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追》风檐夜雨声

26、85

　　高考总是伴随着惊喜和意外。
　　发挥失常是正常的事情，可人人都希望自己发挥超常，但其实能够发挥出自己本身应有的水平，就已经是十分幸运了。
　　展禹宁就属于这个范畴，582，省排4763。
　　他松了一口气，开始打开手机时，消息栏里铺天盖地的推送都是高考一本线，他看了眼心就快凉了一半，文科一本线553，比去年又高了几分。但从最后的排名来看，结果不算很差。
　　全省二十多万文科生参加高考，展禹宁发挥稳定，这个成绩已经能够上个不错的一本了。
　　展禹宁拿着李珊洁的手机查完，李珊洁总算是露出了这段时间最真心实意的笑。李珊洁一会说要看看怎么填志愿，一会又说要准备准备办升学宴请家里亲戚来吃饭。她一团喜气地忙忙碌碌，看到展禹宁在拿着手机打字，高兴好像还没过多久，她突然又开始担忧，冷不丁问道：
　　“那他考怎么样啊？”
　　“你说谁？”展禹宁和纪少慈聊天框的字只打到一半，明知故问，又装作一切无异。
　　“哦，就那个和你合租的小孩啊。”
　　展禹宁努着嘴把语气变得梆硬，薄凉道：“早没联系了，我怎么知道。”
　　李珊洁嘴上说那就好，心里想的更多，上大学了她可就管不到展禹宁了，展禹宁比他爸还倔，这段时间不过是因为她暂时消停下来，一旦离开她，指不定还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万一展禹宁又和那个孩子考去一个学校了，就算现在是分了，将来也难说不会再旧情复燃。
　　李珊洁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但是她的担忧只实现了一半。
　　展禹宁发出的消息很快被回复，纪少慈说：“我可能要复读。”
　　【展禹宁】：？
　　【展禹宁】：你考多少？怎么可能？
　　【纪少慈】：...
　　【纪少慈】：590
　　展禹宁脑子有一阵空白，哦对了，他考多少来着？好像是582...582啊。
　　纪少慈和他...就差了几分啊？
　　毕业前杨一鸣问，纪少慈会不会为了他故意降分。
　　展禹宁想：不能是吧。
　　【展禹宁】：...
　　【展禹宁】：你没故意压分吧
　　【纪少慈】：没有。
　　【纪少慈】：我想我是...认真考的吧。
　　展禹宁暗自松了口气。
　　【展禹宁】：.....其实也不差啊
　　【展禹宁】：这分也能走个重本
　　【纪少慈】：...我知道
　　【纪少慈】：但是我不想走。
　　他不想接受。
　　纪少慈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先前有多期许多努力现在就有多失望。当页面加载出来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文综和英语差点恍惚，甚至在想这是不是天意弄人——平日里在全校里总算得上名列前茅的科目这次发挥都很一般，他拼了命去拉那几门，就是为了给数学垫背，结果数学反而比平日里高了一截。
　　一时间他连总分都不顾上在乎了。
　　这算什么事呢?是他平时的方法不对，还是对他自大不听课的报应。那为什么平日里给的结果都是好的，报应只存在于高考呢？
　　【纪少慈】：数学...考了117。
　　他的数学算不上好，这个分算得上是医学奇迹。
　　【展禹宁】：那不是很好吗，比平时高了很多
　　【纪少慈】：可我文综只有220
　　而他三次模考文综都在240左右。
　　【展禹宁】：...
