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撞翻万重山》天呐我超可爱

4、拍卖会内，想想办法啊我的脑子！

　　走廊的最尽头是有着玻璃穹顶的房间。
　　玻璃穹顶投影着活动的星象图，每走一步再去望，会看到星象顺着屋内行人活动的方向开始按轨迹运作。
　　再往下，滚滚巨浪砸向了墙壁，海洋的吼叫隔绝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悬在墙壁上的水母灯反而显露不出奇怪，但漠循着水母灯投下的冷光往前走，看见了珊瑚沙发留在地面上的、带着白色亮点的倒影。
　　那点白色亮光在理石地面同样格外显眼。那是点缀珊瑚沙发顶部的蛟龙鳞。
　　“小王爷，上来就叫我这么为难啊。”
　　但漠抬起头，看见了坐在沙发中的女人。
　　女人容貌靓丽，看不出年纪。女人披着头发拄着扶手，垂下长睫，瞧着右手在近前处挽花。
　　这个女人是饱楼的老板。但漠借给了封瑶一只能看得到的眼睛。
　　但漠眨了眨眼，感受到左眼被灵力驱使的刺痛。
　　“还是要按规矩办事，”但漠向前逼近，“这只是一次交易。”
　　她叫什么。封瑶在意识里问。
　　“空青。”但漠回答。
　　“我无意牵扯太多，更对你们的事情不感兴趣。按照正规程序，完成这笔交易，这就是我的想法。”
　　但漠应付性地扯了扯嘴角。“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珊瑚沙发后面的墙壁，海啸撞着惊雷，沧龙跃出海面直冲冲地卷海猛袭。
　　砰地一声，却残留岑寂。
　　空青的声音响在房间内格外清楚。
　　“挺好笑的，”空青抬眼，目光钉在他脸上，“算上这次，你来我这里一共有三次。
　　第一次，你在这里用三枚金币捡了可翻十倍身价的漏。
　　第二次，你跑我这里闹了个尽兴，把一只宝瓶给砸了。”
　　但漠不太满意她的语气：“你那个宝瓶是赝品。”
　　“同时期、同工艺的赝品。顺手把我往古玩淘沙的路给掐了，”空青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我真挚的谢谢你。”
　　“这是第三次了。今天是第三次了。”
　　手指依次收紧，空青握拳抵在鼻子下边，挡住了小半张脸。
　　“你想干什么。不，不用着急告诉我，”空青瞟了一眼右侧，“即便按照章程，你要先让我看到押宝。”
　　黑市流通讲等价来往，讲究可视化利益，有账当面一次性结清。
　　但漠说：“你知道我交的押宝是什么吗？”
　　空青没有回答。她大概很少直接去了解手下人的细活。
　　“我是花了大价钱去买一个人，”但漠说道，“那个人是我的押宝。
　　也就是说，我花我的钱买回了我的东西。按照饱楼的规矩，我只需要付点儿过场费。我在来时已经结清了。”
　　空青不为所动。“你买的是两个藏宝。”
　　她说：“两个，这就意味着你至少还要再付一个拍卖品的全款。”
　　但漠说：“我要先看到我的东西。”
　　空青向右偏过头：“已经带上来了。你确定一下。”
　　左耳朵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左眼的刺痛在消减。但漠转向那个黑暗深处的角落。
　　黑暗里被推出一个小少年，踉跄着露出了影。封瑶扣着手指死命护住怀里的印章，左半边的脑袋让半凝固的血污糊得凌乱而糟糕。
　　共享意识以一种不那么友好的方式强行掐断。
　　但漠眯着眼睛，情绪在目光里堪堪逼停。但漠粗略地扫了一眼封瑶，估摸着尽管看起来血腥，可是终究不算致命。
　　至少还保留了能动性。但漠瞧见封瑶转动着眼睛，视线在他身上聚拢。但漠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用仅剩的良善庆幸封瑶理智残存。
