美人吗?怎么跑偏成大型犬了!
李承哲扇跑自己奇怪的联想,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有和纪少慈好好聊过。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试探着开口:
“心思很沉啊?睡不着?”
小冰块那块窸窸窣窣,语气半开玩笑:“领导还在工作,不敢睡。”
“哦,睡得比你晚不是正常的吗?”李承哲顺着他的玩笑说:“所以我才是领导啊。”
说这话的李承哲浑然忘了自己怎么嘴老板的。
总不能说感情吧,纪少慈随口找了个借口:“感觉比之前在事务所实习要轻松,不太习惯。”
“那是你现在能力长进了。”李承哲下意识调出通常在公司里谈话那一套,给予员工正向反馈,再探索问题:“觉得不舒服都有原因吧?是我给你压力了,怕得罪我?还是觉得自己工作没做好?”
停停停,这不是在公司。李承哲立马刹住车,补了一句:“我平时也不凶吧?”
他听见小冰块客气地说:“您很照顾我。”
“不是我,那也不是工作的问题,你交给我的分析都做得很漂亮。”
记忆有点久远,他刚工作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李承哲从自己的履历里翻了翻,终于找到对标:“我刚去事务所的时候连Excel都用不熟练,你现在的起点不比我当时高多了?”
小冰块想了一会才说:“大部分都是领导做的,感觉自己没帮到什么。”
“因为带你来是出来的目的是学习,不是让你来帮我忙的。”李承哲其实听出了他只是和领导客套的自谦,但话里话外却有点嫌弃自己的意思,忍不住反驳道:“外勤这块本身就是我的工作,你能从项目里学到东西就行了。现在不会当然没关系,你学的快,以后就会了。到时候才会放手让你独立做项目,急什么。”
有的时候是说者无心听着有心,纪少慈忽然沉默了下去,看着那个握着笔记本电脑的身影一阵发愣。其实李承哲背着光,看不清面部,但纪少慈就是能无比清楚地将李承哲和自己脑内的联想区分开。
急...什么呢?
他一直都是这样过的,一直以来都在逼自己走快一点,再走快一点,在不同阶段和不同过去的自己较劲:和那个被校园霸凌扒了裤子只会哭的十岁的自己,和连给初恋情人一个安慰都不能的十八岁的自己较劲。他一直都在责怪自己太没用,优越的资源和刻意的冷淡给他造就了一层良好的伪装,以至于他看起来甚至不存在平台期这种东西,好像都是天生就会,一蹴而就。展禹宁说过嘛,很多人也说过,你可是纪少慈,不会做不好的。
可纪少慈就是会做不好,走不出阴影害怕所以休学一年的是他,高考考砸失败复读一年的是他,第一次实习就得罪外勤主管的也是他。纪少慈知道自己没有外表看上去那样精良,哪怕是他后来给自己打造了一个还算优秀的履历。李承哲什么也没看,他好像只知道一点,他是他的责任人,无论你的过往怎么样,跟着我就行。
很简单的三个字,但是没有人和他说过。
纪少慈意识到,原来李承哲嘴里的带孩子是真的带孩子。命运的轨迹都很神奇,他知道其实李承哲只比他大两岁而已,但是对他来说,工作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而自己才刚刚出校园。
一直接触到的都是同龄人,这样直球的前辈关怀好像还是第一次。
真的被照顾了啊,纪少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