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撞翻万重山》天呐我超可爱

21、汪于辰

　　地道出乎意料的短。
　　沿着火光指引的方向，直行了没有多久，堪堪在出现倦怠的情绪前抵达了路的尽头。
　　仍然是一处洞穴，洞穴里有一泊莲花池。火光从洞口窜上了墙壁中间的凹槽，分两道蔓延到洞穴的最深处。
　　无光无鸟兽，怎么会平地生莲。封瑶走在前面，伸手挡住了他们走路，蹲下身细细观察所谓的莲花池。
　　池水凝固而清透。封瑶借着光亮换了个角度探去目光，赫然发现池水不过是凝固的琉璃所铺。
　　视线往上，平视而环顾，封瑶瞧出来莲花的古怪。
　　莲花不过是栩栩如生的雕刻，甚至波澜与风动不曾疏漏，尽数成了模糊虚实的精雕细琢。
　　琉璃于目测距离有障碍，看不清地底坑陷的深度。封瑶扶着墙壁往前探了一步，确定踩实了才松开手。王烨拦住了但漠，齐而在后注目封瑶横着手臂，谨慎地往前挪移。
　　眼见封瑶踱步半程，安然无恙。王烨这才放下手，与但漠同时踏出洞口。
　　确实有风。
　　有冷气自里向外泄，拂动了火焰的摇曳。封瑶听到脚步就停留在原地，等他们与其并肩前行。
　　“风从哪里来。”但漠问。
　　“还不清楚，”封瑶眯起了双眼，“这里有古怪。还是谨慎小心为善。”
　　出于谨慎，他们齐头并进，互相不掉以轻心。
　　确是走上前，大型圆柱玻璃缸作为培养基容器，里面困着一个闭着眼酣睡的小少年。小少年的头发在营养液里浮游，卷长的眼睫毛和挺翘的鼻在俊脸上落下阴影。
　　近乎同时，王烨和封瑶转头，望向了夹在他们中间的但漠。三个人的神情各异，目及于此的眼神油然饱含惊疑。
　　王烨说一个词就想一阵子：“你这是，批量生产啦？”
　　而被评论的本尊第一时间回过神。恍然回神时，但漠几乎把整张俊脸都皱到了一起。
　　“搞什么啊，”但漠不满，“这是什么鬼，克隆体吗。为什么要存放在这里。这是谁这么恶心。”
　　封瑶的关注点因而偏移。
　　他问：“你对你的同胞很反胃？”
　　但漠被他们说得脑子也乱了。
　　他胡乱的说：“不是。我怎么可能会对我自己，还有可能算是我的弟弟妹妹们想吐。”
　　而后，他为自己辩解，“我是说有这种想法，实施这样的行为的人，这样的恶趣味真的非常使我厌恶。”
　　王烨接话而打岔：“你把话说的太早了。万一你以后会后悔呢？
　　你看，现在你还多了这么个，长相相似、年龄相同的亲兄弟。”
　　看起来但漠即将被激怒。
　　而在发作怒火的前一秒，他总算重新掌握了理智的那部分。但漠敏锐的观察着他们，若有所思的看着，眼神极其耐人寻味。
　　“你们放心，”但漠想通了，就阐明事实，“我是但漠本人。
　　刚才一系列落水的事情发生时，我是亲历者。我一直没有被调包换人。”
　　另外两个人因眼前景象所受到的心灵冲击，在脑海里浮想联翩的诡异情节全由但漠推测出了七八分。
　　而王烨和封瑶被他轻描淡写了猜中了心思，不好意思承认那些天马行空。他们只好接连咳嗽了一声不再胡侃。
　　由水波将他们推入了地道，彼时灵力受限的理由寻到了。是以培养基为中心，这里的灵力是独立于山庄整体脉络的存在。
　　当山庄遭遇不测时，洞穴应激起作灵力阻隔的法术。所以山庄的法术脉络被破坏，灵力回路不好修复。
　　洞穴的灵力存留至今，依旧与山庄的灵脉互不联通，有扰乱闯入者灵力周转的波频。
　　小华哥通过火灵珠修复山庄灵脉的时候，他应该早已发觉了这里。他知道这里的情况，提前绕过洞穴，才能快速理顺了灵脉和法术回路的链接。
