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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拍卖会一掷千金,完蛋要穷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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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重饱楼,另一方面还关乎它的地下交易场。地下市场相当活络,内中往来复杂,多数自有自的规矩,而对明面上则不显露。饱楼的地下市场算是顶尖,广而专,各大城市都设有门店。
饱楼门路多,还有一个原因。饱楼支持以物易物,情报和藏宝互通。一来一往,人情财力两手抓,双方俱不吃亏。
“那天我听见了,”但漠提起了桌中间备好的茶壶,“你在找人,寻你家人的讯息?”
酒楼送的针尖绿叶。青叶在碗里被汤水滚起,原地绕着打转。
但漠吹了吹雾气:“你在饱楼拿什么押宝。”
封瑶转过眼眸,腮帮子里喀嚓地嚼着果仁和脆莴苣。
但漠翘着脚,单边支着椅子一晃一晃。
“诶,别又拿长生诀来搪塞我。这种话你骗别人还行,”但漠提起膝盖顶住了桌边,身形稳住了,“饱楼要实打实的利益,不跟你来虚的。你到底想来饱楼干什么。”
封瑶鼓着腮帮子:“吃饭。”
“扯。别辜负我特意包的雅间。”
吹了半天的茶也不喝。但漠伸手,把茶碗递到了封瑶面前。
“跟我说实话。”但漠命令。
封瑶偏过脑袋看了一眼他,低下头,就拿走了茶碗喝完了温茶。
但漠差点把茶碗摔他脸上。
“我是让你帮我试温!谁准你喝了?”
最后一口茶水咽的太急,使得封瑶捶胸顿足地咳嗽了一小阵子,才喘着气缓过劲儿。封瑶咳过去了他的理由,想了半天,就退而求次地回答了问题。
他反问:“你呢?你一直没有和我说,你在找的东西。”
“我不是找到了吗?”但漠瞟了一眼他,“你。我找到了。”
“我是东西?”
“你不是吗。”
呛得猝不及防,封瑶差点又一口气喘岔路。
“既然要坦诚公布,你先拿出你的态度,”封瑶摁住了但漠的椅扶手,伏身盯着后者的眼睛,“我很早就想问了。你的灵力是怎么回事?你控制不住你的力量?”
“还真是敏锐。”但漠干笑。
论灵力充沛,实力强劲,但漠大可以在这尘世间横着走。
可他不能。
固然实力雄厚,而灵魂破碎的弊端逐日显露。
但漠容易失控。
运功时格外明显,他哪怕动用全部的注意力,也只能专注于操控。一旦有什么事情叫他走神,很容易灵力乱暴。但漠极有可能危及到自身,灵力骤衰或者骤起,全能把他自己当火引给点爆。
灵魂破碎,最直白的感受就是精神问题。
每天,从早到晚,没日没夜,寻求圆满的诉求几乎要把大脑撑爆。人生状态被割裂成两段。一面是山上,桑树落果砸紫了满地,春去秋来而不去;一念是红尘,光阴是利刃的磨刀石,混淆了真情假意看不清。
冷淡和狂躁撕咬不清,但漠很难确定他的存在。
而但漠,他熔化在界线。
他会消亡。
“我没有隐瞒你的意思,”但漠笑了笑,“我不太能够、我是说,我没想好要怎么和你讲。”
封瑶才懒得拆穿他的欲言又止。怎么说呢,他那副佯装无事的本领真的很差劲。
“长话短说,”但漠咂舌,“我在找我的灵魂碎片。”
封瑶挑起眉梢,哦了一声。他往后仰,松懈了肩膀的力气。
“我能够感知到我的灵魂碎片。不过么,概率比较随机。在远距离只能猜测出大概的方位,”但漠停顿了一下,再次看向封瑶,“你想问什么。”
封瑶迟疑了,“灵魂破碎?我不明白,你以前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吗?”
