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撞翻万重山》天呐我超可爱

50、沈疯子与幻境

　　「啊……痛痛痛——我快要被压扁了……」
　　眼睑重重垂着湿滑腥臭的稠糊，睁不开。伸手外探，掌心触及到黏腻粗糙的表面。
　　拼命抓握的时候，王烨不知道拿住了什么类似于水袋的东西。淅淅沥沥的，瘫软的物体覆盖滑腻腻的皱皮。
　　「啊——这真是……」
　　憋着一口气，王烨撑着最近的平面支起手臂，手肘上提顶着叠盖在身前的东西砰地撞开。
　　空气是咸腥的。挣扎着揉开了眼，王烨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他下意识抬头，却叫迎风吹落的干瘪布条砸了脸。
　　撇开了那条奇形怪状的干瘪布条，王烨尚没有回过神，再抬头往上望时先看见依靠着秃柳干燥的树皮。紧接着，树冠上挂着各样参差不齐的暗红色干瘪布条。
　　他眼见着怪，就眯眼定睛去眺，远远地瞅见了枝杈里分散的藏着些肿大褐紫色残肢断臂。
　　瞳孔骤缩，王烨无意识地屏息，低下头瞥了一眼手里正握着的。肥厚的一半肺叶裂了一个大口，滑着淌出仅剩的几滴污血。
　　陡然一惊，王烨立刻甩手扔了。电光火石之间，他向后一仰撞在了树上。来不及呼痛，王烨低下头，瞧见被他撞出来的那具本应压在他身上的躯体。
　　那具尸首已经浮肿巨大而变得有些面目模糊了。致命伤是胸口那一道，竟然贯穿了后背前胸又硬生生撕扯出开膛破肚。
　　纵使且惊且疑，王烨大着胆子凑近了过去，却不认识躺着的人物。王烨扶着树干站起身，才发现他踩在凹凸不平的较高地势。他伏下视线去环顾，赫然惊觉踩着的并非一般的地土。
　　而是累平的尸体。
　　「这什么鬼情况，」王烨摸了摸后脑勺，「但漠呢？封瑶呢？他们去哪儿了？」
　　王烨呆呆地吐出一口气。
　　「不会吧。」他瞧着横尸遍野。
　　「不不不不……等等，这里不是碧落，」王烨总算反应了过来，「这里不是碧落！」
　　可他出现在这里。总不能是因为碧落的冤魂算计叫心魔给魇着了。这里更不是瑞阳山庄，即便再像他未能赶上的情形，也不会是当时的那个瑞阳。
　　可是触感太真实了。王烨僵硬地转了转眼睛，目光聚焦在了起初被推开的那道人形。
　　尤其在看清正面时的心痛。哪怕他自认与这个人概不相识，而让如海浪翻涌的内疚压迫了思维运转的神经。
　　明明没有这段记忆，王烨只觉所见所闻俱是熟悉。然而他笃信并未亲历。却叫幸存者的愧疚与懊悔冲破了头脑，难过到湿润了脖颈才意识到不对劲。
　　即便没有人言语，更不清楚前后的发展关系。王烨笃定这些人多少是为了保护他而丧命。于是他感到难过，苦涩压抑了喉咙，撕扯着呼吸。
　　「明明我都不认识啊。」王烨喃喃着，大滴的眼泪坠在手背，呼吸间潜藏着哭泣。
　　侧边廊道，脚步声平稳沉重。王烨扭头寻声去瞧，先见着在低空扬起的染血衣摆，已经模糊了秘色衣料上精细的暗纹。
　　尖刀锐刺垂落着血。王烨顺着那对熟悉的峨眉刺往上瞄，瞅见了蒙了血污却仍然熟稔的年轻面庞。目光定在了年轻俊美的面庞，王烨感觉被其中木然的神情刺得怔愣惶恐。
　　王烨垂下了头，小小的双手握拳又松。王烨翻来覆去地打量，拳峰突出的关节让他确信这确实是他的身体。只不过变小了许多。
　　总算松快了许多。王烨还未彻底松下紧绷的神经，抬头就和恍然初醒的他舅舅对上了视线。此时的王名臣要比他记忆里年轻了些许，像是从数据映像中走出来的少年模样。
　　王烨呢喃着，「舅舅。」
　　王名臣看到他了，神色瞬时柔软下来，皱着眉露出要哭不哭的勉强微笑。
　　王烨刚想要大声说些什么。或许是委屈，或许是死里逃生的庆幸，他并不清楚。
　　王烨仅仅知道即便再年轻，他舅舅总会认出他。王名臣总会对他毫无缘由地、倾尽全力地去爱护，不留余地。
　　「哎呀，真可惜。」
　　耳畔的话音未落。呼吸之间，就有利风嗤嗤地刺破了余韵。王名臣举起的手尚没有落下，眼神凌厉，投掷了单支峨眉刺的空手还在隐隐发颤。
　　王烨睁大了眼睛，顺着血液飞溅的方向立时转身。
　　「你还活着呐。」
　　撑地起身，握拳错步。王烨转身时就已经起势，踩在顺滑的平面仍然不见半分失衡。