　　灵力的源头在培养基。但漠作为本尊凑近了去探看，却是愕然。他连忙唤来同行的两个人上前。
　　营养液圈泡的不是克隆体。他们的目光从基台往上瞧，觉察出真正拴连整个洞窟的法术供应在培养基里。
　　那个是但漠残缺的灵魂碎片。玻璃缸上附有强力的隔绝，但漠很难直接察觉。而左臂丝丝麻麻的肿痛感才唤醒了他的本能意识。
　　“那是，”但漠怔怔的看着，“我的灵魂。”
　　他忍不住伸手，指尖触及了冰凉的玻璃。
　　培养基中，悬浮的少年灵魂，羽睫轻颤。在对面三人还沉浸于各自思想的期间，他睁开了双眼。
　　“有风，”封瑶拉住了王烨，“风是从下往上，这里有古怪。”
　　对视中交换了眼色，他们齐步往前扑。而但漠腾空倒悬，天旋地转，他眼睁睁的看着玻璃缸破碎。
　　营养液喷涌而出，灌盖了他。但漠望着那个已有人形的灵魂。灵魂探出了双手，虚幻的掌心叫液体穿透，轻柔地捧住了他的脸颊。
　　灵魂的外在与但漠就是共用同一副躯体。灵魂的眼眸和他一模一样，无机质的眼瞳注视着他，明明不该存在任何的感情。
　　明明是一个少年，无端竟背负着沉重的悲悯。
　　他在难过。但漠忽的想着。他的灵魂为他自己感到悲恸。
　　“这里是悬倒的空间！”封瑶说的很快，“顶与地隔着一层结界。现在结界碎了，莲花池在陷落！我们其实在那个洞窟的上面！”
　　封瑶直冲但漠撞了过来。王烨的指腹与但漠的手臂相擦而错。
　　琉璃瓦坠地，轰然垂落。石钟乳被撼动，砸碎了地面与湖泊。画舫在其中左摇右晃。唯有光柱还立在原地，它还在那里，任由湖水上涨而潮涌。
　　光柱里有一道明明暗暗的影，那是但漠的部分灵魂。凝成少年的魂魄碎片浇着光，沐浴其中温养灵魂。
　　王烨立时捏诀，在以头抢地前匆匆命令画舫开上岸。
　　画舫的船艏柱开路而劈上岸，撕开了地上的龟裂。画舫的船壳板淌过蜿蜒的裂口，哀鸣着迎回他们的坠落。
　　不至于在甲板都平铺地毯。他们抱作一团，彼此护住脆弱的头颈关节，撞在首舷弧的头部而弹了一下。他们跃空飞起，不住翻滚，滚砸进了驾驶舱的铜墙铁壁。
　　钢铁墙壁比骨肉坚硬。砸进去的第一瞬间，他们不受控制地撞散了。
　　三个人的去向各不相同。封瑶匆促在甩出梁拱前赶忙反抓栏槛。王烨掉进了船尾的排水沟。
　　但漠是以背受撞的那个人，他负责垫底。但漠没有再摔进其他的地方。
　　尽管封瑶护住了他的后脑勺，王烨胡乱挡住了他的颈项。而但漠却感觉脊柱撞散了重组，肋骨擦着肺管折断。他试图扶着地站起身，却掌握不住平衡，踉跄着五体投地。
　　因着磕出了鼻血与耳横流，但漠更不愿意咬牙爬起来。
　　果然比起逞强，但漠更在意自己的颜面。
　　封瑶攀上甲板就目睹了全过程。
　　平心而论，封瑶并非读不懂气氛的莽夫。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先做出的反应合该是知疼着热。尤其但漠承担了绝大部分撞击的疼痛。
　　但是，这个真的很好笑。而且封瑶总觉得他不该窥视了全部。封瑶险些因为憋不住笑而失手再次滑落于栏槛。
　　而王烨就在旁边。王烨挣扎着爬了出来，往后一抓头发，朝着但漠而由衷捧腹大笑。王烨一边笑得要呛气，一边伸手将但漠从甲板上扶正。
　　“你这是什么情况啊，”王烨乐不开支，“你不用对我的英姿飒爽这么激动，真不用。合着你这一趟，还顺便给我提前来拜个早年。”
　　“噤声，”但漠捂着鼻子，“我现在感觉我的骨头都被敲碎了重组，超级疼。说不定我已经有了骨折的地方。”
　　王烨说：“诶，是吗？好惨。”
