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追》风檐夜雨声

43、102

　　他每当以为风吹山角晦还明，火光就会转瞬即逝，掐灭后仍然分不清星光与鬼火，山重水复后依旧是万仞山。
　　“约我出来？”叶奉思面上挂彩，还是笑嘻嘻地：“今天请我吃饭赔罪？”
　　展禹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调出手机里的截图：“不打算解释？”
　　“哦，你看到了啊。”叶奉思只扫了一眼：“有什么好解释的，就是你想的那样呗。”
　　他的笑玩味而又恶劣：“截的这一张...挺漂亮吧？”
　　展禹宁捏着未熄屏的手机，看着他的眼里写满警告。
　　手机里的人赫然是他自己，被遮去了脸部，截取身体部分的暴露的自己。
　　他怎么就会想不到邹元羲会录下视频？邹元羲手里有多少视频？他之前开玩笑说已经记住纪少慈的联系方式是不是开玩笑？这些视频为什么发给叶奉思？他既然发给叶奉思，还会发给谁？
　　任何一个问题都会让展禹宁发疯，尚存最后一线理智让他选择站在这里与叶奉思掰扯。
　　“我就放了一张图片而已，看把你吓得。”叶奉思看着他的紧绷轻笑，忽尔凑近他耳语道：“不过我看过视频不少你的视频，很精彩。”
　　展禹宁想也没想一拳抡了过去，旧伤加新伤，叶奉思肉眼可见的肿上加肿。他嘴里都尝见血腥味，被迫缓了一会，耳鸣之际听见展禹宁说：
　　“能正常说话了吗？”
　　“我怎么不在正常说话了？你还想听我说什么呢？”叶奉思哈哈大笑，感受到因为刺激鼻腔里的潮湿，他仰起下巴俯睇道：“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就是我故意把你介绍过去的，我还让你多找几个和你一个类型的人，记得吗？可惜你就是听不进去我说的话，那一波人他就看中你了，让我怎么办呢？”
　　“你故意的...你一开始就是故意带着那个活动找上我的。”展禹宁捏紧拳头低吼道：“你他妈就替他干这种龌蹉事？！”
　　“怎么就龌龊了，你不也为了钱就甘愿当人家的狗吗，我不过是牵线搭桥。”叶奉思目空一切：“哦...不过我猜狗都不如吧？下半年的活动策划看你可都没怎么参与啊。”
　　展禹宁咬着牙骂道：“恬不知耻。”
　　“这能怨我么，我怎么想到...你居然真的就答应他了呢。”叶奉思嗤笑一声，兴致盎然地看着他道：“不过...就算你不答应他也没关系，无论是下药，□□，我组局把你带过去，不管怎么着，你最后都能和他有关系，懂吗？”
　　无论如何你都会出现在他床上，毁掉你实在是易如反掌。
　　展禹宁看到他眼里闪烁的兴奋的光芒，才知道叶奉思和邹元羲都是一类人。他极力压下眼里的撕扯，声音喑哑：
　　“你就这么恨我？”
　　“那哪至于啊，不过你要是一开始答应我，我到也就不会把你便宜给邹元羲了。” 叶奉思迷恋地看着面前男人一副困兽犹斗的样子，心底一阵痛快：“从你见到邹元羲开始，你就是他标记中的猎物，他势必会将你拿到手，我说的够明白了吗？”
　　展禹宁以为自己是因为苦衷逼不得已选择了歧路，他后悔，他挣扎，他良心不安。直到今天有一个人突然跳出来告诉他：没必要自责，因为你注定就会走这条路。
　　如果他能俯瞰，最早的最早，从付今树告诉他去参加联谊那个节点，就已经注定了今天的局面。无论重来多少次，无论是自愿爬床还是□□，他都会因为李珊洁的病顺势抓住邹元羲这团鬼火一瞒到底...或许更早，从他为了离李珊洁远点报考这所学校，自以为幸运地捡了漏，他的轨迹就已经开始分叉了。
　　如果他们都是计划好的...
　　牙关打颤，展禹宁问：“邹元羲现在人在哪里，告诉我。”
　　叶奉思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你怎么还想着找他？我都告诉你得这么明白了，你不会是还想找他要钱吧？”
　　如果，他们都是计划好的...
　　“你怎么这么傻啊？宝贝？”叶奉思简直对他的天真生出无限怜爱，摇了摇头：“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就去医院查一查HIV。”
　　展禹宁感受到有无名的手扼住他的脖子，掐得他头重脚轻，几欲死亡：“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邹元羲当然睡也不睡你一个咯。”叶奉思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我不知道他那段时间的时间安排啊，但是他最后一次的小情人，很不幸感染HIV了，故意隐瞒报复他呢，你说他是恶有恶报还是太安逸了呢？没做安全措施。他感染没感染上我不知道，但是冲他那大发雷霆的态度...我猜...八九不离十。”
　　那晚血糊住嗓子眼的感触再次席卷而来，□□喝血，展禹宁觉得自己离扼死就剩最后一口气，这最后一口气是叶奉思堵上的。
　　他本就是给刽子手递刀的帮凶。
　　“今天是六月八号...”叶奉思微笑着问：“无奖竞猜，你和他最后一次又是什么时候呢？”
　　...