　　直到截然不同的痛呼响彻耳边。嗓音稚嫩清脆，带着别样的熟悉。王烨随即一愣没来得及收力，一时间把握不住竟将自己绊倒在地。
　　不疼。砸在了单薄温软的垫子上。王烨依旧迷糊着，被骤然惨叫给仓惶吓得清醒。
　　「我好心给你当垫背！你踩我也就算了，怎么还非在我肚子上拿脚碾了一圈？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
　　王烨赶忙跳到一边，不可置信地低声唤：「但漠？」
　　「不然呢。」
　　但漠皱着脸捂着肚子坐起身，嗔怒地瞪了一眼他。
　　「看什么，撞鬼了？」但漠见他不说话便心有忧疑，「掉下来时摔脑壳了？你撞傻了？别不说话啊。」
　　「我，我刚才，看见周围死了很多人，」王烨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磕磕绊绊地讲，「还在最后，我好像见到了我舅舅，不过要年轻好多。」
　　「安阳王？哦，不会是当年安阳王为了保护你母亲彻底肃清王家内部的时候吧。
　　不过么，你大概是受到了过去影像的影响吧，毕竟找碧落线索的那阵子稀里糊涂看了不少过去的记录。」
　　「不对。的确，那个时候王家的伤亡惨重，可还是不对。」
　　王烨摇了摇脑袋。「毕竟我在场。尽管他们年轻，却没有那么年少。而且我确确实实的出现在那里。就时间来说并不能对上。」
　　「还有一种可能。」
　　但漠朝王烨晃了晃食指。
　　「前不久，我们遭到了碧落邪祟的暗算给魇住了。你的反应最大，刚刚没有彻底清醒。
　　你很有可能是把自己对瑞阳山庄惨案的愧责强加在你和你舅舅身上。你希望你们两个能当即在场的执念与驱逐邪祟的后遗症纠缠不清，所以相对产生的梦魇。」
　　「不会！那个触感很真实。而且周围人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
　　「这不更明显了吗。」
　　「你那阵子在外历练，幸存者的惭愧叫你恍惚觉得是因着保护，」但漠饶有认真地告诉王烨，「再说了。真即是幻，空即是真，这不是幻术的基本吗？做不到真实也完不成高级幻术啊。」
　　「我认为这就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是我并没有这段记忆！难道这不够奇怪吗？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样觉得！」
　　但漠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许久。王烨觉得但漠仍然不相信他，瘪了瘪嘴难掩低落。
　　若非如此。但漠只不过没想好该怎么说。尽管甫一入耳却有不信，然则思索了方才的见闻，但漠已是觉察出些许端倪，心里多少有些猜测。
　　可没办法说啊。这些事牵扯甚广，王烨此时尚且沉溺于自己的情绪里难以清明。但漠跟他解释起来就要没完没了很费劲。
　　但漠不是一个特别有耐心的脾性。想想就够头疼，但漠根本不愿意主动提这一茬。
　　呼吸恢复平稳，冷静逐步回颅。先前的紧绷得以缓和，王烨思忖了片刻，直觉更加蹊跷。
　　「我不仅见到了我舅舅，」王烨缓缓地讲，「我敢肯定，当时还有沈疯子在场。」
　　「沈疯子？」
　　「对。虽然我没见到他的面，但我敢肯定是他。」
　　「沈疯子……你或许是进入了关于他的幻象，」但漠说，「毕竟沈疯子同样是碧落探险队的成员。最后关于碧落的人员记录上，不是写了“沈临风确认死亡”吗？他的灵魂会被碧落禁锢也不奇怪。」
　　「那不在碧落！问题是，他和我，还有我舅舅在同一个地方出现，我的形象比现在小一点儿。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很确信我就是在场！」
　　「或许是精度很高的幻术。」
　　「这不一样。」王烨摇了摇头，跟他讲，「再放其次。沈疯子作为沈家唯一一个家主继承人，你知道他怎么去世的吗？沈家，当年偌大一个家族，怎么会一朝一夕无缘无故的覆灭呢？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么。」
　　「唔。」但漠耸了耸半边眉毛，垂下眼睑与王烨面面相觑。