　　“你给我轻点儿，”但漠瓮里瓮气的说，“不然我断掉的半截肋骨不知道要插中哪里了。”
　　忽而但漠看清了对面的护栏，兴高采烈的。他不住的拍王烨的肩膀。
　　“快点儿。你扶我过去，”但漠思考了一阵子，干脆推开王烨，“封瑶卡在那里了，你赶快去把他拽上来。”
　　王烨反问：“你怎么不去。”
　　“到底谁是没事儿的人啊，”但漠放下手，“你扪心自问，合适么。”
　　刚放下手，鼻血沿着人中往下坠。但漠的惨状异常。王烨过意不去，只好嘴上应付着。王烨叉着腰，一瘸一拐地靠上栏槛，向下去抓封瑶的手臂。
　　然而确实惊住了。王烨瞪大了眼，和下面正对的那个人相视。封瑶紧绷着嘴没有说话，掐去了声音的喉咙让链刃锁紧。
　　但漠的话音正在朝他们不断挪移，逐步靠近。
　　“怎么回事儿啊，”但漠说，“你怎么就僵在那里了。诶，不是一会儿去拿回东西吗？”
　　王烨接了封瑶甩过来的眼神，想要偏头叫住但漠。然而他的嗓子发紧，声带再不能发作出任何音节。
　　那个全身裹紧黑袍里的人，攀了上来，滞留在王烨的面前。那个黑袍人戴着半边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瞳色深而眼眸亮。
　　那个黑袍人竖起一根食指，面对着王烨，立起来的手指停在他们中间。
　　久不闻动静，但漠敏锐觉察到不对劲，挥手招来若水剑。他的两臂关节全被砸麻了，难以抬起。
　　索性但漠寄托灵力于若水剑上附，使若水剑悬空替他探清所发生的事。
　　那个黑袍人提着封瑶的后领，撑着护栏轻快翻身。而链刃松开了封瑶，在但漠怒视中拽紧了王烨的脖颈。
　　封瑶想要扑过来，被他以一根手指顶住了前额不得动。
　　应当是操控术了。封瑶只能缓慢地蹲下身，双手不受控制地上攀。青筋暴起，封瑶拧住了他的脖。
　　“奉劝你乖乖的哦，”那个黑袍人回过头来，“我想你可能对自己感到无所谓。可你的任性，是会害得两个好朋友丢掉性命呀。”
　　但漠对上了他的目光，恶狠狠地，把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
　　“不要那么生气，”那个黑袍人抬手，“我并没有想和你起冲突的意思。不过看你的表情，看起来你应该猜到我是谁啦。”
　　“那个叛徒。”
　　但漠挤出了含着一口血沫的话。
　　“真不礼貌。按辈分你该叫我叔叔呢，”那个黑袍人以冷硬的语气说着俏皮话，“看在有缘分。也看在我侄子真的在这里。亲情送给你们一个关于我的提示吧。
　　你们大可以问问王名尘。问问他，每天晚上，午夜梦回，会不会被他三弟的诅咒缠绕。会不会无时无刻不被那对无辜母子的哀怨捆住手脚。”
　　那个黑袍人的视线依次从他们的脸上扫过一遍。
　　“他的良知呢，早喂狗了。良心发现，这个词对他，对我来说从来都是一个笑话，”那个黑袍人无悲无喜的说，“三弟在家里是最护着他们，视他们兄妹为同胞。而王名尘，那位大名鼎鼎的安阳王，可真是够意思啊。对当年的温情全然不顾，几乎要赶尽杀绝。”
　　那个黑袍人说：“可惜我还活着。我母亲以命换命，被他逼死了，却换回我还活着。”
　　即便被链刃逼迫，王烨仍然挣扎着大声驳斥。
　　“你骗人！”王烨的下巴划出了细碎血痕，“我舅舅，才不是那样！”
　　“哦？看来少当家是猜出来我是谁了。”
　　那个黑袍人凑近了王烨，面具上鼻尖的锐端刮伤了王烨的鼻梁。
　　但漠的记忆力不算差劲。
　　不过多时，经过短暂的回想，但漠立刻出声叫停了那个黑袍人。