“我确实不知道。师父跟我讲我的灵力已经达到了最顶峰,所以对灵魂完整的需求会加强。
好吧,我告诉你,灵魂残缺确实很痛苦。没有书籍记载灵魂残缺的详细症状,是因为有这个问题的人容易夭折。我不例外,我会早逝。”
但漠在燃烧。
别用这样冷冰冰的态度谈人生大事啊。封瑶想这么说,却瞧见了但漠带着思考的平淡神情,忽然什么话全停留在唇齿。
好吧,冤家。封瑶叹气:“这不奇怪。所以呢,你还是去找了。”
“我只是去找齐我的东西,这并没有错。倒是你。”
但漠打量着:“你连个方向都没有,你就算找到了,你有主意去辨别你的家人么。”
封瑶掷地有声:“别小瞧血缘。”
但漠再次以一种异常微妙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不咸不淡地从嗓子里挤出两声干笑。
但漠说:“你不懂亲缘。”
对望良久,僵持不下。终是封瑶先歇了一口气。封瑶撑着桌沿窝进靠枕,软枕深陷着棉绒将他环抱。
“我有东西在饱楼要拿走,接下来就麻烦你捞一下我。”
说话的人可没有寻求帮忙的意识。但漠瞧见他就像是在宣布,不自觉感到一阵子的牙酸。
“你就是这么求人的?”
封瑶真就想了想,补了句:
“拜托你当时顺手。”
从这小子嘴里听不出什么好话了。但漠翘着腿抱着一只膝盖,单脚在椅子上晃荡。他抽空思索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得提醒封瑶一句话。
“我和饱楼的老板有点儿交情,”但漠嘱咐,“你别闹得太过。”
算盘珠打得脆响。
还不到生意最火的时候,蹲在柜台当门面的小哥们听见动静,总算放过了拨弄珠子。他耷拉着眼皮瞧见那堵门开了条亮缝。
半大小女生拖着什么推开了门,光影自他脸上交错而过。
小哥们就着一丁点儿白光的施舍,瞧清楚了那张姣好的面容。好看的小脸活络起来,嘴巴一张一合,才是清冽冽的少年音。
但漠说,要进拍卖场,不请自来。但我这里有一个东西。
小哥们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但漠甩着手,指了指柜台下面。
“我要当一个人,”但漠说道,“就他了。他有一双奇目,能够阅译古典,纵观古今。”
在第二次点头时,小哥们推开了前台的活动墙。他偏过身,让出一个单人高的门洞。
小哥们说,请,您进门往上走,路上小心。
飞来一道木牌,上面刻着单字一个令。但漠收起了下颌,攥着木牌就进了洞。黑暗抹了他晃悠的衣摆。活动墙往地上翻砸,吞并光影。
封瑶靠在柜台。他低着头,阖上了一直微虚的眼睛。
“哎,小王爷,这不是许久没见了么。来,来,来,这儿还有空位置。”
也没推诿了这般真假参半的好意。
抛玩着那枚木令牌,但漠踱着步子晃到了那个空位。
视野是好,他是在楼上,楼上都是老主顾。店家多少给几分薄面于旧交,环境和态度自然是能摆在明处的好。
楼上是隔间雅座。留出的空地用屏风隔挡。
屏内外的人离不开结界影响,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听也听不清,除非共处一室,否则只能寻摸出簌簌的细碎动静。就是为了防人动暗心。
但漠记得有个人在他旁边嗤鼻。
“藏个屁,”那个人说,“来这儿的人哪个能是手上干净心不脏。”
但漠和过去里的声音一起嗤笑。