　　但漠的目光移向珊瑚沙发：“要交的钱款合该减半。”
　　“念在旧识，我不和你计较那些小事了，”空青扬了扬下巴，“哪怕是按照原定的顺序，你拍下的是逐鬼印，全款就是成交价。”
　　空青没有正面挑衅，去用话语激动但漠结账。
　　空青是在用平淡的语气去商量。
　　她装作溢出了一点儿善意去救济，以开玩笑的方式去催促但漠达成交易。
　　空青说：“没关系，饱楼支持以物易物。”
　　她又说：“老交情了，赊账不好看，你把你自己抵在我这里一阵子我还能考虑。”
　　但漠应声：“我或许没有什么是您能入眼的。”
　　“太谦虚，”空青将垂落脸侧的鬓发挽在耳畔，“你，你的心头血，我只要一指甲盖的量便是既往不咎。这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你要怕痛，我还可以请专业的人从旁协助。”
　　早有所知，但漠挑了挑眉毛，压制住不断上涌想要呕吐的苦涩。
　　但漠看着空青。
　　他放空了全部的思绪，好像所有的声音与目光都在逐渐割裂。
　　或许封瑶应该收敛一下他的困惑。他实在是太明显了。
　　在需要静下心来思考的时候，封瑶的疑惑就像是将但漠拽入现实生活中的导航标。
　　趁没有人注意到的一瞬间，但漠撇了撇嘴，压抑住翻涌的冗杂情绪。
　　“我当然能结单，”但漠缓慢地走向空青，“我有那个底气。”
　　但漠没有把眼神留给封瑶分毫。在路过的刹那，但漠的步伐不曾有顿，更不要提小动作间的默契。
　　但漠压着珊瑚沙发的扶手，俯身上前，目光直直地望进空青眼底。
　　“我手里有你需要的东西，”但漠语气轻快，“不如做个交易吧。我们大可以不论过往是非，只是简简单单地来一次利益交往。”
　　空青沉下眼色。她冷淡的调侃着：“听起来好像你还是吃亏了。”
　　“随便您怎么想，”但漠叹了一口气，“反正您是个生意人。”
　　“还用那小子？”
　　空青冲封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加注吧，”但漠说道，“不然怎么能有意思。”
　　封瑶在一边想说话，支支吾吾地迈了几步，又突然跌跪在地上。
　　细软的绒地毯拨出来一道坎，皱皱巴巴地圈困住封瑶。封瑶用腕骨苦苦支拄着地，想要借力爬起来，同时狠撞地摔在地毯里。
　　但漠没有多问。
　　这样的惨状不需要问。
　　但漠听见了动静，有些不受控制地牙酸。他咬着后槽牙，恰好正对着空青戏谑的神情。
　　“诶，”空青偏过头，朝另一边命令，“上点儿诚意。对那小子的诅咒消减些效力。”
　　但漠没有听见任何增加了的琐碎声音。
　　细听起来，封瑶喘气的起伏逐步平稳，痛呼也不是那么明显了。
　　诅咒应该是减弱了一些。
　　空青不长留这一手，这次兴许是为了以防但漠带着封瑶大闹拍卖行却能顺利脱身得销声匿迹。
　　准备太充分了。但漠按耐住右眼角的抽搐。
　　“您不想闯天劫么？”但漠近乎蛊惑地低声诉说。
　　空青抬起眼帘，第一次正面和但漠对上眼神。
　　“说，”空青定定的看着，“你值得么。为了这个小子？还是他怀里的破铜烂铁？”
　　听出空青松口了，但漠直起身，不着痕迹地抖了抖肩膀。他拍了拍肩膀，给彼此留了一段距离。
　　而但漠饶有兴致地抱住手臂，偏过身，挡住了空青看向封瑶的大半视线。
　　“我手里正好有一个平安渡天劫的法子，”但漠停顿了一下，“我去过天劫，我知道它的位置。”
　　“不是说天劫后面是另一个维度的世界吗？心想事成，无所不成，长生不老，你在那里拥有一切！可你为什么会回来？”
　　“因为我不感兴趣。”
　　但漠说道：“可能比较虚伪，我是真的对天劫不感兴趣。我还活着，我就能保证您的安全。”
　　空青松开了手，两只手叠在腿上，仰进了珊瑚沙发。
　　“天劫是一扇门？”
　　“您能这么理解。”
