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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92 ...

  •   “病人目前的检查结果是肾衰综合症,同时严重电解质紊乱,代谢性酸中毒,低蛋白血症,肾性贫血,还有高血压,凝血功能异常的情况。”医生顿了一下:“她的左心扩大,导致左室舒张功能减低,窦性心律多,而且浆膜腔有积液。”
      “医生。”展禹宁觉着自己像是在耳鸣,医生说的就像是天文,好像回到了高考前,笔头和记忆永远赶不上老师的说话速度,他一个字都理解不来。
      我是不是被邹元羲的药弄成了傻子?
      展禹宁张口,脖颈不自然地抽颤,他艰难道:“就是,能不能麻烦您说慢一点,再说简单一点?”
      \"症状有点多,因为这种慢性肾脏病伴随多种并发症,一会会给你们具体的诊断书。”医生吐了一口浊气,又问:“你是病人的直系亲属?”
      “她是我妈。”展禹宁连忙应答,急切到口干舌燥,他以为医生会峰回路转,不料他说:
      “我们检查了你们的家族病史,李女士的肾衰综合症很可能是家族性基因缺陷,我们医学上称为alport综合症,母亲传男也传女。虽然青少年时期没有发觉过症状,就很有可能并未涉及,但鉴于你母亲的临床表现不典型,保险起见,你这段时间也要抽空,去做个详细检查。”
      遗传。
      展禹宁呆住了。
      “如果是alport综合症,没办法根治,目前没有药物能够延缓,或者改善病人组织中的胶原蛋白的损伤,只能通过药物缓解患者不适,而且病人现在已经是终末期了,最有效的治疗措施就是接受肾移植,但即使接受肾移植,移植后体内对被移植肾的正常肾小球基膜也有一定几率产生抗体,进而发生抗肾小球基底膜肾炎,致使移植失败。这点,希望你们能提前了解。”
      医生的话太多专业名词,显得艰难晦涩,展禹宁听不大懂,却觉得医生说来说去,像是在说一条死路。
      “了解...了解。”
      他勿囵地点着头。
      前天,他还在和夜总会被人灌酒,车里和邹元羲撕扯,被一通电话拯救捡回一条命,送回来昏睡了十几个小时,收到展应鸿的电话,急忙买了夜里的车回来,昨天收拾东西,医院、家里两头跑,今天来听医生的问诊结果。
      这几天的时间过得好像有几十天那么漫长,七情六欲的急剧转换以至于让他觉得自己有些麻木不仁。展禹宁走出诊室时,暮秋日光透过窗棂斜照进长长等候大厅,医院的光总是没有温度,依旧是沁入骨髓的幽冷。一道玻璃,窗内窗外两个世界。
      有个词叫恍如隔世,一时间他竟然也有这样的感觉。那辆迈凯轮一骑绝尘,自此之后每一步都开向了他意想不到的方向。
      展禹宁在电梯口用力摁着下行键,红色的下行键是跃于指尖的警告。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觉得一切空幻而虚假。
      他真的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事情的真实性。
      几刻后,展禹宁回到病房门口,展应鸿本来坐在妻子旁边,看到儿子回来,快步跑到病房门口,问道:“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现在定时吃药,进行腹膜透析,还可以维持,但是如果病情恶化下去,就必须进行肾移植。”展禹宁捏着医院给的诊断书,语气尽量轻快,好像还有很大的希望:“家属先做个配型,碰碰运气。”
      展应鸿点头。
      肾脏内科的住院病房里住满了人,走廊上靠着架子床睡着的,吃午饭的,打着点滴一个人刷手机的。往来的护士和病人亲属行客匆匆,展禹宁看着穿着黑色皮夹克的中年男人捂着口袋跑向前台缴费,又被前台指路要去楼下大厅缴费,于是男人又手忙脚乱地向下奔跑,慌不择路,着急用钱去换家人平安,却差点被拐弯处保洁阿姨的拖把绊倒。
      “你妈送进来的那天晚上,医生让我签了病危通知书。”展应鸿看着狼狈的男人,突然开口道:“我在手术室外站了好几个小时。”
      手术室,展禹宁一下子想起来,从医生那里出来的时候,也经过手术室。手术室门口墙壁的涂漆被刮掉得坑坑洼洼,指示牌下,刻满无数默默哀求,一笔一划,全是指甲划出来的平安。那想必不是展应鸿划的,但是在手术室外等候的家属都是一样的心情。
      最想要的最稀缺,李珊洁送进来的那天晚上,展禹宁呼吸乱了节拍,他忍不住想,展应鸿签病危通知书后守在门口的情形。第一次,展禹宁在自己的父亲身上看到了那份不曾显露的脆弱。
      那个时候他在干嘛,他撑着手在花坛里呕吐。
      他现在和那一通呕吐物一样糟糕。
      展禹宁没说话,只是心里很乱地站在父亲身边。
      父子二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算得上是心平气和地待在同一个地方了,要说还是同性恋这件事情发生后,展应鸿对他才好像缓和了些。展禹宁想,大概是李珊洁每天都要和他吵架,展应鸿都受不了那种氛围,但也是失望到泄气,懒得开口吧。
      旁边病人的孩子在地板上自言自语地玩着小汽车,但是他显然太无聊了,于是偷偷地往病房望一眼,不停嘟囔嗔怪道:“怎么还不回家啊,我都要无聊死了。”
      病床上的男人指着门口的孩子,于是孩子母亲跑过来把孩子揪起来,一面带进病房一面责怪道:“不要跪在地上玩,说了多少次了,地板脏死了,站起来。”
      男孩攥着小汽车,不情不愿地,瘪着嘴跟着母亲走到父亲病床前。
      父亲露出歉疚的笑,说过几天让妈妈带他出去玩。
      小孩子想回家,男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家。
      展禹宁突然想起来,问道:“婉宁呢?你送哪去了?”
