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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94 ...

  •   94
      那天晚上的抢救很及时,展禹宁的点滴也在早上顺利拔下。
      展应鸿嘀咕着一个大男人都能晕可真邪门,展禹宁摁着发凉麻木的手没说话。
      昨夜高烧烧到四十度,还以为是手术室前休克了,吊了一夜的水,展应鸿两个科室来回跑,算是忙坏了,一个晚上谁也没睡着。
      清早展应鸿出去买饭,拿外套时不慎,一沓数值各异的纸钞从胸口口袋掉出来。泠泠作响的钱币撞在瓷砖上像某种崩溃前的预警,展禹宁就这样木木地看着展应鸿弯腰地上捡钱,甚至于趴在地上,去够床底的钢镚。
      几枚钢镚,用惯了电子支付,掉在学校的路上都不会有人捡的。
      “家里还有多少存款?”
      展禹宁冷不丁问展应鸿。
      长这么大他好像从未真心实意地为钱发过愁,除却那些因为规划不足而生活费短缺的时日,那根本不能算是发愁,不过是贪欲不足的报应。他对家底并没个底,只是知道条件很一般。李珊洁和展应鸿没差过他和展婉宁花钱,父亲两套保安服换着穿一穿穿四季,致使展禹宁脑海里对父亲的画像只剩保安服,李珊洁也很少添新衣服,好在身材没大变形,年轻时买的单品被她搭来搭去,拼拼凑凑又是新的一套。
      “这不是你要担心的事情。”向来沉默的男人这次也选择闭上嘴巴,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展禹宁语气发冷,质问道:“都这个时候了,瞒着我还有什么意义吗?”
      这话说出口有一种流泪的冲动,展禹宁知道,自己想问的不是这个,他只是借此发泄无路的怒火。
      男人没能觉察出孩子的异样情绪,还当他是孩子脾性,不耐烦道:“现在还够,后面需要了再想办法。”
      “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没找到□□前都要做透析,手术费也得提前准备,都是钱,就靠你一个月四千块的工资?”
      “那你说怎么办?”展应鸿收敛目光:“你告诉我,能怎么办?不治了?”
      想办法,能想什么办法。透析一次四五百,一个月两三次,两千打底,李珊洁没了工作,展应鸿一个人抵四个人,透析遥遥无期,他还要存钱准备手术。
      那手术呢,要四五十万吧。
      怎么办?他能去问谁?展禹宁字字都像是在诘问他:你怎么就这么没用?
      展应鸿心里憋着一股气,几近将他扭曲变形。自从他被迫娶了李珊洁后就一直都在还债。他是没用,卖了房子花空积蓄,娶一个两看生厌的人过一辈子,他要有用,早该在展老爷子逼他前拉着情人自杀,好过后半生日日折磨。
      怎么着,李珊洁生的儿子是天生同性恋,简直就是因果报应!
      “少找我不痛快。”展应鸿压着嗓子低吼,心里却升腾起一种变态的快感,他斜睨面前眼里写着桀骜的少年,漠然地转身离去。
      展禹宁连站起来都有点脱力,坐了一夜后双腿就跟刚安装上似的,靠在病房门口一阵茫然,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饥肠辘辘,满身狼狈,洗漱不便,这样半梦半醒的清晨最容易怅然若失,他看着寂静成冰的病房,喃喃道:
      “你巴不得她死吧。”
      展禹宁在医院待了快有一个星期,拿到配型结果后就被展应鸿勒令回去上学。半大点毛头小子的担心多余且无用,仅仅是“希望”并不会让事情更好。展禹宁头一次这么后悔因为自己一时赌气报了这么远的院校,走之前他去看了展婉宁,妹妹紧紧搂住哥哥的脖子啜泣,哭着说自己想回家,说不想和陌生的爷爷一起住,说自己害怕。展禹宁看着妹妹哭皱的脸,心里心酸又荒唐,突然觉得自己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看待她了。
      这样的日子李珊洁过了8年。
      展婉宁仰着小脸,眼角还挂着未干的眼泪:“哥哥,你什么时候能接我回家啊?”