　　「啧，好吵啊。」
　　咂舌声插断了他们的沉思。莫辞撑着地面起来坐着。他用掌短肌轻轻地拍了拍太阳穴，试图震出去脑海里混沌的眩晕感。
　　「呦。难得啊，」而莫辞瞟见了王烨，立即收敛起了不耐，「你醒了。」
　　王烨和但漠不约而同地终止了刚才的话题，默契地向各自一边移开目光。
　　「你这句话好奇怪哦，」王烨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只记得容老二捏了个诀就眼前一片白，之后就断断续续的碎片记忆了。不过我感觉我的后脖子好痛。」
　　但漠这才偏头继续回看向他。「居然这么早就被控制了吗？至少我还有关于推开碧落城门的清醒记忆。」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烨听得眉心直跳。
　　「哎呀，这要怎么解释呢，」但漠低下头扫过四周，目光停留在昏睡不醒的封瑶脸上，「都这么热闹了，封瑶怎么还没醒啊。」
　　「可能这是禁术的后遗症吧。不是说过了吗，禁术消耗的是施法者的生命力。为了图简便快捷又能高效精准，哪能不付出什么些代价。」
　　扶着骄歌的半条手臂抗在肩膀，莫辞站起身，缓慢地挪动着脚步走到他们身边。可他到了地方，又拖着骄歌盘膝而坐。
　　「禁术？」王烨疑惑地重复。
　　「生命力，」但漠沉默了一会儿，「我还以为会是寿命什么的。但是据我观察，不久前封瑶使用的那个应该占用不了太多生命力的消耗。」
　　「寿命是寿命。生命力是生命力，这两者不能一概而论。
　　尽管这么说，世间却有消耗寿命的禁术……只不过操作难度太高，对施法者的条件要求同样苛刻，非常罕有，很少有人能实施。这样的术法都能称为传说了。」
　　最后，莫辞垂着眼睑，尚有意味地瞟了一眼但漠：「你不是说不清楚禁术么，怎么第一反应是寿命相关？嘴上说得重视封瑶少侠，此刻见不到你多有担心了。」
　　但漠还没有说什么。王烨先看不惯莫辞明里暗里带着刺探，即便他尚不清楚事情起讫。
　　「说话就好好说，别讲得阴阳怪气让人不舒服。我们又不是算计你那点儿利益纷争的莫家人，疑心疑鬼作甚。」
　　「好吧，好吧。是我多心了，」莫辞笑眼看着王烨，转而和但漠讲，「是我把陋习擅自带过来了。倒是没有针对但少侠的意思，望你原谅我的失言。」
　　「客气了。」但漠清了清嗓子。
　　紧接着，但漠小声地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大抵是我潜意识里的想法。我也想不太通。」
　　「诶，是这样吗。」莫辞摸着下巴颏若有所思。
　　「停一下！」王烨不满地打断他们近乎谜语的交谈，「你们还没有和我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禁术是什么？刚刚到底怎么了？你们现在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闲聊，不应该去找那个操控灵魂的人吗。」
　　但漠呃了一声。「这件事说起来有点儿复杂。」
　　「那你们就慢慢说啊，我又不是不会听。」王烨抱着手臂瞄眼他：「我会安安静静地等你们讲完的。」
　　「哦，对，不用着急。我相信容老二的实力。在他通知我们前，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
　　尽管其他方面完全不相像，但是在对于自己人的盲目自信倒是被碧落的那个邪祟掌握的有十成十。
　　「是这样的。当容老二建立幻阵困住那缕残魂的时候，就已经把那个碧落的邪祟……那个操纵者困在里面了。」
　　莫辞和但漠试图用简便的叙述方法一言一语地说清楚。王烨没有明说听懂与否，只是一昧歪着头侧耳听着，神情介于魂飞天外之间。
　　「那个操纵者没有形体。他被抛出了感官，就用的条件限制确定的目标。他原本的目标是骄歌，要带走骄歌的灵魂。但不知道他设置的什么条件，为什么会波及到了你和但漠。」
　　「按你所说，我们一进幻境就被那个操纵者控制了。他是通过附身来定目标的，驱逐灵魂取而代之。后来我们把他赶出去了，粘附了一些定位器。」
　　但漠点点头，偏头看了一眼封瑶。
