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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2-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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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高中生的暑假更像蒙着眼睛的暗自较劲,平日里大家起居都在一起,用不用功都看在眼底。现在分开,心里没底,反而会自己给自己施加压力。
至少纪少慈是这样。
失眠和口疮一齐袭来,空荡的大房子也只有纪少慈一个人。从早枯坐到晚,抬头低头都是黑白试卷,周遭安静得叫人发慌。
纪少慈自虐似的咬着唇边的伤口,直到尝见一丝血腥,才感觉镇定下来。
假期过去了一半,这种深山老林打坐般的日子,一度让纪少慈觉得自己与世隔绝。
指尖在桌上画上两圈,他心里有点埋怨地想:展禹宁那个家伙,一放假也和失踪了似的。
阿姨定时来做晚饭,纪少慈疑心自己再不做点交流,马上连话都要不会说了,就帮着阿姨收拾。他站在冰箱前,短信提示音响了起来,是几小时前他给展禹宁发的消息:
“最近可以出来吗?”
——“干嘛?”
展禹宁说先前的手机被收了,现在自己用的是父母的旧手机。他爸还提防着自己,连无线密码都改掉了。让纪少慈给他发短信。
纪少慈打字,又删除,纠结半天,还是发送了最初的解释:“我想你。”
展禹宁回的是:“天好热”
“出去写作业也行。”
“去图书馆自习都要排队,太早了,起不来”
冰箱门开了好一会,扑面而来的冷气让纪少慈看着屏幕打了个寒战。
“少慈啊,你要是热去房间里吹空调吧,这样开着冰箱伤电。”阿姨见半天他都没把上海青拿过去,出声提醒。纪少慈赶紧让开,坐到沙发上打道:
“那可以来我家吗,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中央空调的温度还有点低,他抱着靠垫发呆,慢慢躺倒。
铃声响起,这次展禹宁终于没有拒绝了:什么时候
纪少慈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明天?
——行
纪少慈拿着手机呆了几秒,又跑到厨房里开冰箱,清点了一下食材,说:“阿姨,这个西瓜就不用切了,今晚不吃了。”
“还有明天中午和晚上,也不用来了。家里来朋友,我自己做就行。”
阿姨看了一眼面前突然精神的男孩,说:“行啊,要做什么?要不要阿姨今晚教你一下?”
“不用。”纪少慈抑制不住翘起来的嘴角,又凑过去说:“今晚我给阿姨打下手。”
他真是好没出息的一个人。
狐狸曾经对小王子说:“如果你说你下午四点钟来,从三点钟开始,我就开始感觉很快乐,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越感到快乐。”纪少慈的快乐太容易满足了,他会从前一晚就开始在脑海里排练预演。此时的他就像被展禹宁驯服的小狗,尾巴不受控制地一摇一摆,就快摆成螺旋桨上天了。
63
展禹宁按照纪少慈发的地址,坐着公交车辗转几程到达时,已经接近中午。他其实起得不算迟,为了躲避酷暑,趁着还有点凉意就出门了。
新换的浅色衬衫被汗液湿透,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和后背。这是展禹宁昨天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他的T恤衫洗得有些变形,极其宽松,展禹宁嫌看着邋遢,硬是穿着不合时宜的衬衫出门了。
他把衬衫的袖子往上卷,试图缓解自己的狼狈。
纪少慈家的小区在政务区,展禹宁来的时候,看到纪少慈冲着他挥手。他太瞩目了,白净端正的一张脸,穿上鞋将近一米九的个子,比例优越,体重增长的速度又没跟上身高,视觉上显得他比别人更出挑。
纪少慈把冰水递给他,带他刷卡进门。
“等多久了?”
“一小会。”
水都不冰了。
纪少慈应该领路,却站在他的身后,他的手抬起,又放了下去。
展禹宁注意到他手肘的一大块红色痕迹:“你在你家等我就好了,非要出来喂蚊子。”
“没事,这边有点大,不太好找。”纪少慈还是笑眯眯的,吁了一口气,挨近了他:“门卫保安一板一眼,非要验证,挺麻烦的。”
他说话时总是伴着口腔的阵痛,口疮烂到最狠,愈说愈痛,可他还是想说,要把假期没说的话都补回来。
“行。”展禹宁把人揪到前面去:“带路,还有,别贴着我,热。”
展禹宁跟着他走了十多分钟,走得还是纪少慈所谓的近路,才到了他家在的那一栋。展禹宁进楼之前看了一眼,问他:“你家在几楼?”
