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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1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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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展禹宁在凛冬的夜晚拨通电话,纪少慈冒着冷风穿越交叠的街道赶赴见面。两年后境况反转,纪少慈故技重施,故意掐断电话,他没和展禹宁撒过谎,第一次撒谎,是为了骗展禹宁与他见面。
两年前展禹宁知道纪少慈一定会来,但两年后纪少慈却在赌展禹宁并非铁石心肠。
当他看到学校门口走出来的焦急身影,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戴着帽子口罩的男孩拖着一瘸一拐的腿,焦急地在未明的街上踱步等着出租车。纪少慈没出声,隐在角落目不转睛地看着,病态地自我安慰:他一定不是真的想分手,对吧?你看他这么着急。
我也是有一点点重要的,对不对?
“展禹宁。”纪少慈终于开口,庆幸诡计得逞又摇摆不安,患得患失般开口:“宝宝,你来啦。”
他声音不大,背对着的展禹宁浑身一僵,回头看到纪少慈伶俜又希冀的影子,立刻明白了一切,随即闪身就要回学校。
纪少慈眼疾手快,立刻掰着他的肩膀将他拉到自己怀里。展禹宁挣脱他,他就愈发用力,拉扯胶着,活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玩了一出强迫的戏码。
他态度强硬,铺天盖地地整个压上去,却如同做了噩梦般脑袋拱在展禹宁颈侧寻求安慰,可怜地喃喃道:“别推开我,好不好,宝宝...别推我...”
“松手。”展禹宁气笑了:“这就是你说的手机没电,钱包被偷,只能睡大街了?你撒谎还能再烂一点吗?”
“你说的我都认。”微长的头发遮住他的眼睛,点点破碎流了出来,纪少慈无限亲密地揽住他的腰,自顾自地贴着他的耳朵说:“只要你能来见我就好。”
他的气息连同嘴唇的触感都像小刺,在展禹宁已经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反复倾轧。他掰着纪少慈的小指,轻而易举地解开他的怀抱。落空的手慌不择路,展禹宁就掐着他的腕骨甩开,反问道:“你非要在这里拉拉扯扯,弄这么难看?”
粘人的八爪鱼收回自己企图黏住对方的触手,本分地低着头,将事情化解为一场普通的吵架:“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谁和你吵架了,我们分手了,我和你吵什么?”
分手两个字亲口从他嘴里说出来,打破了一切麻痹自己的幻想。纪少慈无处安放的手紧握成拳,捏得指节泛白。仅一步之遥,又因为展禹宁的三令五申而画地为牢。
“我...”纪少慈才缓缓道:“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很长时间没有联系,我也知道我太木讷我不太了解你现在的生活,但是展禹宁,这些都是可以培养的,我们还可以从头开始,我愿意去听你说……总要有个理由的,你说理由是什么,我们去解决他,好不好?”
他在期待对面有反应,可是展禹宁自始至终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帽沿下的目光冰冷,局外人般作壁上观看着这一处可笑的挣扎。
好陌生。
其实什么时候他就知道问题了,是从被李珊洁撞破关系,是没有分寸的玩笑,是奇怪的电话,是躲闪的拥抱还是躲避的亲吻?这些都是,纪少慈早就心知肚明,他也知道展禹宁说话总喜欢留半分,但他从来都没追问到底。
他不想吵架,不想逼问,不想剑拔弩张,不想他们之间有一点点不快,于是日复一日地粉饰太平,无期限逃避问题,因为他从没想过分开这个选项。
他多自信,以为只要相互喜欢就一定会有好结局。
王尔德写国王和夜莺,夜莺用美妙的歌声驱散了国王死亡的阴霾,展禹宁就是他的夜莺,是点亮极夜的光是带来激情的肾上腺素,但是他感觉自己就要失去他了,他关不住一只想要飞出去的鸟。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纪少慈已经是强撑着自己,问他自以为最坏的结果:“还是你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你是不是高中念久了,什么都喜欢有个标准答案?”展禹宁这时也不着急走了,他紧了紧口罩的边,笑着仰起头歪靠着看他:“那我告诉你,不是我劈腿了,也不是我喜欢了别人了,我就是不喜欢你了,对你没感觉了,我不想再和你浪费感情了,因为我觉得不值当,明白吗?”
纪少慈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感情不是拉闸,一刀切了说不喜欢就不喜欢的。”
“是啊,所以我早他妈厌烦了,毕业前我就想分了,顾及你要高考,顾及到你心理脆弱我一直没说,之后又硬生生挨到你复读完。”展禹宁抽了口气,问他:
“我够不够仁义?”
纪少慈的脑子里有个时间轴,和影片进度条似的一拉都是他和展禹宁的时时刻刻。他哆嗦地想起自己背着喝醉的展禹宁走夜路,想到耳鬓厮磨时的甜言蜜语,他吻着告诉展禹宁的爱意,展禹宁回应的都是于心不忍的虚情假意。
纪少慈抬头向上看,可还是簌簌落了泪:“你骗我。”
“不想听的话就说我骗你。”展禹宁看着那颗滚落的泪珠,好像轻笑了一声:“又不是小孩子了。”
嘲讽得一针见血,纪少慈把眼泪咽下去,发狠般绝望地望着他:“好,那些都是假的,那一开始呢?那个时候你绕着我转,为着我违纪,都是假的?”
人都喜欢从过去翻证据,纪少慈是这样,展禹宁也这样。展禹宁看着纪少慈,想起手术室门口的那个晚上,他也是像这样,发疯地从过去翻找用来否定自己是同妻儿子的证据。
“你真的想听实话?”
