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撞翻万重山》天呐我超可爱

51、暮霭流岚

　　不在碧落了。眼前所见是只有王烨才熟悉的一草一木。但漠和莫辞尚且茫然着，就见歪斜过来的那道一字天蒙了一条细长的影。
　　不是瑞阳山庄，不是安阳城。他们同时偏过头，眼见那道细影随着脚步声逐渐落实而小。
　　曲曲折折的山路落了一连串轻快的步伐，谷口探出一道小小的女孩。小女孩梳着两边垂髫发髻，穿着嫩黄色的罗裙，往里一歪头去张望。
　　清清脆脆的嗓音嚷着。「小华哥！我回来啦！」
　　「没大没小，」有熟悉的声音响在他们不远处，「你才来了几天，那能是你叫的吗？」
　　眼见着容老二从道口另一边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绕开了他们在坐卧的地方。
　　「你管我呀！」
　　小女孩鼓着两颊和他争论。
　　「小华哥把我捡回家的！他对我好，他也喜欢我，我就喜欢他，」小女孩说，「你是在羡慕我，我才不和你计较呢！」
　　「嘿，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谁嫉妒你啊？我可是和宋未华差不多被师父带进山门的，认识的时间比你长多了！我羡慕你干什么。」
　　「羡慕师父和小华哥都喜欢我！」小女孩骄傲地扬起了头。
　　就在容老二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小华哥不紧不慢地从远处追了过来。小华哥手里还拿着一对子午鸳鸯钺（注：又名日月乾坤剑），走来时脚步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和容老二相同，小华哥默不作声地绕过了同一个地方，踱步去小女孩的旁边。
　　「容无暇和我一起去打造了这副子午鸳鸯钺，是要送给你的法器。你来试试这法器趁不趁手？正好负责锻骨的大前辈还在，好做修整。」
　　小女孩抱过来那对子午鸳鸯钺，朝小华哥微羞地笑着：「谢谢华哥哥！」
　　小华哥轻笑着指了指容老二。「还有你容哥哥呢，他也很辛苦的。」
　　尽管容老二嗤鼻，眼神却温和地落在小女孩身上。
　　「好吧，」小女孩扯着容老二地衣摆，「容无暇辛苦了。」
　　容老二呵的扯了扯嘴角。「我也是你兄长，怎么就直呼我姓名。」
　　「我可没承认过你是我哥哥。」小女孩冲容老二吐了吐舌头。
　　「好啦，走吧。师父等着我们呐。」
　　小华哥一边拍了拍容老二的肩膀，一边揉了揉小女孩毛躁的发顶。
　　「在我面前倒没什么。去外面、见长辈的时候你们两个可不能这么没礼貌啦。」
　　容老二没有言语，仅仅忍着嘴角压不住的微笑。小女孩垂着脑袋，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三个小孩子就相伴着走出了狭窄的谷口，去往谷中师门。
　　然而环境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开而有所变幻。
　　「这怎么回事，」莫辞惊讶地环顾四周，「我还以为和之前一样，幻境内的情况变化会影响环境。怎的这次就没反应。」
　　「容老二在外面结立法阵是因为要困住那缕残魂和碧落的邪祟。前些时候是碧落的邪祟入阵做了手脚，所以我们需要相对的有所动作……很可能这次也一样。」
　　但漠想了想，接着说：「上一次是碧落的邪祟，咳，那个操纵者主动入局，才引发的一系列变故。现在的话，我们面前就出现了那缕残魂的主人吧。我们大抵是被牵扯进那缕残魂的走马灯里了。」
　　「我知道这些。只不过我有些不明白，如果是构建回忆的幻境，那么他们怎为什么会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但漠讶异地看向莫辞。「我以为是我的错觉，」但漠睁大了眼睛，「原来你也这么觉得啊。」
　　「不止，」莫辞说，「那个小女孩作为回忆的主人却没意识到我们的存在，这才令我感到不对劲。
　　既然她是真正主导幻境的人，那么她对于幻境的变化是敏锐的。为什么幻境里的幻象能觉察到我们，但那个女孩子却不能？我想不明白。」