“28。”纪少慈摁亮电梯的按钮,展禹宁看着最高的49的数字,沉默下去。下一刻电梯门关上,纪少慈突然弯腰抱住他。
“!!这还在外面呢!”展禹宁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肩膀,越过他的肩头看到正上方的摄像头。他躲闪着视线,试图推脱:“别抱了,我身上都是汗...”
他的头发像是新洗的,还带着洗发水的香气。
“一会就到了,这里有空调。”纪少慈贴着他的耳根,小声讨价还价道:“只是抱一抱,我们好久没见了。”
展禹宁明白了,纪少慈大概是在盘算了一路,七拐八拐,或许在花园里就想抱他。他霎时有点恍惚,这样的对白好像也曾发生过,放完寒假的见面,他故意这么说过来找纪少慈的话,那个时候的纪少慈并不领情,还推开他的手。
之前从没觉得他原来这么粘人。
纪少慈把他领回家,展禹宁进门间却有些失语。他换上纪少慈给他拿的新拖鞋,又看着自己脱下的旧球鞋,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格格不入。
约莫着比他家两倍还大,家里每一处看起来都是精心布置的,实木地板,灰色大理石的电视背景墙,展禹宁甚至说不出那电视有多大,沙发靠近落地窗,一侧是和餐厅做隔断,另一侧是实木条拼接的墙壁,墙上有凹槽,纪少慈解释说,是壁炉。
比起纪少慈的家,他的家就像一个阴暗逼仄的黑盒子。
真是难为他之前把纪少慈带回去时对方一点怨言都没有。
“我去做饭,你等一会。”纪少慈说:“要不要我给你拿游戏机玩?”
游戏机...
“我给你打打下手好了。”展禹宁话语一顿:“你每天都自己做饭吗?”
纪少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是。”
“我和阿姨说了今天不要来做饭,我想自己给你做。”
“好了好了。”展禹宁觉得自己是多此一问:“做饭吧。”
他在心底嘶一声,感觉自己有点收不住纪少慈每次都来像这般诚恳的,真心的表白。
展禹宁跟着他进厨房的时候,在心底想:厨房比他的卧室都要大。
说是要帮他,但是纪少慈估计一早就起来准备了,食材都洗好备齐了,展禹宁站了一会没派上任何用处,只是杵在原地。纪少慈问:“你能帮我把冰箱里的西瓜切了吗?”
展禹宁听着他的指令,抱着西瓜。
“你拿到客厅的茶几上去切吧。”纪少慈将菜下锅,唰啦一声,淹没他的声音:“客厅凉快,不过你别吃太多,一会要吃饭的。”
纪少慈也没想让他帮忙。
刀落下的时候,咔嚓一声,被杀死的西瓜流出沁凉的汁水来。展禹宁心里突然有些不切合实际的比喻,他的语文也确实不好,程令纯总说他写的句子太过白话。有的人切开里面是流着蜜的瓤,就像纪少慈这样用糖果砌成的单纯小孩,轻轻一切就开了,可展禹宁都不敢对着纪少慈剖白。
他咬了一口西瓜,突然到自己家那个小客厅。他也像这样,坐在对着脸吹的方形小台扇前吃西瓜,风扇嗡嗡作响,叶片上还挂着长时间未清洗的黑色絮状物。汗水黏在身上,晕晕乎乎的,于是吃完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脖子落枕,天色已晚,他还迷糊着,就透过那个布满灰尘的纱窗,看到蒙着黑纱的落日。
或许是老师总是强调高中是人生的转折点,展禹宁不时想起以后,尤其是这种睡醒的傍晚,怅然若失到了极点,一想到他往后若是每一天会像这样醒来,看到这样的落日——
他就觉得自己很可悲。
纪少慈显然没有这种烦恼吧,他从高处就能俯瞰到脚底的车水马龙。展禹宁想,或许把他家卖了,都远不够纪少慈家的装修费。
他的胡思乱想没一会,纪少慈就端着菜喊他吃饭了。他手艺不算差,或者说还很好。吃完展禹宁帮忙着收拾碗筷,预备着帮他洗碗,只是看见纪少慈都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再关上厨房的玻璃门。
他觉得有点好笑。
他到底是多大的魅力才哄骗到手让他做自己男朋友的?真委屈他了。
“带我去你的房间吧。”展禹宁说:“你家挺大的,干脆带我参观一下好了。”
64
暮色将近的时候,展禹宁才意识到,这么大个地方,就他们两个活物在呼吸,寂静到可怕。
笔摔在桌子上,展禹宁写不下去,就把试卷叠成一叠,找话道:“平时就你一个在家吗?”