　　今天是纪少慈高考的第二天。
　　他都快考完了，竟然没有收到展禹宁发来的任何消息。纪少慈小小地赌了一把气，打算等考完再和他好好算着一笔帐...话虽这么说，最后一门考试前他还是盯着手机不放，借口是背单词。
　　他盯着通知栏，总有种预感，下一秒就会蹦出来展禹宁的消息。
　　可惜开进考场信号屏蔽范围网络就基本加载不出来，徐惠晴看着他他还恋恋不舍地刷着手机，没好气道：“赶紧进去。”
　　纪少慈心虚地关掉手机，清点好东西确认无误，下车走向考场。
　　英语是他的强项，纪少慈相信邪门只会有一次，第二次他绝不可能失手。
　　分针赶紧赶慢，即将指向五点，纪少慈写完最后一个your sincerely，同时也sincerely地结束了自己长达四年的高中生涯，最后一个字母从鼻尖滑出去，他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所有的付出也随着这一笔滑进虚空。
　　简简单单四张试卷，四年，他想：也不过如此吗。
　　走出考场时过路人神情各异，走出校门上百道审视着的殷切的目光纷纷投来，纪少慈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绕了一条街才找到徐惠晴的车。
　　徐惠晴老远就看到儿子了，她摁下车窗，笑眯眯地说：“考完啦，感觉怎么样？”
　　纪少慈拉开车门，答非所问：“我考完就把笔扔了。”
　　徐惠晴笑了两声：“你和我打哑谜呢，不想我问？”
　　“没有，我把握挺大的，剩下就看改卷老师了。”纪少慈示意她到此为止：“我要开始放假了。”
　　“好好，我和斐然说过了，今晚一起去吃饭。”
　　“二姐知道了肯定要生气。”
　　徐惠晴也料到自己在外地上大学的女儿的脾气，可惜道：“那没办法，给她打个视频，让她云吃吧。”
　　纪少慈无奈地去拿后座上的手机，考点附近的屏蔽仪太强，信号都掉成一格。灰色的小圆一圈又一圈地转，纪少慈有点没耐心地滑动手指，消息刷不出来，他先一步打开和展禹宁的聊天框，忘掉了之前赌气的想法，诚实地认输，告诉他自己考完了。
　　车缓缓发动开离考区，纪少慈兴味索然地等待着。信号一点点恢复，片刻间手机连咚几声，重重踩下鼓点吓他一跳，翻转手机，他的消息和展禹宁的消息同时收发。
　　那是一句分成三段的话，以及一个红色感叹号。
　　他心里先一步说：什么啊...是不是出错了。
　　为了确定那个感叹号不是自己网络的缘故，纪少慈自欺欺人地点击再次发送，亲爱的系统程序提醒他必须添加对方为好友。
　　疾驰的风声被拉成一条细线穿透耳膜，空气化成黏重的黑色海水自鼻腔灌入心肺，纪少慈拿着手机的手颤抖得敲不下任何一个字，简短的一句话胜过他这两天写的任何专家试卷，他甚至不敢去研读。
　　但是第一眼看到的，已经烙在视网膜上，闭着眼都能看到。
　　“分手吧。”
　　纪少慈掐着座椅。
　　“我不想再谈了。”
　　他想起来自己要呼吸。
　　“就这样，别再联系了。”
　　天旋地转，纪少慈努了三声才从喉咙里挤出来点动静，颤声道：“妈，能不能今天...我今天就出去...旅游啊？”
　　徐惠晴看着路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什么事情啊？就这么急?”
　　“急。”一个字居然都能走调沙哑，纪少慈连发声都忘记了，磕巴地点着头，一个字就哑然失声：“急。”
　　他要，赶去他的身边，他要去找他，他要和他面对面，他要去...抓住他。
　　“什么事啊？”
　　纪少慈充耳不闻。
　　就是在考场，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没有转得这么快过，颤抖的手划着信息从飞机看到高铁，他不知道是眼镜的问题还是抖动的频率太高他看不清屏幕。
　　“纪少慈？”
　　红绿灯路口前的一个刹车，随着徐惠晴的呼喊，手机径直竟从掌心里漂移出去。
　　啪嗒一声。
　　摔出去的一霎时，纪少慈想起了和展禹宁的很多片段，展禹宁对他发火，捉弄他，吻他，在宿舍楼下和他说喜欢——他疑心是自己死前看到的走马灯，于是又往座位里坐了坐，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才确定自己没有飘起来。
　　徐惠晴从后视镜里看到纪少慈弯腰去捡手机，起身眼里写满手足无措，正通过后视镜望着他，好像时光倒流十二年，她在办公室门口接到老师手里失魂落魄的儿子。
　　纪少慈的眼睛藏不住秘密，他迅速地低下头去看手机，头尾都是叫她别再问。
　　六月份都快要行进至夏至了，夏日处处是矛盾，明明比冬天距离太阳更远却更热，明明靠近远日点公转最慢却这么短暂，快到纪少慈都快要和展禹宁皴擦而过了。
　　莎士比亚写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成为无数隐晦告白的载体，而他的夏天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