　　听出了莫辞的言外之意，但漠了然：「你害怕真真假假混淆不清，那缕残魂陷进幻境里反倒是走火入魔了，把我们困在这里。」
　　莫辞点了点头。「我是有这个顾虑。」
　　起初环境变化时王烨就默然不语。王烨眼睛都不愿意多眨，以一种悲伤温和的神情端望着那些人走走停停。王烨仿佛游离在他们之外，却没有融进幻境中。他是一个不知道起讫就莫名感同身受的看客。
　　「小王爷怎么想的。」
　　带着调侃意味的称呼堪堪唤醒王烨混乱的思绪。王烨恍若惊醒，眼睛连眨三次，后知后觉地循着声音将视线抬进了莫辞的双眸。
　　「不好意思，我没太跟上，」王烨摸了摸鼻尖，「还麻烦你能再复述一遍吗。」
　　「这么客气？」莫辞上下打量着王烨，「不正常，太不正常了。自亲历幻境变化后你就不对劲了。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么。」
　　「这里是瑞阳谷吧。」但漠忽然出声。
　　王烨诧异地抬起头，瞧着但漠颔首。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拜师瑞阳谷，」但漠说，「是触景生情了？还是说，你发觉哪里和你记忆里的瑞阳谷对不上。」
　　「倒也不是。」王烨抿了抿嘴，一时半会儿竟然不能具体描述他的异样。
　　「我只是……我有点儿乱，」王烨含糊地说，「可能我被附身操控太久了吧，落下了点儿后遗症，缓缓就好。」
　　「行吧，」但漠松口了，「那你先放空脑子，捋捋思路。过一阵子再加进来和我们商量。」
　　莫辞说：「既然如此凶险，我们何必跟上去非要一探究竟？我个人对于窥探他人隐私不感兴趣，何况我们刚刚脱离困境。」
　　但漠道：「不然一直留守原地？绝非我们私探隐秘，只是我们不能一直故步自封。不管怎样我们都要离开幻境。
　　难道还真的要等到容老二在外面受敌牵制不得不催促我们才肯动身吗？未免太迟了。我们不好让自己再后悔。」
　　并非故意针锋相对。只不过但漠隐晦地借用骄歌前段时间遭暗算离魂的事情提醒莫辞，委婉地告知他这件事不是出于高道德就能轻松闯出去的情境。
　　若是当时他们能够提早发觉，或许骄歌不会被邪祟勾走了魂魄。现在谈及这些仅是后话无用，可不能再让剩下的人坐以待毙从而遭遇不测。
　　莫辞双手扶着膝盖，平静地望着但漠的双眼。但漠不见退让，眼神直盯盯地瞪了回去。
　　「行吧，」莫辞往旁边着力一来撑地，拽着骄歌站了起来，「不耽搁了。我们直接走吧。」
　　但漠微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
　　「呃。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你们跟我解释一下吗……？」
　　他们循声齐齐看向王烨。王烨仰头瞧着他们，双手托着腮思考了一阵子。
　　「成，先本着当务之急，」王烨朝但漠伸出手，「拉我一把呗。」
　　「哎，你自己起来嘛。我还要背封瑶呢。」
　　即使这般温吞地讲，但漠还是拽着王烨的手腕把人拉起来。接着他蹲下身将封瑶背在身上，两颗毛茸茸的脑袋相贴。
　　忽地想起来了，但漠就随口一问：「对了，你不是在瑞阳谷修炼的吗？你知不知道那个小女孩是谁啊。」
　　「我不知道。」王烨回答得很快。
　　顶着莫辞打量过来的奇怪目光，王烨低声缓慢地告诉他们。
　　「我想你们多少都有所耳闻，小华哥和容老二曾经断交过。实不相瞒，在拜托碧落这次以前，我没有和容老二有过多接触。我甚至不清楚容老二的模样。
　　至于那个小女孩，我同样没有印象。可她是瑞阳谷的故人么，应该比我到瑞阳谷拜师要早很多。许是当年分家跟着容老二出去了。」
　　当年瑞阳谷分家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各说纷纭。唯一能笃定的共同结局就是容老二带着一些内外宗门弟子跑去闯荡，在机关城大展拳脚而一朝与那城相辅相成，尊崇为鼎鼎有名的机关城城主。
　　江湖传闻中常有的版本，是和瑞阳谷谷主、他们的亲传师父暴毙相关。除了王烨的舅舅王名臣偶尔去看看，就剩小华哥代而镇守瑞阳谷。
