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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火山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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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能以眼观的只有七座高塔。实际上却该有八座。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碧落合该有八座高塔为定点支柱。
隐匿的那座高塔或许会成为解开谜底的关键。又或许,会是一个陷阱。引诱好奇的人栽进去的另一道深渊。
可容无暇说过,说谨慎小心并不是束缚自己的少年心性。
长辈们尽管常说不要以身犯险,见到自家小孩儿惹了一身伤会难过忧心。然而大人们从来不愿意小辈们畏手畏脚的胆怯。小孩子就该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儿,至高的位置将会是他们的,天下也当是交于他们的手。
所以,当小辈们还是年少轻狂的时候,最是应该去肆意闯荡。
他们应该去探索好奇的终极,切身感受鲁莽所抵偿的代价。他们更应该清楚,他们的行为还有家里大人们来为其兜底,总不至于背负更多的责任。
如果是背后没有任何依仗的人呢?
以是而言,能够放任自己被好奇心驱使、一步步探险,亲自去勘透迷津。这样的行径,何尝不是一种令人钦羡的肆意蓬勃。
“第八座塔是关键,”莫辞以指尖在桌面上划出来一个不太规整的圆形,“七座塔里不曾有人息。你可能不太记得了,我们都探查过了。在那会儿时间紧急,没能找到第八座塔的位置。”
近乎下意识的,“你们好弱啊。”但漠无知无觉的说了。
似笑而非的,莫辞仅仅注视着他,用沉默逼退了他无意识的话语。
好像但漠也没办法说什么。
毕竟,看起来所有人里只有他一个死去活来。那段记忆的缺失让他忘记了谁是杀人凶手。但漠不知道初入碧落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同样不能调侃莫辞的信息量匮乏。
“刚才那个灵火少将,指出的方向是这里,”莫辞从中间扯出一条直线,划过了圆圈的一个点,“前七座塔是空塔。他所说的那个假司命,应该在第八座塔里。那个隐秘了踪迹的高塔,他已经给我们指出了大概方向。”
但漠仍有不解,“这么说,你是笃定的他们接触的是真的天命。你在和天道驳论吗?”
“假司命窥探真天命,他是要付出代价的,”莫辞浑然不在意,“我就是他的报应。”
“可你在违抗真的天命。”
“那又如何?我根本不在乎,”莫辞告诉他,“碧落有两道束缚,上有一道封顶,下有一道托底。死一个借天道的假司命,就能掐断一道束缚。”
“束缚。”
但漠带着疑惑的重复着咕哝。
“你来这一路没发现吗?”
莫辞撑着膝盖托腮,“碧落的路虽然通畅,但是却打着旋。与鬼打墙没什么差别,你无论从哪里走,都会是回到一个尽头。”
“你想要寻找你的伙伴,”莫辞偏着身子,抬手一点但漠的眉心,“这就是你为什么总在原地兜圈。你在这道束缚里耗得时间越久,就距离你心里所想的越遥远。”
这道束缚是必然要去除的。这道屏障遮蔽了双目,须要把蒙面的纱布彻底撕开。
“上下两道,”莫辞收回手,“假司命是托底的那个。我要釜底抽薪。这对你有利无害,你没道理不和我一路过去闯了这道天命。”
有意思。“你在威胁我去陪你走一遭抗命么。”但漠颇为直白地问了。
“哪里是威胁,”莫辞假装嗔怒,“我实在邀请你。不过眼下的局势确实不好,你没得选择,只能和我走了。”
居然还不算威胁?但漠质疑的看了一眼莫辞,莫辞却没有理会。
“你应该听见了那个灵火人在刚才说的话。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换命?”但漠说着边反应过来,“这跟骄歌有什么……骄歌换命遭受天谴了?”