铁锅下烧起柴火,刽子手举起刀,时刻准备将纪少慈毙命。
纪少慈想说不想听了,可是展禹宁的嘴巴一张一合,他捂不住:
“一开始就是想找消遣,以为你难搞定,搞到手应该挺有面子的。结果没想到你这么好追,为你过一次生日违一次纪,就能把你感动的稀里哗啦的,还记这么久。”
一开始就是消遣啊,你别把自己看那么重要。
纪少慈的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掉。
展禹宁看着,忽而抬起手,纪少慈怔怔地看着他的手指蹭过眼下,片刻间他甚至展禹宁要哄他,再和他说都是开玩笑。
大大的帽沿遮住他的半边脸,露出的一双眼睛藏在阴影下,眼睛的主人说:“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以为我要和你和好啊?”
纪少慈瞳孔骤缩,猛然把头偏了过去。
“说来这也算是你的优势。”展禹宁比了个三说:“听话,好哄,长得好,你确实是个很理想的恋爱对象,别哭了啊,再去找个人谈呗。”
——“纪老师以后在婚恋市场上一定很抢手吧。”
纪少慈第一次去展禹宁家的时候,他曾这么打趣自己。
“别说了。”
是不是那个时候他就这样想过?
原来展禹宁掐死他只需要几句话。纪少慈已经分不清后他的哪句话是玩笑话,哪句话又是另有深意,他只想展禹宁别再说了,他不想所有与他相关都不堪猝读。
展禹宁动手将他攥住自己衣角的手掰开,僵直的指尖却迟迟不松,纪少慈抬起头,一字一顿艰难道:
“你不能这样...“
一字一句心如刀绞,可他仍然死乞白赖。
“你不能把我变成一个同性恋,又不要我,算我求你,我们都谈了三年了,别就这样不要我,好不好…”
“好不好?”
“纪少慈,你凭良心说话,我追你的时候,有让你受过委屈吗?有让你受过苦吗?哪次不是事事顺你意,你想怎样就怎样?”展禹宁问:“我不想伺候你了啊,伺候了三年还嫌不够?你把我当保姆啊?”
纪少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漆黑的瞳孔快被他撑裂了。他像一张揉皱的白纸,整个人都褪色了,孱弱地蜷缩到一起。
他哑着嗓子几近问不下去:“你还有什么是真的?”
“今天说的话是真的。”展禹宁终于推掉他的手:“最后给自己留点面子吧,纪少慈。”
虚空中徒劳的手——
“别碰我!”
黎明之前最黑暗,将明未明的路边响起一声暴呵。
车辆行驶的声音近了,远光灯照着这对散场主角——是展禹宁之前叫的出租车。纪少慈低颓耸动的肩膀,展禹宁帽沿下的目光缱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他拉开出租车的门,将人推了进去。
“司机,去火车站。”
被拍红的手卡在车窗边,出租车一骑绝尘,纪少慈探出头,逆着风流泪去看他。
展禹宁路灯下一瘸一拐的背影比他来时还落寞,最终化成小小的一粒,从他眼里跑丢。
看不到了。
他无力地仰躺在座椅上,出租车在凌晨的公路上一路狂奔,狂风贯进后座,风声呜咽,他藏在风声后呜咽。
眼泪像无底洞,纪少慈颤抖着拿手机开机给他发短信:
“我不走。”
他就像一条流浪狗,原本很开心地咬尾巴转圈玩,展禹宁路过,觉得他傻,就逗他玩,一时兴起用口袋里还剩的两块钱给他买了一根香肠,纪少慈就天真的以为展禹宁要收养他带他回家,跟在他的身后狂奔十几公里。
更可笑的是十几公里后他依旧咬着牵引绳。
他不能思考,半路叫停失魂落魄地滚下了车,无论到何时他的底牌也就只有希望用自己更惨来换展禹宁的对他心软。短短一段行程路上他就崩溃不下十次,在错失末班车的公交车站牌下掩面掉泪,往来出租对他摁了无数次喇叭。他像精神失常的病人,磕磕绊绊地被这座陌生的城市赶了出去,还一厢情愿地赖着不肯走。关于他的经纬是自己气若游丝的最后一条线,这条线断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停地发短信,发给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和骚扰犯没有不同。短短一晚上写遍了颠三倒四的酸苦文字,诗人左迁三次都没有他失意。
他想:你看看我。
他熬红了眼睛,游荡在烟尘滚滚马路边上看了一次无望日出。
一面唾弃这副可怜样,一面又难以抑制。
他耗光了最后一丝力气,这辈子没有这么狼狈过,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去车站里的餐厅补充体力,缩在候车室的角落里轻阖上浮肿的眼睛。
周往渐渐热闹起来,他被喧豗的人声隔绝在外,闷热的空气和照进大厅的刺眼阳光加剧窒息的错觉,闭眼的黑暗中脚步声响了一圈又一圈,忽而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一道毫不客气的声音打破他的真空屏障:
“这就是你甩了我过来要办的重要事情?”
纪斐然站在碎金下,抱着手臂,没好气地看着他。她总是像个空降神兵,无论何时都精准降落到他的坐标。
纪少慈抬头辨认了好久,茫然无措地看着她,喊:
“姐...”
“别叫我,生气呢。”纪斐然举起巴掌,却拐了个弯,没落在纪少慈头上,只是将他从那个阴暗的犄角旮旯中拉出来:
“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