　　当然，这些闲话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讲的，更不可以和王烨嘻嘻哈哈的提及。纵使莫辞和但漠同是想到这件事，却没有声张，仅仅等着王烨的解释。
　　「小华哥好说，和容老二关系好的也不少，」王烨低垂着眉眼，「可是和他们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距离感的亲近，这样的人实在少。」
　　莫辞眯着眼笑了。「有眉目了？」
　　「根据年龄推论，在他们去碧落之前就这么熟悉了。那就只能排除探索队的人。我舅舅小时候为了逃离家里的纷争，曾经带着我妈妈一起到瑞阳谷向谷主求学。
　　很明显那个小女孩和我不像，也不是我妈妈。而且我妈妈可是很温柔的大美人，小时候更是克己遵礼，才不会这样。」
　　随后王烨顿了顿，瞟了一眼旁边慢悠悠走着的但漠。
　　王烨认真地讲：「瑞阳王的话。虽然常有说瑞阳王面若好女，但是不会真的是女孩子啊。」
　　但漠无端哽噎了一下，呛得直咳嗽。莫辞干巴巴地哈了一声，低低地笑着。
　　即使但以理和但漠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然而，毕竟他们父子俩相像。
　　纵是从小到大没少听过类似的言论，却蓦地听得直白，但漠有些措手不及而失了平和实属正常。
　　「你觉得是瑞阳谷谷主亲传一脉么。」莫辞说。
　　「我不认识别人啊。」王烨如是答。
　　瑞阳谷谷口的这段路不长。他们一边聊着些东扯西扯的话，一边结伴走着，不过多时就看见谷中峭壁飘扬的长绫。
　　瑞阳一宗深藏谷中，师宗城堡依附于山崖峭壁，依山脉而立。瑞阳师宗隐秘于山谷，却孤立于天地。除了王烨，但漠和莫辞皆是第一次亲自以步丈量瑞阳谷的地土。即便他们见了不少辉煌巍峨的建筑，仍在纵观瑞阳师宗时惊艳得刹那晃神。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总有高人愿意藏在山里避世了。」莫辞忽然讲。
　　「啊，这有先后联系吗？」王烨不解。
　　「这只是感慨，感慨，」莫辞紧接着问但漠，「听说你也是山中师门，和瑞阳谷一样么。」
　　「没，」但漠诚挚地说，「我师父没钱。」
　　不自觉地哈了疑惑一声，莫辞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固然在家里没有受到多少情感与精神上给予的富足，可在物质上，莫辞从未被苛待吃穿用度。莫辞不曾亲历过贫困穷酸，听闻那些苦涩不能真正感同身受，只不过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以至于他更不可置信同行人却正处于这样的困境。
　　「可你有若水剑……」「那原本是封瑶的，但是认我为主了。」
　　莫辞再三眨了眨眼。
　　「瑞阳山庄不该是瑞阳王留给你的产业吗？」
　　「啊，你不知道吗，」但漠告诉莫辞，「我爸很早就将瑞阳交托给王夫人了。」
　　但漠有理有据的：「再说了，那是我爸的东西。我爸富裕不代表我师父和我有钱啊。」
　　继而，但漠小声地呢喃，语气压抑不住的难过。「尤其现在连我师门和那座山全被坏人给毁了。」
　　其实不单是财务赤字口囊空荡荡，但漠还有当时在拍卖行一掷千金为封瑶，结果背负的欠款。尽管那些巨额欠款叫王烨代而平账。然而相对的，但漠和王烨立约，他们两个人从生活到利益往来全被紧密捆绑，直到债务抵完的那天。
　　其余过往全不算重要的，然则封瑶的事情需要但漠隐瞒。毕竟封瑶的身份特殊，不可随意和人言语。但漠自认他倒没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隐秘。
　　「原本我还想有机会和莫家彻底切割，就跟母亲山林归隐的，」莫辞嘟囔着，「那还是算了吧。感觉我不像是能在那种原始的环境里好好生活的人。」
　　但漠干笑。「那我祝你早日得偿所愿。」他说。
　　山麓的小道不甚好找方向。在他们商量后续动向的时候，师兄妹三人早已在层层叠叠的山林中隐匿了踪迹。
　　唯一知道路线的只有王烨。
　　不过不知怎么的，王烨对此的记忆总时断断续续偶有错乱的顺序。后面细细簌簌的闲谈权当作左耳进右耳出，王烨执拗于和脑子里模糊又莫名熟悉的方向斗智斗勇。