　　「他还是带走了骄歌的灵魂。不过我和你平安脱困了。你比我被波及得多些，直到刚刚才彻底清醒。
　　后来为了脱困，我们不得已用了一些极端的办法，得以划破那个逐渐压迫灵息的空间掉到这里来了。」
　　王烨眯了眯眼睛。
　　「你们似乎隐瞒了很多，」王烨的视线扫过他们的脸，「以为我听不出来了吗？我可没有那么傻。告诉我，我怎么会被那样连形体都没有的可悲人物寄宿了身体。」
　　但漠猝不及防地呛咳了一声，抽着气断断续续地顺了呼吸。
　　「或许你们两个和骄歌有什么相似点，共同的经历什么的，」莫辞指了指趴在肩头的骄歌，「这确实搞不太懂。那会儿时间紧迫，也没有空闲去串联前后关系。」
　　「现在呢？」王烨追问。
　　「此刻更没精力了，」但漠如是回答，「你看看。一个被抽灵魂，一个不知何时清醒。还有一个，你一概不知。
　　就我和莫少当家清楚实情全貌，但是作为亲历者的我也没有多少被控制的记忆。所以你说能怎么办。」
　　而莫辞扶着膝盖，视线在左右荡了一圈。
　　「我听你们提起了沈临风，他怎么了？」莫辞问。
　　「王烨好像进入了有关沈临风的幻境。」但漠说。
　　「这样么，」莫辞低下眼睑，「怎么会这么巧。」
　　「你们想想。小王爷刚清醒，就反应过来是被带进了沈临风的幻象。同时呢，小王爷是除了骄歌以外被附身最久的人。
　　既然碧落可以吸纳一切过往人的灵魂，那会不会这些巧合是相互关联的，共同指向一个事实。」
　　但漠下意识想要制止莫辞，被王烨伸手摁住了小臂，没能及时动作。
　　「那个不久前我们遭遇的邪祟，」莫辞想了想，就换了一种措辞，「那位操纵者，会不会是沈南风。」
　　没等他们三个反应过来，王烨立刻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绝无可能！」王烨说。
　　这句话斩钉截铁的说完，连王烨本人都晃愣了神，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地给自己找补。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王烨放弃了挣扎，「既然我是作为受控最深的受害者，我可以肯定和沈疯子没有任何关系。再说了，沈疯子为什么要来害我们呢？没有直接联系啊。」
　　「也有可能长期以往被碧落磨灭了理智。」莫辞和他说。
　　搞什么非提这一茬。王烨后悔于方才的贸然失言，然而顾不得他思考这些有的没的了。
　　王烨诚心说：「你说这是一个可能了。沈疯子已经死了，我们，我们没必要让一个已经逝去的先人背负了无缘由的责难。」
　　「真奇怪，」莫辞瞧了一眼他，「不是说沈家和王家敌对已久吗？怎么你这么向着最后一任沈家家主说话。」
　　「我不知道，」王烨言辞诚恳，「就当这是我的直觉吧。至少沈疯子，他是真的不会这么做。」
　　但漠奇怪地问：「为什么。」
　　王烨轻叹：「他不会害我。」
　　「哈？」莫辞难以置信的皱起了眉毛，「搞什么。」
　　「不管你们信不信，沈疯子确实不会害我，」王烨停顿了一会儿，「因为我舅舅的缘故。他……和我舅舅有一些纠葛。」
　　「好吧，我相信你，」但漠看向王烨，「不要太高兴。只是暂时的。所以这件事可以翻篇了。」
　　既然操纵那缕残魂的人已经被驱逐了，容老二建构的幻境就失去了紧迫的气氛。
　　先前会从那个邪祟设计中逃脱，有一半是容老二庇护的作用。以是他们干脆在幻境里休憩了一会儿，直至幽暗昏昏的环境起了变化。
　　「别紧张，」但漠叫住了心有余悸的莫辞，让他放松，「既然是在容老二的幻阵里，可能是和那缕残魂有关。我们可以在这里歇脚。」
　　「行吧。」
　　莫辞放松了肩膀，塌着肩坐着。
　　「那就看着办吧。」莫辞答应。
　　王烨打量的目光在他们之间飞快地掠过。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好了。」王烨疑惑。
　　但漠啊了一声，与莫辞对视一眼，齐齐露出苦涩的干笑。
　　「这就说来话长了，」但漠几乎用叹气言语，「下次再说吧。有机会再跟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