莫辞不满,“我才是天谴。”
“你们讲的那个假司命不是秉持着真天道吗?现在,你要从天道里抢回骄歌的命。行吧,这件事我不管。可你要硬拉上我陪你走这一遭,合适么。”
“我已经放话了,我要救回骄歌。我就有义务保全他直到最后的生命,”莫辞给出了承诺,“你可以放心,我会确保你的安全,我说到做到。你要把骄歌的灵魂平平安安塞回躯体中,我只需要你做到这个。”
但漠沉默了一阵子,才迟疑的:“虽然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没等他说完,莫辞立即斩钉截铁的否决了,“不该说,不当说。”莫辞接着说,“好了,噤声吧。”
于是他把那句“骄歌是你谁啊”给咽了回去。但漠差点被他及时制止的那句话哽到噎挺。艰难地咽下一口气后,他蓦然觉察出莫辞忽而凝视着外面。
“你不觉得奇怪吗?”莫辞问。
“什么奇怪。”
沿着莫辞的目光,但漠的目光往外探望了过去。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莫辞神秘莫测的重复,“你看看碧落,你来这一路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发现呢。”
“因为我新长的眼睛很难适应。”
但漠说,认真的回答被他掰扯成了语气平淡的胡侃。莫辞单是瞧了一眼,并没有就此较真什么乱七八糟的。
“碧落是天劫的一次试探,”莫辞沉默了一小会儿,“尽管你可能会觉得离奇。可我笃定,碧落和天劫所阻隔的另一个世界有着莫大的联系。”
莫辞告诉他,“碧落现在是颠倒的存在。你要是仔细观察,很容易就会发现这件事。天的昏暗是因为扎根地底,地的迷路是由于没有根基。第一重限制就是在这里了。”
“什么意思?”但漠很不能理解的啊了一声,紧紧追问,“那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碧落,到底在哪里。”
“真与假的缝隙里。”莫辞说。
玄之又玄的回复,但漠无言而以其答应。他并非不信,不过一时半会儿很难从莫辞跳脱的描述里总结出真正有利的结论。
而莫辞无奈的看着他,像是正在心里说,“看吧,你让我讲清楚情况,你又不会听”。
“不懂没有关系,”莫辞向后窝进了软榻里,“你只需要知道,你跟着我一起杀上去灭了那个假司命,对你和我有利无害就足够。”
定定的看了他片刻,但漠缓慢地摇了摇头。
“疯子。”他说。
莫辞瞧着他,眉目带笑的说,“彼此吧。”
七座塔的位置不留空隙,从排列部署里发现不同,这样的主意只能是空头妄想。少将指出的方向正是七座塔的其中一栋,那里是曾被探查过的,一无所获。或许是在周围,符纸人抬着大轿绕了一圈才停驻。
仍是在那座塔的门前空地。符纸人单膝下跪,轿厢贴近地面。莫辞扶着桌沿站起身,大步走了过去,撩开红绸幔帐就踏出了大轿。
“你在干什么。”但漠着急忙慌地追了出来。
“你可以留在里面,”莫辞说话的语调很飘忽,“由你来守着骄哥儿,我很放心。”
“不是有你的符纸人吗?还要我看顾做什么。”
“符纸人不是用来……倒也行,”莫辞把他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想了想才说,“那你过来吧。我大概知道第八座塔的位置了。”
但漠半信半疑,“你识卦象?”
“我不会卜卦,”莫辞在等他挪蹭过来,“我甚至不知道这座塔代表了什么。方位什么的,我看不懂。可是我确实找到了第八座塔。”
但漠皱皱巴巴地扬起了脸,出于困惑不解,眉头紧锁。
“第八座塔就在我们的眼前,”莫辞偏过身,凌烈的风吹散了衣摆,“在这座塔的下面。”
是在说客观性颠倒乾坤啊。但漠木讷地垂下头,目光凝落在面前的地土。
“想什么呢,”莫辞对他说,“又怎么了。”
但漠问,“你来的目的是为了找回你的母亲。”
莫辞爽快地应,“是。”
“找到了吗?有线索了吗?”
“如你所见。”
莫辞摊开了双手,伸展着双臂。
“你甘愿在找到你母亲以前,为了骄歌的性命死在一座无名塔里吗?”
但漠仍然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慌去追问。比起想不明白,他更加讶异于莫辞的慨然弃了所有与其搏命。
明明存在真正生活意义的梦想,为什么要独为了一个过客而毫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漠想不通透。
“我做了就不会后悔,”莫辞揉了揉但漠的头顶,“放心吧。小孩子不要老是板着脸,容易长皱纹。”
终究是比较年长一些。莫辞比但漠高上一个头。相比起正脸,莫辞更多的是看到但漠的发顶与眼睫毛。
所以莫辞时常会对但漠有一些对待小孩子的,近乎柔软的宠溺。更多的像是莫辞从没有经历过那些长辈的疼爱,以至于想要把曾经缺失的弥补给过去自己的影子。
“别害怕,”莫辞说得温柔,“我会保护你的。”
其实但漠更稀奇莫辞怎么找到的第八座塔。毕竟灵火少将指出的方向太模糊,很难判断出第八座塔的具体位置。
莫辞却说,不用在意。莫辞这么说着,边推开了眼前那座塔的正门。
依照碧落的卦象,这座塔的方位是在离。离为火,离上离下,火山旅。尽管不见生门,确不算是绝命的卦象。