      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够再回去了。
      缄默片刻,展禹宁拍拍妹妹的脑袋:“当然可以了,你要乖乖等。”
      丁点大的小孩最相信大人了,展婉宁也坚定地觉得除了家以外自己一无所有。展禹宁向两位老人道谢,转身离开时妹妹却一直偷偷跟到小区门口,眼角的余光看得到小小身影躲躲藏藏,然而他却没有回头。
      alport综合症,母亲失败的婚姻,前情人的女儿,都被展禹宁丢在了这个生养他的城市。他顺着铁轨一路北上,相隔千里,空盈又沉重。
      室友小心地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展禹宁只说是家里出了点事情。他和缓了一周,直到想起这件事已经像设定刻进自己的出生证明,他是他人生的悲剧主人公,如果与生俱来,就并不特殊了。
      学校里还是按部就班的生活,展禹宁说服自己接受,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影响。
      空闲时展禹宁会刷学校的信息群,里面偶尔刷到招聘家教的信息。他理科一直没丢掉,数学水平也在线,这样的大学生家教工作很好找。他本身部门里杂七杂八的工作就很多,隔三差五的项目活动,晚上还要出去跑家教,付今树问他怎么突然干家教,展禹宁一哂:不赚白不赚啊,家长的钱最好赚。
      付今树说干一次多少?展禹宁笑得活像偷腥的黄鼠狼:“120一小时。”
      “这么多?”
      “我答应给人家下次大考进步十名。”
      “不怕翻车啊?”
      “少看不起我。”展禹宁摇头晃脑地卷着书出门了:“小意思。”
      第一次试讲挺成功,女生态度良好也很配合,阿姨也爽快地给他转账。展禹宁披星戴月地往回赶,手机收到银行卡的转账通知——他把邹元羲送他的表卖掉了。
      对比自己挣的那三瓜两枣,喝一顿酒的功夫,几万块就到账了,钱实在来的太容易。
      展禹宁的眼睛在微信聊天框停了又停,犹豫的一句话半天还是没发出去。
      赶上末班公交车,司机没开灯,街灯就一程一程地照进展禹宁眼底,像星光闪烁又陨灭。忽而手机铃声划破寂静,他拿出来看,是纪少慈。
      展禹宁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才摁下接听键。
      纪少慈着急的声音冲进耳蜗,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展禹宁都好像能看到他着急的样子,纪少慈慌乱不堪,语气悔恨又自责地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了。
      问话时,冷风吹彻,一缕碎发飘进眼中,一下刺得他有点难受。展禹宁伸出手指将碎发拨开,于是一切又复原。这件事情无足轻重,没有说的必要,就像最难堪的时间过去,现在他都接受了,再不必重复过期的情绪。虚拟的安慰带来不了实质性的作用,而现在也不需要了。于他于己,都是一种压力。
      高中生就应该好好读书嘛,他都复读一场了,别打扰他了。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纪少慈摘出他的生活和未来了。付今树说的那句话没错:你会发现有没有他都是一样的。
      树影飞略,展禹宁说:“没什么事情了。”
      电话那头一梗,回复他的是铺天盖地的道歉。
      “好啦好啦。”展禹宁支着声音说:“怎么你还来劲了。”
      “别瞒着我好不好。”
      展禹宁不可能是那种无事连打二十三个电话的人,纪少慈声音哑了又哑,心里发酸地去翻航班信息,只要展禹宁说出点什么,他准备当晚就过去找他。
      展禹宁轻笑了一声,忽而计上心头,逗他说:“你真想知道啊?”
      “嗯。”
      “哦...就是吧。”展禹宁将电话换了一边,随即信口开河道:“我借了校园贷,被套进去了,他们找了人堵我叫我还钱,我只能给你打电话,否则他们就要逼着我拍裸体视频,发给我的同学朋友——”
      “报警没有?”电话里纪少慈的呼吸很深,声音发紧:“已经拍了?”