纪少慈点头:“嗯。”看见他的动作,随即又问:
“你要走了吗?”
展禹宁看着他,才问:“你想要我留下来吗。”
纪少慈慢慢地嗯了一声,凑过去抱住他说:“当然。”
“你不觉得我的身上一股汗味吗。”展禹宁背着他露出一个有些自嘲的笑:“我没带换洗的衣服。”
“我这里有全新的。”纪少慈答得很快,又问了一遍:“可以留下来吗?”
“行啊,不回去了,谁还想回去啊。”展禹宁说:“我还没睡到这两米的大床呢。”
纪少慈笑着应声:“那你晚上想吃什么?”
“别费劲巴拉的了,下碗面条就行了。”
“好。”纪少慈说:“那你要不要先泡个澡?”
展禹宁觉得自己今天像是来见世面的,纪少慈说的泡澡是真的泡澡,按摩浴缸的那种。展禹宁眼见他带着自己去衣帽间拿了一套新衣服,又去浴室给他放水,教他怎么用浴缸。他想起学校的浴室,洗澡的隔间甚至没有帘子,还有很多是坏的,洗着洗着就没了热水。展禹宁有一次和纪少慈赶着为数不多的课后时间,急匆匆去洗澡,洗到一半结果突然没水了,于是两个人顶着没冲掉的泡沫看着对方傻笑,最后忍着冷,往身上泼冷水才洗干净。
他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但实际上他和纪少慈绝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学校,可能这辈子,他们都不会有交集。
原来真的有人家境优渥,长得好看,性格好,成绩也好。
展禹宁在里面泡了很久,偷偷尝试着像电视剧里摒气将自己沉入浴缸——
原来是真的能淹死人,他还以为是瞎掰的。
他给自己里里外外都洗了个干净,总算觉得自己有资格大方触碰纪少慈家的东西了。纪少慈煮了意面,正端着送进房间,面前的男孩子穿着他的衣服,头发吹得蓬松,干净乖顺。
展禹宁看到纪少慈盯着自己看,于是主动凑过去亲他,得到了一个血腥味的吻。
“你口腔溃疡又犯了?”
“嗯。”纪少慈诚实道:“压力有点大。”
“哦。”展禹宁卷了一大口意面送进嘴里,番茄味的。
晚餐的量不多,没一会就消灭殆尽。展禹宁突然问:“你妈晚上真的不回来?”
纪少慈摇头。
“家里有没有那个?”
“...啊?”
他的话题转换得太快,以至于纪少慈迟迟不敢确认他说的意思。
“算了,没有就没有。”展禹宁勾着他的领口,一步步往后退,直到自己带着纪少慈一齐倒在床上。
展禹宁直视他的眼睛,勾着他的脖子拉他接吻道:“压力大那就泄泄火吧。”
他能感觉到,纪少慈的心跳轻松地飙到了一百二十迈,胸膛轻轻颤抖着。
血腥味越来越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纪少慈的家里,熟悉的环境让他格外耐心大胆,绵密的吻一阵又一阵,他喜欢用嘴唇去触碰他,像是处生婴儿最初的探索,用唇去描摹身下人的样貌。
展禹宁伸手碰到他,看着面前人轻轻蹙起的眉头,总算觉得有了一丝真实。
别像这房子一样漂亮到没有一丝人情味啊。
单是他站在面前,很难拥有属于的感觉,只有这个时候身体意识同频共振,短暂地把他拉入纪少慈的频道,展禹宁才感觉自己和纪少慈终于有了点联系。
他感觉自己好像有一阵子意识不清醒,再反应过来时,是纪少慈小声地喊他在道歉。
他找借口说:“是之前泡澡泡得久了,有点犯困。”
纪少慈脸上写满了担心。
展禹宁笑了一阵。
腰上的手慢慢收紧,好像又过了一会,纪少慈吻着他的耳垂,说:我喜欢你。
这样一个人喜欢他什么呢?展禹宁想,他说的又轻又空,就像是在做梦。
慢了一拍,他突然砸嘬出来,因为纪少慈说喜欢实在是轻而易举,不费力气。
“唉唉唉,行了啊,我知道你睡完不会跑,不用这么快给我表决衷心啊。”展禹宁拍着身后人的腰:“你有没有小时候的照片?拿给我看看。”
“我给你放点水洗澡吧。”纪少慈生硬地转开话题。
“少来,别岔开话题。”展禹宁指挥道:“你把相册拿给我,你去放水,我看完后就去洗。”
纪少慈把脸埋在他的颈间,试图再挣扎一下:“一定要看?”