　　【展禹宁】：其他的呢？你也不能拿最好的成绩来对标高考吧
　　【纪少慈】：英语也只有130
　　【展禹宁】：其实也不低，只是没发挥到像你想的那样
　　【展禹宁】：我和你没差几分，我们还可以报一个学校
　　纪少慈看着对话框里的话，心脏猛烈收缩，说不清楚的难过突然漫上来，但是他觉得自己并不能和展禹宁解释清楚。
　　我不是不想和你在一起，展禹宁，我只是不能对自己的三年就交这个答卷。我更希望是我们一起登上更高的平台，而不是...我拿了个暗淡分数就潦草结尾，这样我看不起自己，也与你不相匹配。
　　【纪少慈】：...我不甘心
　　【纪少慈】：如果我是数学考差了，理所应当。但是我不太能接受...文综英语就那点分。
　　上学的时候，老师总说要和自己比，不要和别人比。可是哪里免得了比较呢？纪少慈手机里都看得到朋友的成绩，他知道付出和成果不一定成正比，但是看到自己平日都稳定高分的成绩，被超常发挥的朋友高过一截，难免会失衡。
　　【展禹宁】：可是你重来一次，数学呢？下一次可不一定还有这种运气。
　　纪少慈的消息打了又删，他还想说，他的两个姐姐考上的都是一流大学，自己这个成绩已经是相形见绌。主要他是真的咽不下，最感性的时候他甚至在想。明年比这个分低了也罢，只要那几科发挥正常，他也就认了。如果分数不变，数学最低，他大概都不会想到要复读。
　　纪少慈撑着下巴不禁自嘲：他好像是为了拼意气再读一年。
　　展禹宁没得到回复，转而打到：我说错了，别听我胡扯
　　【展禹宁】：你要是想好，那就读
　　【纪少慈】：嗯
　　【纪少慈】：复读一年的话，明年上大学，我就20了。
　　【展禹宁】：想做就做，年龄不是问题。一把年纪还一事无成的人多去，如果一年可以换一个好的本科文凭，你就去做。
　　【纪少慈】：是不是太拧了。
　　【展禹宁】：对你来说不算。就算固执又怎么样，买单的也是你，你少管别人怎么看。值不值得别人说了不算，你觉得值得就行。
　　展禹宁放下手机无意识地叹气。
　　是，对于展禹宁来说是不错的结果，纪少慈来说却绝对算不上好成绩。那他想读就读呗，反正他的时间和家底，都足够支撑他做出一些任性的选择。
　　所以太理性的话没必要说，他不是纪少慈的导师。
　　纪少慈和展禹宁说完，本想和徐惠晴尽早说这件事，结果徐惠晴的电话先一步到了。电话接听，女人紧张又期待的话语通过电波传达，她问纪少慈考了多少。纪少慈回应的声音却很淡，喊：“妈。”
　　徐惠晴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她突然想起来之前自己在外地，也是接到了纪少慈的电话。电话里的小孩拖着鼻音喊妈妈，随后就是止不住的压抑啜泣。电话随即被老师接走，告诉她需要她本人到学校来一趟。
　　应该不会是一个好结果。
　　果然，纪少慈简单陈述了一遍，说：他想去复读。徐惠晴立马说：我知道了，今晚回去，我们当面聊。
　　徐惠晴风风火火地驱车几百公里赶回家时已经是晚上了，纪少慈做了晚饭，正好好地坐在沙发上等她。
　　“妈。”纪少慈站起来，看着母亲焦急的样子，有点疑惑：“怎么这么急？”
　　徐惠晴顾不上回答，狂奔的心才堪堪安定下来。她定睛看着儿子好一会，才顾上把手里的车钥匙和包扔在长沙发上。
　　徐惠晴换着气，把身体也丢到长沙发上：“我以为你在家里哭得稀里哗啦的。”
　　她缺席纪少慈的成长轨迹太久，记忆出现断轨，上一头还在十几年前的旧事上，下一头却连着面前身长玉立的大男孩。平时见面也不觉得有什么，像这种时刻，仔细打量起来，难免感到陌生又疑惑：
　　原来已经不会再哭了啊。
　　“我都多大了。”纪少慈说：“先吃饭吧。”
　　餐桌上是纪少慈预先做好的，扣起来的饭菜。
　　欸，徐惠晴霎时间心情有些复杂，千般感概涌上心头，她想：我可真是上了年纪。
　　味道不差，徐惠晴想：纪少慈是什么的时候学会做饭的呢？明明家里一直都有请阿姨照顾。她想了一圈，想起的却是纪少慈还小的时候，自己问少慈，觉得什么是才是家。纪少慈奶声奶气地说：就是...我们五个人能坐在一起吃饭呀。