　　直至但漠停了下来，拽住王烨的手臂，指了指近前的灌木。
　　「我们是不是来过这里。」但漠把问话说的肯定。
　　「我怎么知道？」王烨说，「只看周遭植被来判断的话，树不全都长一个样子么。」
　　「划一道留个标记吧。」
　　冲着最近的一棵大树，莫辞弹了弹两指，飞快掠过一道气息在老树粗糙的树干表面留下长裂痕。
　　「不是，你不要因为就近真实便认定这是现实啊，」王烨哽住了，「拜托，这是幻境。你清醒一点儿好嘛。」
　　「不然还能怎么办，就作死马活医吧。」
　　王烨扶了扶额头。「你们是一点儿不信我。」
　　「不要装委屈，」但漠松开了手，「要不然你再走一次，若是还在这个位置就要重新想想后路了。」
　　不可否认，莫辞此举固然冒失，却还有所帮助的。左边是莫辞担着骄歌，右边是但漠背着封瑶。王烨站在他们中间，仰头时目光伸向了前。
　　视线共同落在了那道枯裂的一道长痕。
　　「哇哦，」莫辞吹了一声口哨，「真棒。不是么？至少证明了我们在这里也算半个实体。」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但漠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说明了，」但漠低低的说，「说明我们除了外在不会变化，却要遭遇意外时同样有生死存亡的危机。」
　　王烨眉心的皱纹越发增多，两侧太阳穴突突发跳。
　　「对不起，」王烨说，「我不该逞强。」
　　但漠用手肘戳了戳他的手臂外侧。
　　「没人埋怨你，」但漠说，「别有太多的心理负担。至少这里的风景还挺好看的。」
　　莫辞再次哑然失笑一声，却没有搭话。莫辞抱着手臂注视着树干正中那道他留下的痕迹，神情晦暗，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就知道你们会在这里。」
　　枝杈发颤，振响树冠飒飒，翩然落下几叶。树影摇曳，其中夹杂着一道细小的人影。
　　他们抬头，看见了逆着光的少年人。少年人背对着夕阳，咧着嘴笑得稚气又洒脱。
　　「宋未华让我来接你们，」容老二蹲下身，手肘拄着膝盖托着腮，「他说你们第一次造访瑞阳谷，难免人生地不熟。」
　　作为师宗一份子的王烨清了清嗓子，偏头错过了容老二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暮霭不知道你们的存在。不过算了，宋未华让我把你们带回去再说。」
　　容老二轻巧地踮脚垫步跳下了枝头，落在了他们的后面。于是他们都追着容老二飞扬的发梢与衣角转身偏头，瞧见容老二恰巧收敛了眼里一闪而过的寒意。
　　「暮霭，就是你们见到的那个小女孩。她是我们的小师妹，同是关门弟子。」
　　容老二语气轻巧。「记住了。她有名字，她叫安暮霭。」
　　在承了容老二审视的目光时，三个小崽子同时后颈发暗冷，不约而同想起外面那个长大了的机关城城主。容老二究竟听去了多少话？小崽子们不知道，只是后来沉默地跟着容老二一道走时，在容老二背后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容老二无言了一路，他们便不言语。说多错多，只是在心里惊讶纳闷。
　　杀伐果断的机关城城主，原来平日仅仅隐瞒在笑言语的表面以里。
　　「抬头，」容老二向后比了比大拇指，「看到了吗？那才是我家。」
　　所以这么护犊子的人到底怎么把自己搞得在外面众叛亲离，不得不另起高楼作庄主呢。
　　咽下去了心里的不解，三个小崽子抬头，万阶长梯一眼望不到头。不见宗门，只有最末的阶梯立了一块石碑，抵着苍朴的青松。
　　一时失语，他们想不到什么，也说不出话。
　　直到他们发现了那个叫安暮霭的小女孩站在半山腰的位置上，挥舞着手臂远远地冲他们打招呼。
　　「这么晚才回来呀！」安暮霭高声喊着，「都等你好久了。这么大的人回家还能不知道路呀！」
　　容老二眉眼弯弯地喊了回去。「你特意来接我啦？」
　　「是小华哥叫我过来的！你都这么大了就不要让人白担心啦！」
　　容老二不再说话，神情温软，仿佛要融进了舒适的山风和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