打发走了和谁都装熟人的伙计,但漠窝进了懒人沙发里放松了全部肌肉。他摊开四肢,任由记忆泡沫淹了所有的疲软。服务台悬在半空,停在他的影。
屏风是双面绣。但漠循着厅里映过来的光亮,用视线描摹出针画的轮廓。古道马,落残阳,拉长的瘦影匿在木框外的空白。
止了中场休息。拍卖师赶忙呛了一口水,招呼着两个手下合力搬上来一只木架。木架盖着挡光很好的红丝绒。
但漠招手,服务台移来。他自桌上勾来一杯果子酿。
“盯着。”
左耳落有意识共享的诀。但漠听见了封瑶心语。
“我换了顺序,”封瑶说,“这一场是我要拿下的东西。”
但漠呷了口酒。“接下去。”
“拍下来,”封瑶停顿了一下,“请,谢谢。我替你回了不客气。”
“哈,还真是贴心。”
但漠晃着酒杯。“你在后面怎么不自己拿。”
“我拿不到啊,”封瑶抓了抓后颈皮,“设限太多,我刚要得手他就已经上去了。”
但漠笑得更开心了。“你怎么不和那东西一起上来。”
然而这次的意识链接出现卡顿。但漠比起悄悄话,更先注意到特意放大的拍卖台投像。但漠的目光落在拍卖师揪着红丝绒的指尖,喉头滚落了一口酒。
“说的很对。”
封瑶的声音合着被呛出的酒。
不然刚刚走的不是区区半个时辰,而指缝中流了潮汐。
但漠和封瑶遥遥相望,恍若偏身就撞进了彼此的呼吸。
“这是大惊喜!”拍卖师极快的反应拯救了他的赏钱,“买一送一,以百万为单位上调价格,恳请诸位谅解。现在,拍卖开始!”
“起拍三百六十万!”
砸锤回荡在厅里震响。
“你有病啊,你有病要拉着我一起发神经?你脑子是不是顿住了!”
但漠压着左耳的对耳屏,扶住脑袋于心里抒发郁结。
他叹着气,像是自我说服的低声咕哝。“行,你欠我的。”
但漠想着,就等你出来好好感谢我吧,小兔崽子。
他抬手,把木令牌搭在了服务台。
“四千万。”但漠报价。
拍卖师很上道。话没落地,他就立刻敲槌。
“四千万一次,两次。”
“我这么贵啊。”
左耳传出封瑶讶异的嬉闹。
但漠不做评价,而是捏着杯托,更加阴沉了神色。
在拍卖师的三次落锤前,有人举着牌子遥遥呼应。
“五千万。”
果不其然。但漠立时掼杯在台边。
“七千万。”他说。
拍卖会多的是临时起意。地下市场不缺一掷千金。
不过他立威的举动恰好炒热场子,价格再次以千万为单位被哄抬到了八开头的数字。
拍卖师的情绪格外高涨,嗓音非常洪亮。而封瑶的眼神,很明显,他不太能理解当时的状况。
但漠托着侧脸,摁住对耳屏。
他暗暗地在心里说,你要拿走的是什么东西。
“难道你想不管我了?”
“什么话,”但漠咋舌,“你是一个活人,活人懂么。大不了你自己跑过来找我,那样多省事儿。”
封瑶低低地骂了一句,接着说。
“你别想不管我。”封瑶说道,“不行,我走不了。他们会给我带灵力锁拷,我没办法跑。”
“不是有腿么,你直接用脚走不就行啊。你非拿着灵力不放干什么?小兔崽子!”
一下一下地,但漠用指腹压着木令牌尾端。他屈指敲了敲太阳穴,另一只手枕着木令牌,以中点立在服务台沿作翘板。
“八千万。”他说。
“八千万一次!八千万两次!”
静默了须臾,许多人意不在此,更多是哄抬价格凑热闹。更多人把注意力放在之后的隐藏拍卖品上,并不打算于前面豪掷千金。
在落槌前,又一声清凉的声音。
“八千四百万。”
距离但漠隔了四五个房间的客人如此宣告。
“八千四百万一次,两次!”
“八千五百万。”
但漠翻起了木令牌。
“八千五百万一次!”