依着大象来讲:两离火相重,上下通明之象,火有气,但无形,主不实不定之意。
论起运势:外观极盛,烈日当空之象,凡事不宜急进及意气用事。
总不算坏事。这是他们初到中心,就顺理成章的勘察点。因为这里不能是会出命案的地方。
可是莫辞现在说,他断言,一直没有得见真身的第八座塔就在这里。第八座塔就藏在这座塔里。找不到的原因是因为它深埋地底。
但漠咬着后槽牙,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心里腹诽:这全是些什么鬼。
空荡荡一座高塔,在开门的瞬间旋起阵风的回响。塔里没有阶梯,平台悬在半空。紧贴着墙壁的石英拂槛像是竖起的灯烛,莹莹发亮。塔顶垂着一盏八角灯笼,黄褐纸面映着各样的亮。
莫辞大步走进了那座塔。但漠眼见他行走匆促,走得急切。但漠就不好再生迟疑,立时小跑着赶了过去。
门扉初开。
明明前不久刚进过人,仍旧猝不及防落了一身的灰。莫辞让的及时,倒是但漠走了下神。但漠一个不注意,躲避不及,又叫陈杂蒙了满身。
捶胸弓背的咳嗽了一阵子,但漠已然放弃了整顿。但漠捞了一把打绺的头发往后抓,顺而扇了扇眼前的扬尘。迷迷糊糊的,他好像看见了莫辞在对面的角落来回踱步。
“你在干什么?”但漠问。
“寻找机关,”莫辞抬起头瞧了一眼他,握拳掩住了笑,“你怎么搞成这副模样,挺有特色。”
还好意思偷笑。捂着嘴巴仍然能从眼神里流露出来,那种无关嘲讽、纯属被逗趣到了的失笑。自进入塔内,抑制不住的焦躁使但漠恼怒,忍不住回敬一句不都是拜你所赐。
于是莫辞收敛了嬉笑的神情。莫辞走了过来,理所当然的态度使得但漠起疑。但漠下意识错后一步,背手在身后捏了一个诀。
然而莫辞只是竖起两只手指,轻轻地用指侧敲了敲但漠的头顶。顿时间,眼前恍若蒙了一层雾,又很快退散了。但漠眨了眨眼睛,抖了抖肩膀,感觉身上轻省了不少力气。
心领神会的。但漠低下头,目光落到了干净爽利的衣着上,情况就清楚明朗了不少。
莫辞当然没有恶意,不然但漠的灵力诀早就弹了出去。审视现在的情形,应该是莫辞捏了一个清洁的法术,帮忙给他修整干净。
“这是我的歉意,”莫辞收回手,“这下子,我们确实两清了。”
懒得再深究什么人情世故。但漠紧跟着莫辞的脚步,往塔的中央走去。但漠问,你是找到了门路吗?莫辞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到了。”
忽而停下脚步,莫辞转过身,伸手兜住即将与他相撞的但漠。“就是这里了,”莫辞扫视了一遍凹凸不平的地面雕刻,“这里应该有链接的通道。”
莫辞叹了一口气,“找了这么久,居然就在这里,就在眼前。我当时竟然没能发现,反而叫他错过了。”
听了他的慨叹,但漠凑近了,一并走上前。
“你也有发现了吧,”莫辞在旁边讲,“你瞧出什么来了?可以说说。”
但漠蹲下身,双手叠在一起,小臂枕着膝盖。先是细细观察了一番,但漠用视线描绘出封尘多年的山岭江月。终究是凝落于一处,但漠站起身,走向了江中明月的一汪倒影。
“这里,”但漠再次俯下身,伸手去抓水中月,“这里的纹路不太对,翻倒了。”
几步上前,莫辞想要阻拦。哪里想得到,但漠手太快了。当但漠抵住了月的倒影时,他把一圈圈波纹翻倒了,确实听见咔噔的一声,脚下一轮轮波痕开始拔起雕刻的纹路。
“然后呢……”但漠往下看,注意到江畔饮水的马,“这里,这里也有点儿奇怪。”
再次往下摁压那枚突出的凸点,但漠尚未听见其他的声音,率先感觉脚下的着力点被撤离。被失重感托浮在半空中的霎时间,莫辞踩着抖落的碎块飞身上前,一把握住了但漠的手肘。
“早就告诉你了,”莫辞的声音轻飘飘的掠过但漠的耳畔,“手别那么快啊,拉都拉不住。”
往下是哪里?第八座塔的穹顶。
有莫辞的陪护,但漠总不至于像上次坠水那般落魄。
不知道莫辞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故,他的反应远快于但漠下意识的自保。莫辞在抓住但漠的同时,连带着自己将两个人往上带。即便是从空中借力,为了平缓着地,莫辞同样投影出滑坡来形成缓冲区。
毫发无伤。但漠双手紧紧抓着莫辞的左掌,惊魂未定地喘着口气。
刺激效应并不能够治疗他的恐高问题。但漠差点在刹那间看到的失常高空与裂谷里过呼吸。幸而旁边有人,莫辞始终托着他的背,用灵力顺他的气息。
“怎么回事儿,”但漠踩着向中间聚拢的塔顶,“这是什么情况。”
“看来我们是到了。”
莫辞仰着头,望向高塔中间的那个地方。
“骄歌的灵魂是另外封印在了另一个地方,你去找到他。要使用天道下判决,需要筑坛祭祀,”莫辞说得很快,看起来根本不在乎但漠的理解程度,“那个地方应该有机关。你把骄歌的灵魂拽出来就跑,跑出这座塔,把灵魂塞回他的身体里。”
“这就解决了?这么简单?”
比起理解的难易,但漠更质疑莫辞轻巧的讲述。
“我不用去想什么,嗯,比方说解开机关的方法什么的?突然打破封印不会对骄歌的灵魂有影响吗?”
“不会,”莫辞拉住了他,一起踩着砖瓦紧贴墙壁,“你别往下滑。我既然敢这么做决定,我将全权承担之后的所有责任。”
但漠抿着嘴抬头,瞅了一眼莫辞。
“好吧。”他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