　　他掰着短短的手指头数：爸爸、妈妈、大姐、二姐，还有我。
　　一起吃饭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不是，他们在一起吃过很多顿。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不是，她和纪伯驹连见面都很奢侈，纪少慈口中的家，一直没有实现。
　　纪少慈说着自己打算复读的话，也诚恳地交代了动机。总分比预料低是一方面，他自己不甘心是另一方面。纪少慈以为徐惠晴少说会责备他意气用事，但是徐惠晴没有，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用有点陌生的目光问他：“你是想好了，已经决定好了？”
　　“是，我没办法接受就拿这个成绩升学。”
　　徐惠晴点头，认真道：“这件事情很大，你也大了，我是不能替你决定的。如果你下定决心要去念了，愿意承担相应后果，那妈妈是不会阻拦你的。”
　　这话对于母子来说好像过于庄重，以至于纪少慈一时间没接上话，有些别扭地点头：“我想好了。”
　　“你想好了就可以。”徐惠晴说：“吃完饭我托人打听一下复读班的事情，找更好一点的学校...”
　　“妈。”徐惠晴答应得太水到渠成，纪少慈忍不住叫她，本还在犹豫的话最终还是问了出来：“我要是...二十岁才上大学，和姐姐相比，会不会很丢人。”
　　在纪少慈看来，当年是因为自己，徐惠晴和纪伯驹才开始正式分居。徐惠晴选了自己，也开始因为家里工作两边跑，忙的不着边。
　　那个时候姐姐都已经懂事，明明选择姐姐才该是更轻松的选择吧，为什么徐惠晴没有呢？
　　小时候纪少慈想不明白，只好拿更高的要求去要求自己，去尽量做一个不会犯错、不会让人失望的孩子。可是太难了，他做不到像姐姐那样优秀，他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每每徐惠晴和他说起纪斐然纪语嫣，纪少慈都要在心底偷偷犯怵。
　　毕竟纪斐然拿化学奥赛一等奖时，纪少慈还是被嘲笑了会在被窝里抹眼泪年纪。
　　可是徐惠晴却因为纪少慈提及年龄，突然慌神着急了：“不会。”她笃定道：“妈妈从来没有把你和姐姐比较过，你想读就读，只要是你深思熟虑的决定，妈妈都会支持你的。”
　　当年她校园恋爱，学校毕业工作没多久，就和纪伯驹结了婚，之后一直都在是家庭主妇。双胞胎女儿上了初中，纪少慈刚上小学，人人都说她们家庭幸福和满，可徐惠晴眼见又是一个间断轮回。那时候日子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头，徐惠晴突然觉得，自己活着好像没有什么价值。
　　她想自己的人生不应该就在这个家，于是假心假意地问纪少慈：你能不能理解妈妈？妈妈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纪少慈什么都不懂，但是知道怎么让母亲开心，所以很听话地点了头。他点头，徐惠晴撇下孩子再出去闯荡，纪伯驹和她吵，家里人不支持，她焦头烂额，但事情也算有点起色。可她还没沾沾自喜，一个电话打过来告诉他，纪少慈已经被欺凌到留了心理阴影。
　　人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选择买单，徐惠晴多少年来仍然心有愧疚。
　　徐惠晴打了好几个电话，和纪少慈聊，又别人聊了很久。纪少慈看着母亲来来去去，有些讪然，愧疚地道谢。徐惠晴给了纪少慈一个拥抱，却觉得拥抱空空：
　　“不用和妈妈这么生分。”
　　是我一直没扮演好母亲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