　　“汪于辰！你是汪于辰！”但漠掷地有声，“你这个叛徒，当时截击我们的是你，瑞阳变故的主谋也是你！”
　　“居然记得这么清，”汪于辰朝着但漠走了过来，“都有我参与不错。可我不是主犯，你找错人了。小孩儿，我还没有王名尘那么丧心病狂，连自己妹妹都能轻易割舍。”
　　距离足够近，简单整合了灵力，但漠准备即刻动手。他想要速战速决，身体素质不足以支持车轮战。
　　正打算着，但漠设想着他要两肩抗人，一边扛一个，拽上了就跑。然而但漠被突发的灵力波动所震慑。
　　并不算少数，就围在他们四周。汪于辰带来的那些人藏在暗处，却难以忽略他们的力量。
　　若水剑嘭然落地。但漠拄着剑，艰难地站立得住。
　　“你想要什么。”但漠沉声问。
　　“我这一次来的目的是那个，”汪于辰横手，指向光柱中心，“你的灵魂碎片。我需要它的缘故么，想必你也清楚了。我就不多做解释。”
　　“你的这部分灵魂，我就笑纳啦。不过，”汪于辰转身，“还真是意外惊喜啊。”
　　但漠嘶声抽气：“你已经拿走了那个灵魂碎片，你还想要干什么。”
　　可是，汪于辰没有直接回应但漠的问话。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汪于辰抚掌，“我这次呢，就顺便解决一下私人恩怨。做个善事，我呢，给王名尘送一份大惊喜。”
　　汪于辰垂下头，低低地和但漠笑，“不用客气。”
　　这都什么家族恶劣传统。但漠在心里腹诽。他却趁此机会环顾四周，寻找破绽的可乘契机。
　　“别找啦，”汪于辰懒散的说，“我带来的都是好手。你难以套出我的手掌心，放弃吧。”
　　但漠呛声：“未免太不自信。你难不成还准备了败走瑞阳。”
　　汪于辰不感恼怒。汪于辰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混沌的黑暗中撕扯出一道影子，在他身后推来一把太师椅。于是他拍了拍衣摆，坐进了圈椅。
　　“我有的是时间，”汪于辰屈指敲扶手，“我还想亲眼看看王名尘气急败坏的糗样。”
　　但漠的眼神不自主冷了下来。
　　“这样，我们来做笔交易，”汪于辰提议，“你的灵魂，那边那个小子的左眼，以及你们的性命。小孩儿们，选择吧。”
　　汪于辰敲着手指：“来看看你们是不是情比金坚。”
　　忽然间，最暗处，有几声欻然泄气的动静。汪于辰垂眸，并没有动作。然则黑雾笼罩在他们周身，久久不能散。
　　“啷个龟孙儿搞我家幺儿喔。”
　　有道人影，踩碎了黑暗，踏散了幽雾。三枚铜板跃在他的指尖，劈来了点点星火。
　　来的是一个模样俊俏的青年，右眼底下有一颗很小的泪痣。他笑起来时，整个人都生活了，有着令人安心的风华肆意。
　　“嘿，你个瘟丧，咋嘛子搞惨我家娃娃！喔？下手啷么黢黑。给你一定子就晓得痛不痛喽。”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但漠能立时原地蹦起。想必另外两个人的心思和他想差不多。
　　有救了。他们都在心里欢呼。
　　“容无暇！”但漠兴奋地大喊。
　　“听到喽，听到喽，”容老二大步跨过来，“你们这些娃儿，千帆得很。二爷来喽，莫得事哈。晓得二爷直伤脑壳，老子搞你啥叫要翻天。”
　　“容无暇，”汪于辰甚至有些惊讶，“你居然来了。”
　　“你算个逑，”容老二站在了但漠的旁边，“滚。还想和老子扯筋哦。”
　　汪于辰扯了扯嘴角，由黑雾吞没了身形，消失了踪迹。
　　三个小少年总算得以松了一口气，同时滑倒在甲板上，卸了力气。他们都不愿意再有动作，就如此板正的趴着。