      这几天过得混乱得很,出事那天展婉宁被展应鸿送去朋友家,今天不知道又去了哪里。
      展应鸿声音沙哑:“送去她外公家了。”
      外公不早没了...
      “外公...”展禹宁话没说完,后半句哑火消失,取而代之是一句:“哦。”
      展婉宁不是他的亲妹妹,是展应鸿战友的女儿。
      展禹宁听过一些,但是具体是什么途径已经不记得了:展婉宁母亲分娩时情况不好,生完孩子后没了。
      后来孩子父亲因为意外脑瘫,没有抚养孩子的能力,这件事兜兜转转,最后找到了展应鸿。
      李珊洁一开始对抚养这个孩子并不是很赞成,甚至抵触,直到展应鸿带着李珊洁去了一趟医院。李珊洁回来枯坐了很久,展禹宁甚至感受到那段时间她的状态都有点崩溃,可李珊洁还是妥协了。
      “你妈应该快醒了。”展应鸿说:“现在情况稳定下来了,你进去和她聊聊,让她安心点,不要犯轴。”
      “我知道。”展禹宁声音沙哑:“我又不是小孩了。”
      他走进病房,不大的房间被医用的隔离布分了一块又一块,病人躺在床上阖着眼睛吊水,有的有家属陪同,有的只是一个人,呆呆地盯着头顶瓶子里的液体顺着纤长的胶管一点点进入体内。都是司空见惯的场景,可展禹宁此刻却动了恻隐之心,他加快脚步,走最里面的一间。
      李珊洁面色灰暗,用浮肿的眼睛看了过来,几缕碎发随着她轻微的动作,堆在了眼角。
      展禹宁一直对文学里一些语言描写不太理解,比如“嘴唇几近是透明的”,他想象不出来,第一次看到还觉得有点好笑,透明是什么状态?
      当在蓝色幕帘下看到李珊洁的面容时,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理解了。
      那是极其虚弱的苍白,又因为嘴上还有一层皮,硬生生框住了那块失去血色的白不再蔓延,于是显出病态的透明来。
      他离开家的时候还好好的,才几个月,就陌生到不敢叫他相认了。
      厄运也就发生在一瞬间啊。
      有什么话好说的呢?展禹宁想了半天,好像找不到一点开心的话题,只好兀自从贫瘠的大学生活里找出一点和之前的不同。李珊洁听着听着,突然问:“找女朋友了没有?”
      “这才开学几个月。”展禹宁开玩笑说:“动物求偶都没这么快的。”
      “没再和他有联系了吧?”
      医用隔断帘下,母子间的距离就这么点,逃无可逃。展禹宁无限接近于李珊洁的逼问,可是他已经能够轻而易举地编织出谎话了:“妈,你怎么还问这个啊,人家因为我高考都考砸了,回去复读了,真的早分了,没有联系了。”
      李珊洁的眼睛循着展禹宁的眉骨描摹,十分眷恋似的,示意儿子离自己近一点。男孩干燥的掌心圈住她发凉的手指,李珊洁心尖发抖,柔声道:“有件事情你一定要答应妈妈。”
      展禹宁握着母亲的指节,点头道:“嗯。”
      “你不要怨妈妈,但是你可千万不能当一个同性恋。”李珊洁说:“你不能走你爸的老路,懂吗?”
      展禹宁摁在她掌骨的手霎时间僵住了,瞳孔骤缩。
      她的语气很轻,说的仿佛只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普通不过的叮嘱。展禹宁用力砸嘬了三遍,不敢确认这话的真实性,可是李珊洁从来没和他开过玩笑。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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