“要。”展禹宁回的斩钉截铁。
纪少慈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去翻找了一阵,拿回来一沓厚厚的相册。展禹宁来了兴趣,翻开相册,看到的却是三个小女孩稚嫩的面庞。
“哪个是你?”展禹宁一口气翻了十几页,直到翻到高中生的纪少慈。纪少慈把相册合回去:“嗯嗯嗯我不在里面。”“少来。”展禹宁又翻回去,细细看起来,他记得纪少慈说过他的姐姐是双胞胎,于是他指着两个女孩中间,穿着裙子,笑得很甜的小孩,不太敢相信地问:“你啊?”
纪少慈心虚地别过头去。
“你是被逼的还是自己要穿的啊?”
“......”
“说话。”
“...我自己要穿的。”
展禹宁笑得想死。
他其实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这么体面风光。
展禹宁翻了几十页,找到小孩的单人照,不客气地抽出来:“这张给我了啊。”
“不行。”纪少慈脱口而出。
展禹宁笑完还记得糊弄着安慰他一下:“反正你现在又不是了,我就是留个纪念。”
“不行。”纪少慈坚守阵地,坚决不被他的好话糊弄。
“不行也得行。”展禹宁装凶起来,硬气地给他转个面,踹道:“去给我放洗澡水。”
65
展禹宁第二天是被纪少慈吻醒的。
这样的叫醒方式似曾相识,展禹宁记得自己研学游也是这样。当时自己醒来后骂骂咧咧地,第一念头就是想和纪少慈干架。
今天早上没这个劲头,纪少慈一早就收拾整齐了,喊他去洗漱吃早饭。
桌上是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纪少慈说是现磨的。展禹宁呆了一阵,笑着问他:“没了?”
“还有蛋炒饭。”纪少慈总算端上点接地气的。
“这算什么搭配?”
“你还想要摆盘吗?”纪少慈问:“那我明天早上给你做煎吐司?”
展禹宁正色道:“不了,我今晚不想再晕一次。”
早上没有那么热,落地窗的窗帘帘还没有拉起来,日光照进屋子里,采光很好,亮堂堂的充满生命力。
展禹宁含着一口咖啡,想:纪少慈每天早晨都是这样的。
蛋炒饭里加了切碎的白菜和火腿丁,展禹宁也不知道他是从几点开始起来准备的。吃着的时候,纪少慈突然毫无征兆的说:
“开学高三我打算走读了,晚上的时间充裕一点,也能多学一会,生活条件也方便。”
“嗯。”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纪少慈的语气稀松平常,就好像只是在问要不要和他一起出去吃饭。
不用考虑租金,不用考虑交通,不用考虑开支,展禹宁敢说如果他那个时候点头,纪少慈什么都会搞定。
轻轻松松,不费力气。
展禹宁反应过来昨天晚上的安慰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罢了。
他张了三次口才找回自己熟悉的腔调,用一贯不着调的语气调侃道:“怪,早上把人吻醒,给人做早餐,又在早饭的时候装作不经意间问要不要同居,行啊你纪少慈,我就说你在婚恋市场很有竞争力吧,你这样哪个小姑娘谁不被你拿下啊。”
“?”纪少慈哭笑不得地听着他的一连串,托着下巴问:“所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读。”
“可惜我不是小姑娘,你少哄骗我。“展禹宁摆摆手:“我可不想每天晚上都晕过去一遍。”
纪少慈一早大早上被连提两回,忍不住反抗道:“我又不是每天晚上都会...昨晚要不是你...”
“诶,你这典型的渣男发言啊。”展禹宁立马抓住他的小辫子:“昨晚还是我的责任?你怎么就不能坐怀不乱呢?”
纪少慈膛目结舌。
是不是应该让展禹宁代入一下自己的视角,看一下自己当时是什么样子?
“我再考虑考虑。”展禹宁看到他咬着嘴唇闷闷不乐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唉,我问你一件事。”
“嗯。”纪少慈示意他继续说。
“你为什么没去上那种私立高中?就是...那种比较昂贵的私立高中,条件和教育资源应该都很不错吧。”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纪少慈很罕见地缄默,注意到气氛冷了下去,才避重就轻道:“我以前上的确实是私立,但是我妈不太喜欢那种学校的风气。”
“哦。”展禹宁应了一声,露出一点遗憾的表情,喃喃自语道:“那真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