　　空青眨了眨眼睛，对但漠讲：“天劫后面有什么。”
　　但漠露出一个微笑。
　　“您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呢。”但漠浅笑着说道。
　　封瑶咳出了一滩黏稠的淤血。
　　视野仍然朦胧的，蒙头兜了撕扯的污泞，封瑶能感觉左侧的热血在直直地往下灌。
　　他阻止不了，甚至从心底希冀能有外力叫伤痛停滞在愈合无损。
　　封瑶什么都听不见。
　　他连看都很费劲，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但漠的背影。
　　但漠挡在了他的前面。
　　他听不到但漠说了什么，只是能从硬挺着的背脊上猜测出一些掩埋的逞强。
　　疼痛终于留给他一些颜面。封瑶总算松了一口气，把半个身子栽进了绒毛毯。
　　封瑶无知觉地陷进了绒毛间，雾蒙蒙地瞥见但漠似乎转过了身。
　　流了一道光，封瑶的头顶裂开一道光亮。光从中将房间一劈为二，从明亮处里晃出一个人影。
　　人影踩在走廊的地板上，金银玉石在空中撞了个轻响。
　　“账算在我头上吧。”
　　来的那个人目的不在封瑶。
　　那个人径直走向房间里面，甚至特意在路过封瑶前绕了个远。来的那个人好像很不愿意和他们牵扯到关系，却停下脚步与但漠并肩而站。
　　“好久不见，”来的那个人偏头，光暗交织在优越的侧脸，“但漠。”
　　但漠下意识反问：“你是谁啊。”
　　来的那个人同是小少年郎。衣着气势自有贵气，容貌美于张扬，就是正午的太阳。
　　来的那个少年郎说：“你这个负心汉，不记得你的青梅竹马了吗？”
　　什么情况。但漠晃了一下神，仿佛瞥见了空青眼里的喜闻乐见。
　　“我们有过婚约，也算是半个家人了，”来的那个少年郎尽管言笑晏晏，而话里话外暗藏着警告，“但漠赊的账我来付，以前到现在，要赔多少我结清。”
　　放任那个少年郎跑去和空青对峙，但漠趁着注意力全被他吸引走的空档，赶忙跑过去把封瑶扶起来。
　　封瑶的身高比他高一小节，不比但漠清瘦，然而整个人却骨节突出。
　　但漠是轻盈。封瑶不一样，他是刚自地底下爬出来的游魂。
　　但漠架着封瑶的右肩，嘴巴里还在咕哝。
　　但漠嘀咕：“你好硌人。”
　　这次封瑶听见了。封瑶没力气回敬他，单是做足了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没成功，反而叫他自己拽出了倒刻入肺腑的冷气。
　　但漠浑不觉得封瑶脏乱。
　　不过他架着人的时候，忽而灵光一现。但漠想起来了，就冲后来的少年郎嚷了一嗓子。
　　但漠喊了一声：“王烨。”
　　那个少年郎头也没回，就只是朝后摆了摆手让他先走。
　　封瑶在但漠旁边低低地说：“你认识他。”
　　“你刚刚也听见了，”但漠说得比较含糊，“虽然胡扯的成分很多，不过也还是那个意思。我是认识他，没想到这次让他帮了蛮大一个忙。这次借下的债可不算好还。”
　　“他为什么说你和他有婚约。”
　　“好奇这个干什么。你介意？”但漠不等封瑶做出反应，自顾自的继续讲下去，“确实有过婚约，可那就是个玩笑话，小孩子玩儿的过家家也能当多真的契约？就只是这样，没有刚才他描述得那么夸张。”
　　所谓的破婚约就当是玩过家家时一个人当爸一个人当妈。这要都能做真，那家里书房的福禄镇纸都能当他儿子了。
　　封瑶满脑袋的血污，晃一晃能听见自己杂乱的心跳。他听什么都是蒙着鼓面。咕噜，咕噜，封瑶迷糊地颔首。
　　但漠告诉他：“你可以趁着现在多问点儿话，现在我指不定因为心情好还能说些你想听的答案。”
　　封瑶被笑意呛到了，垂着脑袋咳嗽了一阵子。他整个人被这股冲劲儿激得在发抖。
　　封瑶说：“他是那个王烨。”
　　“对，”但漠应了，“他挂着玉扇坠，一模一样。他的玉扇坠上还镀了金纹路。”