      怎么都不怀疑一下呢?展禹宁接着说:“拍了,我不敢报警。那边给我一个月凑钱去还,再把视频买回来。”
      纪少慈差一些窒息:“欠了多少?”
      “算上利息二十来万吧。”展禹宁引导着问:“你能替我还多少?”
      这问题问得极其理所应当,展禹宁自己都觉得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不要脸。
      “我手头能动的就几万,大部分不在我这里。”纪少慈当机立断:“这件事需要报警,我马上请假,今晚飞去和你一起处理,你别害怕。”
      “诶诶诶。”展禹宁没想他突然果决起来,赶紧制止道:“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什么意思?”纪少慈还沉浸在铁路航班时间的计算里没反应过来,他因为二十三个电话慌了神,竟没想过去怀疑这样离谱的事情:“你在开玩笑?”
      “当然了,你别这么严肃。”展禹宁捉弄了人还语气轻快:“我是那么没轻没重的人嘛。”
      “这种玩笑...”纪少慈默默将差点付款的页面返回,大起大落让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方才被戏耍的反应傻里傻气的,无可奈何道:“你没事就好。”
      对面没心没肺地继续问:“虚惊一场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纪少慈眼前都是展禹宁咧嘴笑的样子。
      “是是是。”他心脏一角被轻轻捏起,追问道:“二十多个电话真的没有别的事情了吗?”
      “真没有,哎呦,你还想我出事啊?”展禹宁又玩欲扬先抑:“不过勉强也有一个吧。”
      “你说。”
      “就有那么一点点想你吧。”展禹宁极快地说完,生怕让对面抓住思念:“夜里不都容易情绪上头吗,哈哈,你不能接电话我就生气啊,就一直打一直打,气得我一夜没睡着。”
      他说完没能得到纪少慈的迅速回复,不好意思地见缝插针道:“本来就没什么事情,你非要问,矫情死了。”
      “一点都不矫情。”纪少慈心里发软,像蜗牛触角般的触之即收,歉疚道:“你再等我一段时间,宝宝。”
      可是他现在最不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等待了。
      展禹宁本来想笑的,结果哑然失声,变成了古怪的咕噜,他赶忙改换语气道:“等等等,我怎么就不等了。”
      他忽而傻笑道:“诶,你说到时候我们再见面,会不会显得像那种不熟的网友啊。”
      纪少慈跟着他的想象往下走:“如果普通网友会接吻的话。”
      “啧,你怎么脑袋里尽是黄色废料。”展禹宁啧声:“还有刚才,让你拿几分你就报几万啊,一掷千金,你这属于典型的恋爱脑,就这么喜欢我啊。”
      “嗯。”纪少慈打蛇随棍上,泼皮无赖般不予抵赖:“你说的对,我就是。”
      展禹宁乐了,执意要为难他:“多喜欢?”
      纪少慈垂眸:“比你以为的,和我自己认为的,都要喜欢。”
      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程度来比拟,可是对我现在的我来来说或许是真的没你不行。
      胸口有一大团膨胀的空气,将心眼堵得又虚又实。
      展禹宁差一点窒息。
      他的心不是石头做的,挂了电话后他也会因为纪少慈的话动容很久,可是恋爱是现在最低层次需要的事情。
      他能把纪少慈摘出他的生活,但是纪少慈现在不能。
      如果此刻这出人生的狗血戏剧能够有旁白,这一定是悲剧主人公的转折,可旁白不会说的是,他最深层次的潜意识是不愿意放手的,以至于很卑劣地想要过海瞒天——纪少慈不会知道的,他仅仅用几个月凑够需要的钱,之后他们还能在一起。只需要他牺牲一小点就能换回皆大欢喜的结局,再好不过了不是吗?
      “最多五个月就能凑够一大笔钱啊。”他自语道。
      一笔不需要背上负债,不用对谁有所亏欠,解决一切的钱。
      那停在聊天框的文字最终还是发了出去。
      【展禹宁】:邹总,不好意思,回晚了。
      【展禹宁】:我什么时候来见您比较合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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