“八千六百万。”
另一个房间又说。
“八千七百万。”
但漠跟上。
沸腾的会场迎头浇了一盆冰雹。沉默的碎冰碴子砸了每个人的天灵盖,冷意从脚底往脑壳上钻。
但漠在心里和封瑶说,我不在乎你拿的是什么了。但漠在心里暗暗的告诉封瑶,现在你欠我的,足可以给我养老送终了。你得认了,听见没有,你必须认。
封瑶的喉结动了动。他甚至没来得及在心里说话,就听见那个房间再次向全场宣示主权。
“九千万。”
“九千一百万。”
但漠敲着他的太阳穴,手掌抵着木令牌的尾端,数着节拍用木令牌另一侧碰服务台。
“加一百万。”
但漠说。他的目光落在被他当做翘板玩儿的木令牌。
“加一百万。”
他几乎是哼唱着命令。
“加一百万。”
不再有人敢说话。更没有人妄自打断了他,去顶替他给自己加价的筹码。
但漠哼哼着不着调的数鸭子,眼睑下垂,光影在他的侧脸交织成一层纱。
“加一百万,一百万。”
但漠在心里把封瑶想象成一只只跳舞的小黄鸭。
“加一百万,再加一百万。”
他打了个哈欠,数着节拍,听到后面顿足的脚步。
但漠起身,随手把木令牌甩在了服务台。
“加一百万。”
他最后说。
但漠偏过身,冲封瑶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微笑,帮忙接了拍卖师的结论。
“成交。”
但漠理了理衣领,转身和领路的服务生一起走进了吞没的暗。
瘦马拉长的影在他身后曲折,流成一道蜿蜒的黑河。
在他走后,不远处,隔着几道屏风的雅座离席了一个年岁相近的小少年。小少年与但漠始终保持了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刚好循着他的脚步声跟住他的位置。
小少年身上挂着的金银玉石在走廊里砸出了一声脆响。
刚才同但漠哄抬价格的主顾是一个小姑娘。
瘦小的影子在光里摇曳,那一点光亮,照亮了屏风上勾画的孔雀王。
但漠站在屏风后等了一会儿。
他不知道自己在守着什么。
那个小姑娘始终没有站起来。但漠的目光从孔雀王的眼睛里,直直地望向她的背影。灯火噼啪的响,他依稀听见了金玉的奏鸣。
服务生没有动静。
服务生不说话。他只是面上一摆淡淡的微笑,立在但漠的旁边候着。服务生并不催促,就任由但漠想起来而急忙他自己去赶路。
只是但漠转了转眼睛,目光随声音落在了往回看的另一个位置。他顿了很久,直到左耳里封瑶一阵阵的大呼小叫把他叫回神。
或许封瑶本身并没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他面上绷紧了神经去镇静。
可终究是小男孩,在心里会肆无忌惮地撒了欢咋呼。但漠捂着左耳廓,妄想从无用功里寻摸一两慰藉。
“这到底是哪儿?他们不会把我偷偷解决了吧!”
“不会,不会,我还没付账呢。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
“他们很尊敬你?我听见他们都叫你小王爷了。”
“尊敬,哈?嘲笑还差不多。”
但漠跟在服务生的后面,撇着嘴,不自觉用脚后跟踢了一下走廊地毯蜷起的小褶皱。
“你到底拿的是什么,”但漠在心里和封瑶说,“跟你说,你最好给我拿点儿值得我出面的东西。不然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但漠暗暗地在脑海里冲封瑶张牙舞爪。他曲着手指吱哇乱叫,也不管封瑶能不能想象到。但漠心情爽快不少。
封瑶告诉他:“一枚印章。”
“哈?印章?我要闹了。”
封瑶仿佛憋了好一阵子,在刚才的话上填了一些描述。
“铜虎纽,逐鬼印。”
但漠颔首:“驱鬼的那个?你拿那种印章干什么。还不如你去耍灵力威压来得利落。”
“这不一样,”封瑶在共享意识里同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还记得我和你说过闯天劫么。”
“和那有关系?你抱的是钥匙?”
“大差不差。”
封瑶又咳嗽了一声,听起来要把肺烧透。
“我只是想见到我的血亲。”
封瑶断断续续地对但漠,也是对他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