　　封瑶艰难地大喘了一口气。
　　“你说你去过天劫。”
　　“你信吗。”
　　但漠的语气听不出松快。
　　话语夹在喘气里，封瑶平静地呼出一个问题。
　　“天劫是什么。”
　　“门。你可以想象它是一道门。”
　　封瑶沉默了许久，等到但漠有些不耐烦地耸了耸鼻翼。
　　“你真的有办法送空青闯天劫？”
　　“有，当然有，”但漠说，“还能怎么办。物理超度呗。”
　　物理超度，就是直接送上去。封瑶无言哽噎。
　　“你答应她保证她的安全了。”
　　“我说的是空青老板进门的安全，我没说还要管到底啊。
　　到时候呢，她要是不回来了，又或者回不来了，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不需要为此负责。”
　　封瑶的喉结动了动，沉重地吞咽下去一口唾液。
　　“天劫后面有什么。”
　　但漠的眼睫毛颤了颤。
　　“你要自己去看。”
　　这次不是玩笑话，更绝非挑衅。封瑶听出了但漠的认真。
　　他又问：“你……你当时又看到了什么。”
　　“我早就说过，我对闯天劫不感兴趣，”但漠说道，“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出来了。”
　　但是他又说：“可能每个人的需求都不一样，或许你是不同的。又或者我现在踏进去，见到的也会和当年看见的不一样的。”
　　封瑶没有接应他的话。但漠不知道封瑶听进去了多少。依照封瑶现在的情形，即便全部听进去了，最后不定能够记得。
　　“你为什么对闯天劫那么执着，”但漠的语气很复杂，“那个，你拿的那个，真的是钥匙吗？若真是钥匙，你合该知道天劫是什么。”
　　但漠叹着气：“你要想去，我可以带你过去。”
　　封瑶稀奇：“真的？你不会也把我扔在那里不管不顾吧。”
　　这次没有出言打岔，但漠没有了笑言语的兴趣。
　　但漠紧抿着嘴，架着封瑶绕过了走廊中间的弧形台阶。但漠继续往里走，同路上逆着过去了伶仃几个服务生，了无寒暄，互不相视，全权就装做了不曾看见。
　　“饱楼老板为什么要你的血。”
　　“是心头血。”
　　“刚才一上来，她就要你用心头血抵债。你的心头血怎么她了？”
　　“她需要长生。我的心头血可以供应生命力，相当于有同等效用。”
　　封瑶皱着眉，瞪了一眼但漠，有一阵子不知道该做何表态。
　　“你可以长生？不是吧，这世界上不存在永生不灭的灵魂。”
　　“我没说我行啊，”但漠解释，“我的心头血可以提炼出生命力，炼化的力量可以使人近似于长生。我是不行的。尽管那是我的血，但我还没有疯魔到炼化了自己的心脏。”
　　“可能这是概率问题。跟血脉没有什么关系。好像同辈的人只有我是这样的。哎，没办法。”
　　但漠陈述性总结：“毕竟我的灵力很强大。”
　　封瑶嘀咕：“这两件事之间没有关系吧。”
　　而但漠像是总算松懈了紧绷着的那根弦。他松了口气，轻笑着瞧了一眼封瑶。
　　他们同时站定在黝黑的楼道口，那是拍卖行的小道。
　　“你还能走台阶吗？”但漠问。
　　“应该可以，”封瑶甩了甩他的脚裸，“我也没有试过。”
　　但漠低下头，深沉地投远了目光。他遥望着台阶的拐角，拐角后直走，那里有一道门。那扇门连接着小巷，是拍卖行的后路。
　　“这条楼道挺长的，”但漠评价，“你要是不能动也没办法了。我不可能把你扛下去，我顶多把你踹下去，让你自己滚到一楼。”
　　封瑶犹疑着：“你有毛病吧。”
　　可是但漠很严肃，转而移过来的视线像是已经在思考可行度。封瑶被盯到打了个寒颤。
　　他抬起手，往下指了指。铁链细碎地互相碰撞，封瑶踢了踢右脚，让但漠看清坠在踝骨的镣铐。
　　“你先把灵力锁撬开，”封瑶说，“不劳费心，我能把我自己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